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钢琴

［法］罗曼·罗兰／文 傅 雷／译

不久以前，祖父送给孩子们一架旧钢琴，那是他的一个主顾预备扔掉而由他花了许多心血修理得像个样子的。这件礼物并没受到欢迎。唯有小克利斯朵夫不知为什么对这件新来的东西非常喜欢。他认为这是一只神仙的匣子，有的是奇妙的故事。他听见父亲试音的时候，从中奏出一组轻快的琴音，仿佛阵雨之后，暖和的微风在林间湿透的枝条上吹下一阵淅沥的细雨。他拍着手叫：“再来一次！”可是父亲满脸瞧不起地阖上琴盖，说它完全不中用了。克利斯朵夫不敢再要求，可是他老在钢琴四周徘徊，只要人家一转背，他便揭开琴盖按一个键子，好像掀起什么大虫的绿壳，想把关在里头的怪物放出来。有时，他急忙中用力太猛了，母亲就嚷着：“你不能安静一会儿吗？不准什么东西都乱动！”有时他阖上琴盖的时候压痛了手指，便哭丧着脸放在嘴里吮着……

作者采用比喻的手法，将小克利斯朵夫听到琴音后的感受写得如此美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刚接触音乐就十分痴迷的孩子。

小克利斯朵夫对音乐的向往，和他孩子气的动作，被作者刻画得淋漓尽致。

如今他最快乐的是母亲整天出去帮佣或上街买东西的时候。他听着她下楼，到了街上了，走远了，只有他一个人了，于是他揭开钢琴盖，拖着一张椅子，爬在上面，肩头刚和键盘一样高：那就行了。为什么他要等大人不在家呢？平常也没人拦着他不许玩，只要声音不太大。但当着别人他不好意思，他不敢。而且他们说话，走动，把他的乐趣给破坏了。他把手指按上琴键，心就跳了：有时他把一个键子按了一半就放手，再去按另外一个。谁知道从这一个里出来的是什么呢？……忽然声音来了：有些是沉着的，有些是尖锐的，有些是当当地响着，有些是低低地吼着。孩子一个又一个地听上老半天，听它们低下去，没有了；它们有如田野里的钟声，飘飘荡荡，随着风吹过来又吹远去；细听之下，远远的还有别的不同的声音交错回旋，仿佛羽虫飞舞；它们好像在那儿叫你，引你到窎远的地方……愈趋愈远，直到那神秘的一角，它们埋进去了，沉下去了……这才消灭了！……喔，不！它们还在喃喃细语呢……还在轻轻地拍着翅膀呢……这一切多奇怪！好像是些精灵鬼怪。它们多么听话，让人家关在这只破旧的箱子里，这可弄不明白了！

小克利斯朵夫把音符比喻成田野里的钟声。比喻用法，在文中多次出现，你不妨从下文中再找出几处吧。

但最美的是用两根手指在两个键上同时按下去。那你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结果的。有时两个精灵是敌对的，它们彼此生气，扭打，怨恨，起哄，声音变得激昂了，叫起来了，一忽儿是愤愤的，一忽儿又是很和平的。克利斯朵夫顶爱这种玩意儿，那可以说是被缚的野兽，咬着它们的锁链，撞着笼子的壁，仿佛要把它撞倒了跳出来——有些精灵却奉承你，诱哄你，其实它们也只想咬人，而且都是火辣辣的。克利斯朵夫不知它们要什么，它们勾引他，使他神摇意荡，差不多脸红了。还有一些相亲相爱的音，在那儿互相搂抱，好似两个人的亲吻：它们是妩媚的，柔和的。这是些善良的精灵：它们笑靥迎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痕；它们喜欢小克利斯朵夫，小克利斯朵夫也喜欢它们；他含着眼泪听着，一遍又一遍地把它们叫回来。那是他的朋友，亲爱的、温柔的朋友……

当一个热爱音乐的孩子与音符相遇时，这种颤抖般的喜悦让我们感同身受。

孩子就是这样的在音响的森林中徘徊，觉得周围有无数陌生的力量，偷偷地觑着他，呼唤他，有的是为了抚慰他，有的是为了要吞掉他……

名师点评

文中用了大量比喻来形容小克利斯朵夫对音符和音乐的喜爱。在音乐的世界中，小克利斯朵夫对每一个音符，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感受，他觉得它们在“喃喃细语”，在“轻轻地拍着翅膀”，在“彼此生气，扭打，怨恨，起哄”，或者“在那儿互相搂抱”……作者正是用了这样的手法，把原本没有生命的音符，写得充满了灵气和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