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祥民
(南京邮电大学 传媒与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对南京、丹阳、句容等地散落的南朝石刻,应当原地保护还是集中保护的问题,曾经为此争论不休。2005 年针对南朝石刻艺术的保护问题,江苏省文物局以十六字方针总结概况,“原地保护,加强管理,全面规划,区别对待”。[3]此后虽然有关争论并未消失,但原地保护的观点占据主导,并被政府部门普遍接受和采纳。近年采取的主要保护措施,包括建造水泥亭子、布设监控探头,而且还组织人员定时或不定时巡查,也一度兴起规划建设南朝石刻遗址公园的热潮。但十多年过去,事实证明这些保护举措未能解决好石刻保护的问题,石刻遗址公园也大都遭遇困难,未能如期建设。
清末民初文人田北湖的著作《石狮子记》中,记录南京栖霞区一带存在“十九狮”,当时尧化门、甘家巷附近至少有19 只石辟邪。但后来从南京地方文献以及蒋维乔、朱希祖、朱、罗香林、陈志良等民国学者调查寻访的结果看,至少在民国时期,就有数只辟邪散佚了。南京栖霞甘家巷及其附近狮子冲现存南朝石兽仅11 只(不包括萧景墓被埋土中的残缺辟邪),比田北湖的记录少8 只。
笔者十多年来多次调研南朝石刻保护状况,归类汇总整理出全新的保护数据:南京栖霞区原址保存南朝陵墓石刻共11 处;南京江宁区原址保存南朝陵墓石刻共8 处;镇江丹阳市原址保存南朝陵墓石刻共12 处;镇江句容市原址保存南朝陵墓石刻共1 处;另有从原址迁移到博物馆等新保存地点的南朝陵墓石刻共12 处。总计,当前存世南朝陵墓石刻有44 处,再加上已知近代以来8 处佚失的南朝石刻,仍参照现有文保碑名称,将52 处南朝陵墓石刻分类制作成如下表格(见表1,表2,表3)。
当代城镇化进程中的社会发展,历史上曾稳定的石刻环境和人石关系面临急剧的变化,南朝石刻的原地保护面临空前压力。以南京为例,2000年以前城市扩建还没有展开,南朝石刻大都散落于城郊村庄,历史上村庄和村民形成和平共处的良好关系。例如:张库村的萧宏墓石刻;十月村的萧景墓石刻;徐家村的失考墓石刻;刘家边的萧正立墓石刻;董家边的萧墓石刻;狮子坝村的失考墓石刻等。南朝石刻虽然没有特别防护措施,但是附近村民对其有崇敬之心,并代代相传。因此,主要靠村庄和村民提供良好的守护环境。2000 年后城镇化进程加快,这些村庄基本都被拆迁,南朝石刻仍继续留守原地。由于缺失了原有的生态保护,狮子坝遗存南朝石兽雨夜被盗便是直接后果。如位于甘家巷小学的萧秀墓神道石刻群,许多年来受益于校园安保,成为少数保护较好的南朝石刻群。但是2019 年后这里也因拆迁人去楼空,萧秀墓石刻的保护又要面临重大变故和抉择。
表格1 南京地区原址保存南朝陵墓石刻表格
表格2 已经迁移保存南朝陵墓石刻表格
表格3 已知近代佚失南朝陵墓石刻表格
野外南朝石刻不仅面对自然环境的压力,而且要面对人为破坏的危险。曾有媒体引用科研报告提到,“南朝石刻近几十年遭受的损害远比过去千年严重。”[4]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自然环境恶化,特别是工业化大发展加剧了酸雨浓度,大大加速了对石刻的侵蚀;另一方面是石刻历经千年本身老化,其体质对于自然界危害的抵抗能力下降。例如:以宏大精美著称的萧宏墓石刻,原本清晰的纹饰这些年变得愈发模糊。长期的风吹日晒和热胀冷缩,石刻躯体上的大小裂缝越来越严重,降雨渗入石缝遇冷结冰,膨胀使得石刻缝隙加大。酸雨、风化和冻融成为自然界的三大杀手,相互配合对石刻的侵蚀加剧。
对南朝石刻的人为破坏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恶意为之,另一种是无意造成。有的石刻遭恶意涂画、毁坏甚至盗窃,例如20 世纪60 年代末土地平整过程中,村民用炸药炸碎南齐开国皇帝泰安陵的两石兽,20 世纪90 年代萧宏墓石辟邪胸前曾被人用黑沥青涂写“雄狮”二字。类似大小的恶意破坏行为纵然可恨,但另一种“无意造成”的破坏更值得我们警惕和反思,因为这更能说明石刻保护存在严重漏洞。例如:上海师生拓印南朝石刻事件并非恶意破坏,一方面是因为师生不了解相关法规应受谴责,另一方面这种无人看护,散落田间的石刻“原生态”环境,也会误导给人以“不重要”的印象,并用同样“原生态”的简单考虑和方式对待它。
图1 萧宏墓石兽胸前被黑沥青涂写
图2 南朝石马冲石兽胸前破碎成石块
长期以来各方保护意见的分歧,特别是就地分散保护的严重限制,让南朝石刻保护工作一直在路上,石刻处境一直未能有根本改善和保障。基于南朝石刻艺术在历史上的崇高地位和深远影响,以致各方对于保护方案措施格外慎重,这不仅关乎历史的责任,还必然要接受后世的评判,所以事关重大不敢轻动。早在2005 年9 月6 日《江南时报》刊文《“六朝石刻”保护方案亟待决断》,但至今没有实质性决断。关键是原地保护与迁址保护的争议,多年来一直是原地保护还保守保护的意见占据主导。但是在这种保守性方案下,南朝石刻保护状况一直令人忧心,相关媒体报道也是连年不断,如:2014 年9 月2 日《江南时报》报道《国保文物南朝萧宏墓石刻不翼而飞》;2015 年1 月7日《江南时报》报道《29 处南京南朝石刻现状:3 处失联,有的待在汽修厂》;2016 年2 月25 日江苏公共·新闻频道报道《南京江宁:南朝千年石兽处境堪忧》;2016 年9 月9 日《扬子晚报》报道《南京东郊狮子坝一南朝石刻被盗》;2016 年9 月14 日《金陵晚报》报道《南京野外南朝石刻:有的住“单间”有的泡水里》;2016 年11 月26 日《现代快报》报道《南朝万安陵石辟邪的玻璃罩碎了》;2018 年6 月25 日江苏城市频道、公共新闻频道报道《南京现存最早南朝石刻现状堪忧,两座南朝石刻缺头断足,文保碑身后竟是厕所》。
由表6可以看出,第一个月和第二个月相比,对照组⑧的叶片数和株高增长量最大,与其余各处理有极显著差异;最大叶长以处理②、④、⑤较佳;最大叶宽处理②、⑤和对照组⑧在同一水平上;节数以处理②、⑤、⑥、⑦较佳;冠幅以处理①至⑥在同一水平上并且均优于对照组⑧。由于植物根系对栽培基质有改良作用,处理组的栽培基质后期可能会促进锦紫苏的生长,甚至在某些指标的增长量优于对照组。
2019 年位于丹阳的南朝石刻遭上海师生拓印事件,引起全国人民的关注和热议,从地方电台到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新闻”以及《新京报》《南方日报》等众多媒体追踪报道,又引起社会对南朝石刻的空前关注。
图3 2019 年丹阳南朝石刻遭拓印被媒体报道
当下急剧变化的外部环境和严峻形势,让如何保护南朝石刻成为一项空前艰巨和紧迫的课题。特别是每两三年便有危及石刻安全的重大事件发生,2019 年丹阳石刻被拓印,2016 年南京石刻遭盗窃,2014 年南京石刻遇盗拓,每次都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事件。南朝石刻艺术的保护问题一直牵动国人的心,官方、民间、学界和媒体都倾注了大量精力和关心。我们必须承认,政府部门一直努力寻求解决办法,也不断看到各种保护石刻的官方新闻。民间对南朝石刻也很关切,并有深厚群众基础,有识之士通过“主题南京”等网站平台,“诚意侯的博客”“金陵张智峰的博客”等博客空间,对南朝石刻进行调研和记录,“主题南京”更是多年持续关注石刻等区域文化遗产。
理论上可以将一级文物的拓片认作二级文物,一般是不允许随便拓印的,国家文物局有《文物复制拓印管理办法》对此特别规定:“为科学研究、陈列展览需要拓印文物的,元代及元代以前的,应当翻刻副版拓印,元代以后的,可以使用文物原件拓印。”[5]例如萧墓石碑的拓本相当少见且珍贵,有一份清代拓本收藏于故宫博物院。
南京栖霞区两处石刻遭盗拓之后,为了清理被拓印墨汁和白芨水液体的污染,八名专业工作人员使用无酸纸将墨汁一点点吸附,前后用时半月,花费数万元,但受到墨汁侵蚀的石刻仍是难以完全复原。最后盗拓者被罚款500 元和行政拘留一周,但是这些远远不能补救文物的损失。
南朝石刻保护志愿者发现非法拓印的当天,还发现萧融墓石刻被拴上绳子晾晒衣服,“成了居民晾晒衣服的晾晒架”[6]。此事没有引起重视和处罚,却恰恰反映了石刻的现实常态环境,即附近民众对公共空地的石刻习以为常,并作为普通石刻平常对待。
图4 萧墓石碑被人偷偷拓印
图5 萧融墓石兽被拴绳晒被子
目前对不可移动文物的原地保护,主要是挂牌正名、列为文保单位。但对分散零落、无人看护的石刻而言,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2014 年南朝石刻非法拓印事件后,南京栖霞区就陆续在全区的市级文保单位加装24 小时监控摄像头,监控联网至公安部门和文物部门。另外推动与警方合作招募石刻巡查人员,争取做到每日巡查。其后南京江宁、镇江丹阳等其他地区南朝石刻,也相继采取了同样的措施加强保护工作。
截至目前对南朝石刻的所有保护措施,包括设置围栏、加建亭子、安装摄像头、树立文物标示牌等皆是受制于原地保护的规定而无奈实施的权宜之计。事实证明,这不仅无法解决当下的石刻保护问题,也无法解决长远的石刻保存问题。媒体报道2016 年南京狮子坝石刻深夜被盗,第二天下午才被巡查文物的志愿者发现并上报。因偷盗者在雨夜和雷声掩护下偷盗,不仅无人巡查看护,而且切断邻近路上的监控探头。[7]2019 年丹阳南朝石刻遭非法拓印事件,也是在人防制度和电子监控下进行的,被来访人员现场看到电话举报后,才引起文保和监管人员的注意。[8]
近年南京和丹阳两地不仅南朝石刻有被盗或盗拓的经历,其他类似石刻、类似事件也时时发生,说明分散石刻原地保护是一个普遍难题。2013年9 月南京市级文保尹西村明代失考墓石马被盗;2014 年3 月南京明孝陵享殿遗址石刻“螭首散水”被偷,两月后附近3 根拴马桩又遭人为破坏;2014 年3 月丹阳明代御史孙方墓遭到恶意毁坏,石虎、石马等神道石刻都被人为破碎。另据“主题南京”网站近年拍摄资料可知,明代常遇春墓前的石刻蟠龙马鞍被拓印后砸坏,明代仇成墓前的石刻武士手中宝剑被恶意敲毁。
当然本文并非质疑一切不可移动文物的保护,例如:北京明十三陵、南京明孝陵、清东陵、清西陵以及云冈、龙门等石窟等,石刻、建筑等集中且统一。它们较好地体现了原址原貌的特点,具备原址保护的充分条件,有专职、专场的集中守护,并能给文旅结合带来经济收入,可代表不可移动文物的合理构成条件与安全保护状态。例如:南京明中山王徐达墓园遗址,陵墓神道石刻现存石碑1 块,两侧依次排列文臣、武士、石虎、石羊、石马各1 对,虽然供人免费参观,但长方形墓园四面皆有围墙,有专职人员全天守护,也是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的安全状态。徐达墓作为明孝陵的陪葬墓,2003 年与明孝陵一起申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长期以来,由于立足南朝石刻的原地保护,各方能做的努力只是被动抵御自然和人为的侵害,每个时期形成的代表性保护方案和研究成果有:20 世纪50 年代《南京附近六朝陵墓石刻整修记要》[9]、20 世纪80 年代《南京郊区南朝石刻的保护试验》[10],20 世纪90 年代《南京梁代石刻微侵蚀的研究》[11]。2010 年南京市博物馆邵磊先生《对南朝陵墓神道石刻研究的回顾与反思》,则是对南朝石刻以往研究成果的全面梳理和总结,有关石刻保护的反思仍停留于被动防护,例如:提出“应加强石刻表面缝合线与侧部纵立状缝合线的防水措施和防止石刻表面的地衣生物生长”[12]等建议。
总体而言,这些没有进入博物馆的南朝石刻,一直处于被动的保护过程中,一次破坏将带来一次保护加码,甚至带来激进的保护措施。萧墓石碑碑亭原来的铁栅栏门,在盗拓事件后换成铁皮门,完全杜绝了人们透门见碑的观看。铁栅栏门并不是酿成盗拓石碑的原因,只要南朝石刻处于无人值守的原址散落状态,就会一直面临下一次破坏的发生。
笔者2008 年时就曾全面调研了南朝石刻的保护状况,并写文章呼吁对南朝石刻进行集中建馆保护。十多年来目睹南朝石刻经历的显著变化,一波三折的各种保护举措,也研究各种主张原地保护的观点主张。但笔者今天更坚定地认为,随着历史的发展变迁,南朝石刻集中馆藏保护的必要性与合理性会更加凸显,这种有效保护在未来一定会被全面接受。所以本文仍旧坚定支持南朝石刻集中保护的观点,而且从历史和石刻长远发展来看,集中保护必然取代原地保护。
文旅部门有的领导历经多年挫折,对南朝石刻迁移和集中保护认识不足,认为目前情势下只能因循旧制,对于南朝石刻实施原地保护、保守救治。但是在此基础上业界提不出公认的好办法,现实中加强巡查、设置围挡、安装监控,并没有破解石刻分散保护的难题。间歇性巡查无法替代专职守护和专场保护,不能真正确保南朝石刻的安全。这引起笔者对南朝石刻命运的深深忧虑,感到有必要系统论证说明石刻集中保护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以及原地保护和保守保护的现实问题与长远隐患。
解决一个老问题,会不会带来未知的新问题?这是业界对文物保护的最大担心,所以容易久久耽搁于“兴一利必生一弊”的潜在恐惧,犹豫不决,加之有关“不可移动文物”的现有法规和认识,这些年来对南朝石刻一直采取保守性的原地保护。时值国家文物局将“继续推进《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修订”列入2021 年工作要点,公开征求社会各界关于修订草案的意见。本文通过对南朝陵墓石刻的保护现状分析和法规制度解读,希望能够为推进中国文物法治建设提供依据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