马思佳 张昱
蛋白尿作为慢性肾脏病的主要临床表现,是加重肾脏损伤的因素之一,亦是预示肾功能恶化的独立危险因素,是慢性肾脏病预后不良的重要观察指标[1]。因此,降低蛋白尿对保护肾功能、延缓肾脏损害以及改善预后方面具有重要意义。现代医学多是通过应用激素、免疫抑制剂及ACEI/ARB类药物控制危险因素,从而降低肾性蛋白尿,但其容易产生如痤疮、脱发、口腔溃疡等副作用,患者往往不能耐受。传统中医中对于蛋白尿没有明确定义,依据其临床症状,多归结于“尿浊”“水肿”“虚劳”等范畴。应用中医药在降低肾性蛋白尿方面具备较好的优势,体现在副作用小并可明显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等方面。
“散者收之”出自《素问·至真要大论篇》,是《黄帝内经》中提出的治则治法之一,也是临床使用收敛固涩法的重要理论依据[2]。散,指因某些疾病引起人体精、气、血、津液等精微物质耗散、滑脱不固;收,一方面是指通过应用具有收敛固涩功效的方药收涩精微物质;另一方面是指通过收复正气,固涩精微,以防其进一步流失,从而达到治愈疾病或促其康复的目的。近些年,中医药从“精微不固”角度进行论治慢性蛋白尿取得了比较满意的临床效果[3]。本文将立足于《黄帝内经》中“散者收之”这一理论,探讨肾性蛋白尿的治法心要,以期为中医药治疗本病提供新观点、新思路,共飨同道。
肾性蛋白尿在中医古籍中虽无相应记载,但追溯古籍中有“精”“津”“液”“膏”等论述[4],蛋白质可与之类比,作为人体气血以外的精微物质,是人体生命活动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物质基础。临床上根据蛋白尿的相关伴随症状,可将其归为水肿、淋证、虚劳、关格等范畴。《素问·金匮真言论篇》曰:“夫精者,身之本也”,精是构成和维持人体生长发育以及协调脏腑功能的基本物质,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源泉,宜藏而不宜泄。
本病的基本病机在于脾肾两虚,精关不固,乃本虚标实之属。本虚责之于脾肾虚损,为发病的重要内因。肾为先天之本,“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具有摄纳、固藏精微的功能。精微物质充斥人体,流经于肾不致外泄,有赖于肾气的固摄和蒸腾运化。肾中精气化生的元阴元阳,又可维持机体阴阳平衡[5]。《内经》中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一旦因七情不畅、饮食不节或劳倦内伤等导致元气亏损,调摄失宜,肾脏受损,失于固摄,肾气失充,封藏失职,则每见失精之害,精微物质反与湿浊混杂,随小便下泄,漏出体外而形成蛋白尿[6];精微物质的生成、敷布又与脾脏密不可分。“盖水为至阴,其本在肾,其标在肺,其制在脾”,脾主升清降浊,居中央而灌四旁,为上下之通道,升降之枢纽,所谓“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若因先天禀赋不足或后天调摄失宜导致脾脏受损,失于统摄,运化无权,不能升清降浊,中焦斡旋不利,则三焦水液代谢失常,气血津液布散失调,五脏六腑失于濡养,痰浊水湿内蕴,加之肾封藏不固,水谷精微趋于外泄,亦可引发本病[7]。
标实责之于风、湿、热等外邪侵袭以及痰湿、瘀血等病理产物蓄积,相互搏结,进一步加重脾失健运,肾失开阖,导致水湿停驻,精微难固,从而形成蛋白尿或加重病情,造成复杂难辨的局面。肾脏功能的正常有赖于肾气充盈,肾络畅通,气血调达,各脏腑功能协调。若邪气阻滞于内,则易导致气滞血瘀,纳化失宜,肾脏封藏固摄的功能无法照常发挥。而在众多致病邪气中,风邪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风邪扰络是外邪致病的始动因素[8]。风性善行而数变,从鼻窍、皮毛入侵,客于肌表,若驱散不利,失治、误治则会内陷于里,伏于肾络,伺机而发,耗伤正气,形成“伏风”,成为本病迁延难愈、反复发作的关键因素。临床多见因上呼吸道感染、扁桃体炎等疾病引起肾性蛋白尿的加重。又因风性开泄,会引起精微物质的大量外泄,导致蛋白尿的指标升高。此外,风邪易携夹寒、湿、热等他邪,湿性重着粘腻,缠绵往复,下注于肾,最易阻滞气机,致病情反复难愈。肾络为邪所伤,气郁血阻,易产生痰饮、瘀血等其他病理产物,进一步耗伤肾脏功能,加重病情[9-10]。
若其人禀赋不足,不耐外邪,邪气客于肾内,脂膜肾络受损,气血运行不畅,肾性蛋白尿常呈慢性反复发作,精微物质大量丢失,过度消耗的同时不能及时补充,便可出现滑脱不禁、散失不收的病证,进一步损耗人体正气,严重时会出现阴阳失衡,阴阳两虚,尿蛋白大量涌出,肾功能进一步受损,脏腑气血衰败的情况,可危及生命。
蛋白尿的发病特点为病情缠绵,常反复发作,临床治疗时指标往往忽高忽低,变幻不定。因此治疗时应遵循审因论治与病证症结合论治的原则[3],抓住病变核心,统筹兼顾,进行更有针对性的治疗。从“散者收之”理论入手,在临床治疗肾性蛋白尿时,应注重以补脾固肾,扶正祛邪为要,结合中药配伍规律,融入现代药理研究成果,从培正祛风、补涩兼施两个角度入手,恢复肺主宣发、肃降,脾主健运、纳化,肾主封藏、固摄的功能。另应重视考量不同患者的病症表现,根据邪气属性的差异,因人制宜,针对不同原因导致的精微耗散应用不同的方药,辨证论治,维护正气的同时,给邪以出路,从而燮理阴阳,标本兼顾,收敛精微。
“风为百病之长也”,风邪初始自皮毛腠理侵入,易袭阳位,致使腠理不固,清阳不升,脾气下陷,肾关不固,精微外泄,遂致蛋白尿[11];或与重浊黏腻的湿邪、伤津耗液的热邪相合相引,扰动肾络,导致脾失统摄,肾失封藏,清浊混杂而下,又因风邪激荡而出现小便泡沫增多。临床上,患者常见咽喉肿痛、头目眩晕、尿色浑浊、水肿等症。此属风邪扰肾,精关不固之证。治宜益气固表、祛风散邪。临床上最常用来治疗肾性蛋白尿的一味药当属黄芪[12]。黄芪除了益气固表的功效外,还可利尿消肿、敛汗生肌。因其补中益气之力盛,具有很好的固摄收敛作用,其补肾益气之功效为历代医家所共识,强健肌肤腠理的同时,收复、固护脾肾正气,能控制血液与体液的外泄,抵挡精微物质的进一步耗散,使气机运化如常,协调机体,平衡阴阳,除用于气虚体弱的大出血以及体液丢失过多的疾病外,亦可用来治疗肾性蛋白尿。
临床上选用金樱子、芡实、龙骨、牡蛎等补虚固涩药来治疗肾性蛋白尿时,收效亦丰。脾肾乃人体先后天之本,蛋白尿的发生与发展与二者密切相连,肾失封藏、脾失统摄为蛋白尿发生的内在关键因素[13]。临床上患者多见倦怠乏力、肢体困重、腹胀纳呆或腰膝酸软、头晕耳鸣、潮热盗汗等症。此为肾失封藏,阴精亏虚,脾失统摄,精微下泄之证。治宜滋肾健脾、固精止遗。金樱子,味甘、酸、涩,性平。具有固精缩尿,固崩止带,涩肠止泻之功效,多用于尿频、遗精等症的治疗。研究表明[14],金樱子可以降低大鼠的肾性蛋白尿和血尿,减轻肾小球系膜增生,减少受损害组织,从而起到保护肾功能的作用。芡实味甘、涩,性平。归脾、肾二经,是一味药食同源的中药,具有益肾固精,补脾止泻,除湿止带之功效[15],常用于治疗慢性腹泻、带下过多、各类由脾肾亏损引起的疾病。研究表明,芡实具有抗氧化,对抗自由基的作用,可有效降低大鼠尿蛋白及血肌酐[16]。芡实与金樱子同用,则补中有收,既能补肾健脾,又可固摄肾精,起到收敛蛋白尿的作用[17]。而龙骨、牡蛎二药均为贝壳类药材,味涩质重,具有平肝潜阳,收敛固涩的作用,经研究证实[18],龙骨、牡蛎可有效吸附人体尿素氮等。二药合用,涩以收脱的同时,又能发挥调节阴阳,补肾固精的作用,从而控制精微物质的流失。
本病在诊治的过程中应着重明辨虚实,例如,对于因风邪入侵导致的气血耗散严重的患者,临证多应用加味黄芪赤风汤,此类患者多存在易反复外感的情况,需佐以防风、金银花、桔梗、连翘等驱逐风邪,疏利咽喉,以收复肺的宣发、肃降及卫外之职,防止因腠理不固、风邪内侵导致的精微耗散,母病及子;因脾肾亏虚导致的精、气耗散严重的患者,应用参芪地黄汤,培补先天与后天,健脾强肾,水来土掩,以黄芪、党参、枸杞、牛膝、山药、白术等固护中焦,补益缺损之精气的同时,以土之宁谧、包容之性,收制因风邪激荡耗散的精微物质,同时适当佐以龙骨、牡蛎、芡实、金樱子、桑螵蛸、菟丝子等收敛固护下焦肾气的药物以固本截流;因瘀血导致的周身气血、津液散失或循环不畅者,酌情加用利水化瘀通络之品,如益母草、泽兰、鬼箭羽等。正所谓“血不利则为水”“久病入络”,由于尿浊多为长年痼疾,病程长,给予利水化瘀通络的药物在一定程度上可改善气血流通状况,提高疗效[19]。
考虑到本病多为虚实夹杂之证,正气不足,无力固护机体气血津液,且易致使外邪留恋,风、湿、热等邪气往往会造成疾病缠绵难愈,精微物质耗散愈演愈烈,甚至阴阳失衡[20]。祛邪方能安正,因此必须明辨邪气的性质,分析精微物质散失的缘由,对症处理,才能更有针对性的治疗,药到病除。
“散者收之”是《黄帝内经》中重要的治则治法,在现代临床中亦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凡病机具有“散而不收”特点的疾病,均可应用,被广泛应用于治疗遗精带下、自汗盗汗、久泻久痢等病[21-22]。肾性蛋白尿的发生发展与“精微耗散”亦是密切相关,经过长期临床实践,从“散者收之”角度入手论治肾性蛋白尿,收效甚佳。需要引起注意的是,“散者收之”之法多于肾性蛋白尿中后期使用。一般在肾脏病的初期阶段,邪气亢盛,不宜过早使用,以防闭门留寇,反使邪气肆虐。治疗时应急则治标,以祛邪为主,如重用祛风、化湿、清热、利水、活血等药物,待肾脏病中后期,邪气渐缓而正气未复时,应缓则治本,以补脾固肾、收涩精微为主,统筹兼顾,徐徐图之,以期正复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