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成亮
(南京工程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211167)
1992年,英国皇家学会提出,人们对危险和收益的信念、态度、判断和情绪以及更广泛意义上的文化和社会倾向是“风险感知”所涉及的主要内容[1]。在伦理问题上陷入困境的工程师多数并非由于他们自身的人品不好,而是由于他们尚未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问题是一个具有伦理性质的问题[2]。换句话说,对工程技术人员而言,风险感知的洞察力以及对工程风险可能造成伦理后果的敏感程度,都迫切需要提高。
20世纪80年代末,根据斯洛维克提出的风险信号理论,卡斯帕森(Kasperson)、雷恩(Renn)、斯洛维克(Paul Slovic)等人运用证实性多元方法,提出了“风险的社会放大(SARF,Social Amplification of Risk Framework)” 这样一个概念框架[3]。所谓风险的社会放大主要指专家评估为低风险的威胁和事件却成为公众关注和社会政治活动的焦点。对工程领域而言,工程风险的客观性和群众的“想象力”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矛盾,在移动信号基站、污水处理厂、垃圾处理站等“邻避设施”方面最为典型。随着自媒体时代的到来,信息从源头发射到终端接收越来越呈现出“非线性”特征,传播中的风险放大可能会导致工程实施的举步维艰、半途而废甚至难以起步。
“风险的社会放大框架为解释技术上并不严重的风险缘何引发社会高度关注提供了一个综合的理论工具。”[4]风险的社会放大框架要求工程技术人员在充分认识“风险的社会放大”的基础上,从工程伦理的角度,提高风险感知“阈限”,严格工程风险评估的标准,从而以工程伦理的预见性要求,增强风险感知的敏感性,力求消解和防范工程风险。
当前,无论是从研究者的数量还是从研究成果在决策中的影响力来看都很有必要加强呼吁,让工程伦理从概念到内涵逐步内化为工程决策者及相关技术人员内化于心、自觉遵守的行动准则。
工程系统自身的复杂性使得在工程实施过程中某个个体作用的成效未必显著。正如德国伦理学家汉斯·约纳斯(Hans·Jonas)所指出的那样:“与整个社会的行为整体相比,我们每个人所做的,可以说是零,谁也无法对事物的变化发展起本质性的作用。从严格意义上来看,当代世界呈现的大量问题,单靠个体性的伦理是无法进行把握的,‘我’将会被‘我们’、整体以及作为整体的高级行为主体们所取代,决策与行为在未来会‘成为集体政治的事’。”[5]尽管个体的作用有限,但是工程界和学术界还是有必要进一步形成共识:相对于个人伦理、工程师个人日常生活中的伦理以及示范性伦理而言,工程伦理主要是与工程相关的主体在工作中遵循的群体性伦理、职业伦理和责任伦理。同时,与思辨性伦理不同,工程伦理主要是可检验的实践性伦理。另外,由于工程伦理可以在源头上减少风险演变为灾害的可能性,所以工程伦理也是一种预防性伦理。
宏观上看,工程伦理学的第一主题主要是自觉地担负起对人类健康、安全和福利的责任[6]。由于未能正确把握工程实践过程中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关系,一部分工程在决策过程中过于注重“速度”和“进度”,而缺乏对安全“精度”和以人为本的“温度”的重视。如此“争分夺秒”,难免在工程实施过程中留下隐患。恩格斯说:“我们这个世界面临着两大变革,即人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同本身的和解。”[7]这样的“和解”不是放弃原则的“和稀泥”,也不是不思进取的随意而安,而是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和谐相处。社会生活中这样的案例并不鲜见。“外卖包装风波”和“PX项目争议”这两个典型案例引人深思。
工程风险无处不在,而且这种风险并非仅仅来自引起广泛关注的“重大工程”,反观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其实我们已经处在“风险”的包围之中。例如,随着互联网产业的发展和“电商”的繁荣,“外卖送餐”产业的发展可能造成环境灾害。2017年9月4日一篇名为《中国外卖正在给全球带来一场生态浩劫》的网络文章引起了公众对于外卖环保的关注。随后《外卖,正在毁掉我们的下一代》一文吸引了大量眼球。《现实比“外卖摧毁下一代”更严峻,我们却只能做刽子手?》一文的广泛流传加剧了人们对“外卖”这个所谓制造生态灾难的“罪魁祸首”的讨论。
据数据平台Trustdata发布的《2017年上半年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分析报告》中的监测结果显示,饿了么、美团外卖、百度外卖三大外卖巨头的外卖App日活用户数(DAU)加起来总额少于1 300万,其中包括登录了App但可能不下订单的人数。因此,媒体和很多“公众号”频繁转发的“每周最少有4亿份外卖飞驰在中国的大街小巷”这样的论断经不住推敲。2016年我国的塑料制品产量为7 500万吨,12万吨的外卖垃圾与食品包装袋、农用薄膜达1 300万吨的数量相比,并不在同一个数量级别上[8]。公众对“外卖”产生环保后果的担忧体现了人们环保意识的提升,但这种担心是经由“风险的社会放大”所带来的群体性焦虑,其科学性和可靠性需要更多的追问。
其实,公众对工程风险的担忧经由“风险的社会放大”效应放大,进而引起群众和政府之间的意见对垒并不是新鲜事,如众所周知的PX(对二甲苯)项目。根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外来化合物急性毒性分级标准和我国的《急性毒性试验》(GB 15193.3—2003),PX属于低毒物质。从致癌性看,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权威数据,PX所属的二甲苯属于现有证据不能对人类致癌性进行分类的组[9]。可是,由于风险的社会放大,公众对PX项目存在误解,甚至对建设此类项目激烈反对,这些项目最终不得不暂停或者延缓。
2014年4月2日下午到4月4日,清华大学化工系学生发现百度百科词条中PX(对二甲苯)毒性描述原本是“低毒”,被人改成“剧毒”。清华化工系学生近10人昼夜自发捍卫PX低毒属性这一科学常识,最终百度百科上的“PX”词条才被锁定在“低毒化合物”的准确描述上[10]。
无论是外卖引起的群体性关切,还是PX项目走向舆论的风口浪尖,背后都有“风险的社会放大”的机制与推力。任何一个工程都会存在风险,在当下需要和未来福祉之间如何作出理性的判断,并且从政治、经济、文化,特别是工程伦理的角度向公众澄清事实,避免因为信息匮乏和知识缺场而导致不必要的猜忌甚至是舆论暴力是研究工程伦理的应有之义。
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的同时需要我们认真审视工程伦理的内涵和指导意义。如果能够让工程伦理成为学术界、工程界和社会公众深化研究、自觉遵守、广泛认同的共识,就更有可能在源头上降低工程风险以及工程本身可能面临的部分负面影响。从工程伦理的视角及时向公众解释和宣传工程的风险,这并非多余的保守,而是必要的谨慎。
从国内外已有的研究和相关案例来看,工程伦理未能在一部分工程决策者和相关人员的案头处于优先位置,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侥幸心理、惯性思维、法不责众、麻痹大意等相关因素,再加上缺乏工程伦理方面的素养和职业培训,导致工程伦理的普及性与现实需要尚存距离。
第一,重视工程伦理视角下的工程风险感知要认真反思工程伦理素材匮乏和碎片化问题,注重内容整合。经济社会的发展速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让人们有些目不暇接。今天,网络化生存、高科技时代已经成为“现代化生活”的标签。然而,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享受便利的同时我们也面临着一些前所未有的挑战。如,大数据造成的信息安全隐患、转基因技术带来的伦理风险、核能源开发利用所产生的环境后果等等,这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新情况已经远非人们过去的经验和认知范围所及。这就提醒工程伦理的研究者和其他“利益相关者”要对国内外工程伦理的素材通过大数据技术进行整合,同时进行充分的研究。
第二,重视工程伦理视角下的工程风险感知要强化案例研究。与传统的注重说教不同,案例研究的示范性、直观性和体验性更有利于在网络时代取得良好的效果。目前,我国部分高校的工程伦理课程中的部分相关案例,无论是从时效性上看还是从与我国当前工程实践现实需求的吻合度上看,都存在进一步强化和更新的必要。如果能够克服困难,以访谈当事人和亲历者、媒体信息检索、最新的政策文件汇编等方式充实案例数量,提升案例质量和实效性,将会极大改善目前部分案例相对陈旧、关键信息稍显模糊等方面的问题和不足。加强案例研究,培养工程技术人员乃至工程决策者的使命意识、责任意识、伦理意识,让批判性精神成为工程师群体和工程专业人士的广泛共识是加强案例研究的重要目标。
第三,重视工程伦理视角下的工程风险感知要通过情景模拟和角色扮演加强宣传。在具体实践中,时代性、情景性是工程的决策过程和实施过程不可或缺的显著特征。在宣传和普及工程伦理的过程中,情景模拟、角色扮演、观看视频材料、回溯决策过程文本等具有震撼力和感染力的过程体验可以强化工程技术人员及相关决策群体的工程伦理意识、情境意识、角色意识和风险意识。这样的 “立体感”和“带入感”有利于引导工程决策和实施的多方学会理性表达不同意见,懂得如何高效沟通,从工程伦理的视角让公众感知工程风险的可控性和项目本身的安全性,避免“风险的社会放大”成为工程设计和实施过程中不必要的“紧箍咒”。
工程活动的活的灵魂,就是我们必须在经济原则以及技术原则、政治原则、环境原则、伦理原则等不同原则之间进行明智审慎的协调[11]。加强工程伦理教育内容的系统性,注重相关案例研究,强化相关人员接受工程伦理教育过程中的体验性,将会从根本上改善工程伦理教育的实际效果,并且有利于公众、政府、媒体、工程决策者和工程技术人员在实际工作中理性表达,高效沟通,科学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