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富亚 蒲佳丽
(贵州医科大学,贵州 贵阳 550000)
抗日战争是近代中国第一次赢得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 各族同胞在抗击日本侵略的过程中,民族凝聚力空前提升,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一步增强。中国共产党是全民族抗战的中流砥柱,是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领导者和推动者。在全面抗战期间,红色报刊因其强大的社会渗透度和宣传力成为中国共产党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主要载体。目前,学界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论述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各个区域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途径和成效方面①, 而以红色报刊为研究资料,从话语动员的角度对其中涉及中华民族的新闻进行系统研究的成果则不多。本文以红色报刊为基础史料,试图运用话语分析法,对其中有关中华民族的言论进行分析,重点考察红色报刊如何通过话语言说方式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并分析其历史意义。
在民族国家,国民对其身份的共同认知是巩固民族认同和强化社会凝聚力的基础。全面抗战期间,红色报刊主要通过以下两种方式建构中华民族认知共同体。
“中华民族” 这一词汇并非古已有之,而是生成于晚清时期。1902年,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首次提出了 “中华民族” 的概念。1905年,他又在《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一文中对“中华民族” 的概念进行了释义:“今之中华民族,即普遍俗称所谓汉族者”[1]此后,各界人士对中华民族是否包括汉族之外的其他民族进行了长期争论。1921年,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中国式的无政府主义》,文中提到 “非从政治上教育上施行严格的干涉主义,我中华民族底腐败堕落将永无救治之一日”[2],这是红色报刊涉及 “中华民族” 的较早记录,但并未对中华民族的概念作出释义。
卢沟桥事变后,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空前危机, 凝聚民族力量实现全民族抗战成为时代主题。因此,传播 “中华民族” 观念并对其进行科学释义便成为红色报刊抗战动员的重要方式。在此期间,“中华民族” 一词频繁出现在各类红色报刊中。如1939年,《时论丛刊》对中华民族的概念进行了解释:“中华民族是代表中国境内各民族的总称。”[3]随后,《解放日报》对中华民族的概念进行了更为明确的阐述:“中华民族是中国各民族之总称, 我们虽然是以汉族为主要的组成部分,然而同时还有蒙、回、藏、满、苗、瑶、夷、番、维吾尔等许多少数民族。”[4]这一话语强调了中华民族是多民族融合、共存的一个整体,使人们对中华民族的概念有了基本的认知。
在 “中华民族” 观念的发展过程中,如何诠释少数民族与中华民族的关系是正确理解“中华民族”内涵的重要基础。全面抗战期间,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出于政治需要,炮制出中华民族 “一元论”和 “宗族论”,认为 “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合而成的。这多数的宗族,本是一个种族和一个体系的分支。”[5]这种观点的提出是对中华民族内涵的蓄意曲解,其本质是提倡大汉族主义,否认少数民族的存在,以实现国民党政府维持民族压迫政策和独裁统治的目的。
有鉴于此,中国共产党利用红色报刊建构了 “一体多元”“各族平等” 的中华民族话语。这一话语既强调中华民族是由汉族和众多少数民族经过长期交流、融合所形成的多民族统一体,又强调各个民族之间享有完全平等的权利。1939年11月,《时事丛刊》发表《抗战时期的国内少数民族问题》一文,指出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中国境内还存在着蒙古族、回族、藏族、苗族、满族、维吾尔族、锡伯族等少数民族,所谓中华民族 “丝毫没有否认国内少数民族的存在的意思。相反的,为了驱逐日寇出中国,为了民族解放, 更应清楚了解这些少数民族的存在,和如何使他们参加抗战,增强抗战力量,巩固团结争取胜利。”[6]这一言论强调了少数民族是中华民族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了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整体共同抵御外族侵略的观念。随后,这一观念在《解放日报》刊载的《评〈中国之命运〉》一文中体现得更为突出:“中国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之所以要捏造单一民族论,其目的就在于提倡大汉族主义,欺压国内弱小民族。……中国共产党人始终认为抗战建国,不是汉族一族之事,而应和国内一切弱小民族进行平等的民主的联合,才能共同抵抗侵略者。”[7]这一表述揭露了国民党中华民族 “一元论” 和 “宗族论” 的虚伪性和反动性,同时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反对大汉族主义,倡导民族平等和团结抗战的立场。
在民族国家里,民族命运共同体的生成有赖于民族成员形成 “共存亡、共休戚、共荣辱” 的民族意识,进而将个人命运、民族命运与国家命运融合在一起。全面抗战期间,为动员各族人民积极抗战,红色报刊试图从以下两点来建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
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多民族国家,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各民族相互融合,相互依赖,形成了同呼吸、共命运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近代以来,由于帝国主义列强的入侵,中华民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苦难,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更是将中华民族推入了无比悲惨的深渊。翻阅这一时期的红色报刊,可以发现大量有关国家和民族的苦难报道, 这些报道在记录侵略者罪行的同时,也向读者揭示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与中华民族悲惨命运之间的因果关系。
全面抗战期间,日军凭借先进的武器装备,在中华大地上横行无忌,致使大片国土沦丧,人民流离失所。在此背景下,展现中华民族的悲惨场景,揭露日军侵略暴行,便成为红色报刊建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主要路径。全面抗战期间,日军为确保占领区的稳定,频繁地对敌后各抗日根据地进行 “扫荡” 与 “清剿”,给根据地人民造成了沉痛伤害。1944年3月,《祖国呼声》发表题为《反对敌寇烧杀奸淫惨绝人寰的暴行》的文章,历数日军在大扫荡中犯下的累累罪行:“奸淫烧杀,残酷绝伦,兽蹄所至,大小村庄山沟几全部搜遍,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昔日的村庄,有的已变成瓦砾,蒙害的群众,肢体分离,惨不忍睹。”[8]这一话语将日军扫荡下根据地人民的苦难遭遇展现得淋漓尽致,使读者深刻认识到根据地人民乃至全中国人民的悲惨命运,都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结果。
日本侵略者在对中国进行军事打击的同时,还大肆宣传“以回治回”“联满反共”“抗日是为了汉人”“帮助蒙古独立建国” 等分裂话语,试图挑拨中华民族内部各民族间的关系,以实现其分裂中华民族的阴谋。中国共产党对此有清晰的认识:“日寇汉奸清楚地知道中华民族团结是中华民族抗战的生命线,所以他们为着破坏抗战,灭亡中国,就用了一切阴谋诡计,来挑拨中华各民族的情感。”[9]面对侵略者制造的民族分裂舆论,红色报刊纷纷发表文章予以回击,《解放日报》《新华日报》《边区群众报》《抗敌月刊》 等红色报刊登载了大量侵华日军轰炸我国少数民族聚居地、洗劫少数民族财产、破坏少数民族宗教信仰、残杀少数民族同胞的新闻,通过大量呈现战时少数民族悲惨命运的方式戳穿日本侵略者的谎言,使读者意识到日本侵略者吞并整个中华民族的野心。1941年6月22日,《解放日报》在社论中明确指出:“在日寇侵略之下,国内各民族的命运是完全一致的,国内各民族如不团结,则破巢之下,都难免要变为日寇的奴隶。”[10]进一步强调了中华各民族命运的共生性和一体性。
既然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是造成中华民族悲惨命运的根源,那么,坚决抗击侵略者则是改变中华民族悲惨命运的必由之路。全面抗战期间,红色报刊反复从民族国家命运的角度来揭示抗战的必要性,并试图通过对抗战意义、实践途径和抗战预期三个层面的话语建构将抗战与中华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
全面抗战爆发后,“该不该抗战” 一度成为舆论热议的话题,尽管大部分国人认为抗战是中华民族实现独立自主的必然选择,但也有少部分投降分子慑于日军的凶残,提出妥协退让的方针,甚至有人说出 “中国与日本,以地理言,乃最近之邻邦国,俗有云,远亲不如近邻,以民族与文化言,中日乃同文同种,唇齿相依,兄弟之邦,故举凡可以发展国力之事业,皆有互相提携之必要。”[11]之类的卖国言论。有鉴于此,各类红色报刊纷纷发文,阐述抗战对于中华民族的重要意义。例如,1937年7月26日,《新中华报》发表题为《我们的出路唯有抗战》的社论,重申了中国共产党坚决抗战到底的主张,并指出 “现在当此强邻压境,中华民族危如累卵,中国民众如非疯癫,只要还有多少血性,老早已经认定解放中华民族的厄运,除了实行武力自卫抗战之外,绝没有第二条生路可走! ”[12]
在明确了抗战的意义之后,如何抗战成为各族人民普遍关心的问题。在此情形下,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全面抗战的路线。其中,动员各个民族参与抗战是全面抗战路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影响抗战成败的关键要素。正如《解放》周刊所言:“要争取民族抗战的胜利,要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只有实行全面的全民族抗战,才能最后的战胜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13]基于此,这一时期 “全民族抗战”“团结抗战”“抗日民族战争” 等口号大量出现,成为红色报刊建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政治话语。值得一提的是,红色报刊在建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话语时,时刻不忘强调少数民族与中华民族命运的一体性:“中国境内各民族是同仇敌忾的, 休戚相关,血肉相连的,中华民族不得解放,少数民族也就解脱不了帝国主义的压迫, 少数民族不参加抗战,自身和中华民族都不能顺利的迅速的得到解放。”[14]这一话语能够使少数民族意识到参与抗战就是在解救自己,实现了自身命运与中华民族命运的结合。
为鼓舞国人抗日斗志, 增强军民抗战的信心,红色报刊还广泛宣传 “抗战必胜” 的话语,用以构建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通过分析战争局势,展望抗战前途等方式,剖析抗战胜利对中华民族命运的积极意义。如 “全国人民一心一德,共产党坚持团结抗战,八路军新四军和人民团结,根据地越打越多, 中华民族胜利的曙光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抗战一定能够胜利! 祖国一定能够解放! 敌占区同胞一定能够解放! ”[15]对于战时的中国人民而言,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关乎每一个人的前程与命运。在此,“抗战必胜” 话语坚定了人们的信心,有利于动员各族人民支援祖国抗战。
著名政治学学者周平认为,多民族国家具有主权独立、领土统一、国家利益至上等基本特点[16]。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 捍卫国家领土和主权完整,维护国家利益是每个民族义不容辞的责任。全面抗战时期,红色报刊强调国人的领土主权意识和爱国意识,注重使用 “守土抗战”“收复失地”“保卫祖国”“学习抗日英雄” 等话语,以增强国民的救国责任感。
从政治学的角度而言,民族国家指的是以一定的领土为基础,有一定数量的居民且以拥有主权为标志的政治共同体[17]。其中,领土是承载民族国家存在并发展的自然地理基础,每一个民族国家的兴起和存续都以一定的领土为必要前提。主权是国家的根本属性,其主要内容包括政治主权、经济主权、领土主权等。在民族国家里,完整的领土和独立的主权是国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和政治保障, 因此,国民对维护领土主权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全面抗战期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中国大量国土,严重破坏了我国领土主权,给中华民族带来了巨大灾难。民族危亡之际,红色报刊通过一系列话语建构,不断强化国人的领土主权意识,以此激发人们的救国责任感。从具体内容上看,主要分为两类:
一是捍卫领土主权话语。卢沟桥事变后,尽管日本帝国主义吞并中国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却依旧有汉奸分子妄称:“我们都是爱好和平的中国人,反省过去,是深感到武装抗战是自杀政策,我们正应该放下屠刀,对日本伸出合作之手,以替中国换一幅面目。”[18]试图诱导国人放弃抵抗。对此,红色报刊予以坚决驳斥, 明确指出捍卫领土主权对中华民族的重要性:“倘若再重蹈九一八当时的覆辙, 那么许多个九一八将再接再厉的爆发于全国各地, 而我中华民族将因是而完全的灭亡。”[19]基于此,《解放》周刊向全国人民呼吁:“我四万万同胞应同负救国之责任,团结起来,动员起来,组织起来! 为誓死保卫平津华北而战,保卫中国领土主权而战!”[20]诸如此类号召中国人民团结起来捍卫祖国领土主权的新闻占据了战时红色报刊的大量篇幅,在措辞上也多以 “誓死保卫国土”“寸土不让”“守土抗战” 等话语,号召国人肩负起捍卫领土主权完整的民族责任。
二是收复失地话语。随着全民族抗战形势的发展,红色报刊在号召守土抗战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收复失地的话语。1940年,在九一八事变九周年纪念日之际,《解放》周刊刊登了《沦陷九年来的东北有了收复的把握》一文,介绍了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等东北抗日联军将领的英雄事迹,同时提出了 “打回老家去” 的口号,号召全国各族人民与东北抗日联军联合起来,同心合力收复失地。值得一提的是,文中特别强调收复东北对于维护中华民族领土主权的重要性:“东北是中国的领土,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东北失地能否收复, 要以我们抗战能否得到最后胜利以为断, 反过来说, 就是中国抗战是否得到最后胜利,要看东北失地是否全部得到收复,抗战的最后胜利是与收复东北分不开的。”[21]这一表述将收复东北国土与全民族抗战结合在一起, 使读者体会到一种强烈的集体责任感和使命感, 从而强化了国人万众一心、奋勇向前的民族团结意识。
如果说领土是民族国家存在的物质基础,主权是民族国家发展的政治保障,那么公民的爱国意识便是民族国家恒久不衰的精神源泉。在近代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爱国意识表现为一种为了国家的独立自主、民族的兴旺发达而不惜牺牲一切的献身精神,是一种满怀深情的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
中华民族的爱国意识源远流长。在中国古代社会,人们所推崇的家国同构、家国同体等爱国主义思想,一直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动力。然而近代以来,在帝国主义列强的操纵下,中国一度深陷军阀混战的泥潭, 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势微,各派军阀各自为政, 致使国人的国家意识日益淡薄。正如时人所言:“吾人当前专重家族观念,对整个国家,似乎太是隔膜,太多缺乏民族生气。”[22]有鉴于此,中国共产党提出了 “保卫祖国” 的口号,试图以此唤醒国人的爱国意识, 红色报刊对此纷纷响应。1939年4月,《时论丛刊》发表了题为《论 “保卫祖国” 口号》一文,阐明中国共产党提出 “保卫祖国”口号是民族国家的需要,并指出保卫祖国是每一个中国人责无旁贷的义务:“祖国是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母亲,每一个爱国同胞,大中华民族的儿女,都应该把我们的鲜血洒在保卫祖国的战场上! 为保卫祖国而流最后一滴血! ”[23]
爱国意识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还体现在她为每个民族都培养了一批不畏生死、以身救国的民族英雄。因此,红色报刊建构爱国主义话语的同时,还报道了一大批抗日救国的民族英雄,试图用 “英雄话语”来建构中华民族责任共同体意识。全面抗战期间,仅《解放日报》就先后发表了《悼左权同志》《那素委员传略》《威震南满的李红光同志》《东北抗战历史与现势》《回回民族英雄、中华民族英雄马本斋同志》等多篇文章,报道了左权(汉族)、那素滴勒盖(蒙古族)、李红光(朝鲜族)、陈瀚章(满族)、马本斋(回族)等民族英雄的抗日事迹, 以此激发读者的爱国热情和救国责任感。值得一提的是,《解放日报》在宣传各民族抗日英雄的同时, 时刻不忘强调要继承英雄的爱国精神,主动肩负起抗日救国的责任。如在悼念抗日英雄马本斋时称:“本斋同志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爱国将领,而且是一位群众热爱的回民领袖, 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我们的回回同胞,更多的回回同胞会跟着你走过的方向,更坚定的向前迈进! 我们全国的人民,更多的人民会把你未竟的事业,加倍努力的完成! ”[24]寥寥数语将马本斋作为回民领袖、爱国将领、中华民族英雄的身份有机结合在一起,同时明确表达了继承英雄遗志、肩负抗日救国责任的决心,在缅怀英雄的同时,也激发了国人团结合作、共担使命的热情。
民族国家不仅是拥有领土和主权的政治共同体,同时也是一个赋有历史记忆和文化传承的文化共同体。中华民族经过几千年的交融发展,孕育出多元融合、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并渗透到民族的血液与骨髓中,成为每一个中国人的精神基因。全面抗战时期,红色报刊特别强调以下两点,来建构中华民族的文化共同体意识。
在民族国家里,文化共同体的形成,需要成员对某种文化产生整体性和历史延续性的认同,这种认同的形成有赖于共同的历史记忆。可见,共同的历史记忆是国民形成文化共同体意识的基础。正如钱穆先生所言:“欲其国民对国家有深厚之爱情,必先使其国民对国家以往历史有深厚的认识。欲其国民对国家当前有真实之改进,必先使其国民对国家既往历史有真实之了解。”[25]
中华民族源远流长, 五千年的历史传承孕育了无数灿烂文明,沉淀为辉煌的历史记忆,成为凝聚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 维系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纽带。然而近代以来,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使中华民族深陷苦难屈辱的深渊, 昔日辉煌的历史记忆日渐黯淡,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也随之消散殆尽。全面抗战爆发后,日本侵略者为了制造侵华借口,竟肆意编造出中国文化 “东来说”(来自日本),更加损害了中国人民的自信心, 严重削弱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凝聚力。有鉴于此,提出 “中华文化本土起源” 话语,回击侵略者的荒谬言论, 便成为红色报刊建构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意识的当务之急。1940年7月,《中国文化》发表了考古学家尹达撰写的《中华民族及其文化之起源》一文,以详实的考古学史料批判了日本侵略者文化 “东来说” 的谬论,并进一步强调了中华文化源于本土、多元融合的特性:“中华民族部分的向他处迁移, 其他民族部分的移入中国内地的事实充满了整个中国历史的篇幅,民族的混合,其他民族文化和中国文化之融和,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但是我们绝不能为这些现象所迷惑, 因而否认中国文化发生的渊源,基本上有其独立性和其特异之处。”[26]
全面抗战期间,一些红色报刊还时常刊载一些历史科普文章, 介绍中国历史时期取得的伟大成就,以重拾 “辉煌记忆” 的方式,增强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和文化凝聚力。例如,1943年4月至12月间,《解放日报》特意开辟了《常识讲话》栏目,分期梳理了从原始社会到魏晋南北朝时期, 中华民族在文学、数学、科技、音乐、建筑、绘画等方面取得的辉煌成就,试图引导读者重拾中华民族的 “辉煌记忆”,并以此激发国人的集体荣耀感, 进而达到凝聚民心,增强民族文化认同的效果。
在民族文化共同体的建构过程中,同样离不开时间符号的有效运用。民族国家凭借自身掌握的政治权利和文化制度, 创造出一些重要的时间符号,并将之普及、传承和物化,使其成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物质表现形式。在中华民族交流融合的漫长历史进程中,各民族创造了多姿多彩的时间符号,这些时间符号通过各种形式传承下来,或是成为独特的民俗节日,又或成为重要的政治纪念日,对中华民族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
在建构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过程中, 红色报刊十分注重弘扬各民族的传统节日, 希望以此增进民族文化认同、增强国家凝聚力。全面抗战期间,《解放日报》先后刊载了《本市各界欢度春节—秧歌队纷纷出动》《户户张灯家家结彩—延市民众欢度元宵》《端午有感》《全国回胞斋戒》《本市回民开斋节》《丰衣足食话中秋》《成吉思汗逝世纪念日—蒙民隆重公祭》等一系列新闻报道,包含了春节、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回族开斋节、蒙古族成吉思汗纪念节等中华民族传统节日。值得注意的是,《解放日报》在报道这些传统节日时,从未忽略对 “中华民族”“民族团结” 等话语的凸显。如《端午有感》对端午节的来历作了报道, 指出“屈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他在报国无门的情况下死了,但死的只是他的肉体,他的反抗强暴的正义,忠于民族的气节,是永远不会死的。”[27]在《纪念蒙古民族的先祖—成吉思汗》中说道:“蒙古民族的亲密团结, 以及整个中华各族亲密团结,便是打到日本法西斯,争取中华民族彻底解放的正确道路。”[28]这些话语将节日纪念与民族团结、全民抗战和民族解放结合在一起,充分发挥了传统节日在文化共同体意识建构中的张力。
此外,还有一些时间符号,如 “九一八”“一二八”“七七” 等,属于政治纪念日符号。这些政治纪念日符号对于文化共同体意识的建构也同样有着重要意义。从1937年开始,《新华日报》在每年的7月7日都会以社论的形式发表一篇纪念性文章, 在回顾往年抗战成就的同时,反复强调 “‘七七’是我国最伟大,最悲壮,最令人感奋的一个纪念日”[29],以此来唤醒世人对这段悲壮历史的记忆。在历次的纪念文章中,“同仇敌忾”“民族团结”“统一战线” 等话语被不断提及, 成为一种独特的精神力量和文化共识,从而推动了全民族团结抗战事业的发展。
全面抗战时期,红色报刊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话语建构,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满足了战时舆论动员的内在需要,对抗日救国事业、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而言,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首先,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话语建构为全民族团结抗战提供了坚实的精神动力。红色报刊不管是普及中华民族概念, 还是描述战时中华民族的苦难,或是宣传抗战爱国思想,又或是重拾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都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传播、民族精神的振奋、民族认同的塑造提供了话语土壤,从而增强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
其次,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话语建构不仅提高了中国共产党的地位和声誉,还增强了各民族对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认同。红色报刊通过一系列的话语建构,表达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立场和主张,宣传了全民族团结抗战的重要性,引导战时的中国人民树立平等的民族观、国家的责任观、自信的文化观,在凝聚人心的同时,也塑造了中国共产党光辉的救国形象。
最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话语建构传存了中华民族的抗战记忆, 丰富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资源。红色报刊通过 “中华民族一体多元”“全民族抗战”“保卫祖国”“家国一体” 等话语的建构,展现了战时中国的悲惨场景,记录了中华民族团结抗日的艰辛历程, 这些话语是一个民族共赴国难的见证,是一个时代的共同记忆,为研究抗战文化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来源。
注释:
①相关研究参见赵刚,史诺:《抗战时期中共民族政策对朝鲜族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影响》,《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 期;李正军,熊坤新:《抗战时期党在东北地区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构建的探索》,《黑龙江民族丛刊》,2019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