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苓的诗

2021-12-30 08:46王永苓
诗歌月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赝品陀螺

王永苓

赝品

老核桃置于你手中,两枚遥远的天体

被盘圆,像被重塑的我们

偏离了几个盛夏的轨道

在长江边上,我们用眼睛穿针引线

共同锁定一只轻轻起飞的水鸟

我们念起孩提时代,哗哗的水声扑来

如同垂钓往事,你我所执粗细鱼钩不同

各自钓取自己需要的部分

多美啊,一件精美的赝品

因为两只怀抱遗忘的窑,而有了

各自的火候。我们把它含在口中

每个词语都是清响的,每个音

都像波浪打在青石上

毫不刻意掩饰共同的相忘——

仿佛后退的事物就是这样

仿佛我们必须拽住往日青梅,去找寻

那场曝晒于日光底下的滂沱雨水

你扶着江水越走越远

水浑浊,渡船留在致命的浅湾

在江边,我站成了自己的赝品

空口守住命运的瑕疵

烤火记

这时沿海的路修长得如一次日月交替

那昏昏欲睡的热涌,挠着我思乡的痒

越走就越想念烤火时的嘈杂

纷争也变得俏皮。我想再次回到土房子

推开厚重的雪,去抱起一堆青色的柴

放置火焰刚刚出生的炉底

亲人们迅速聚拢,我们煮陈年的春酒

所有的话语与醉意一起扑面

而泪滴也被烤制成咸咸的晶体

装着一个人的爱恨,不能再多了

这时候,那团火焰应该敞开了自己

布满刻痕的长条板凳也有一半留给我

还有一半,留給在风雪中走失的人

人越多,水壶的汽笛声越响亮

像深夜的兽群,我们返回热烈的拥挤

万物冬眠,雪撕碎自己吹向空中

血缘把我们握进乡音温柔的手掌

炭火中的紫薯,吐出焦糖味的泡泡

去拜拜

我们的躯壳里结着草木之心

爱,决绝。我们慈悲

却无法洗净衣裳上的黄土

生命中过错此刻凝固在足底

日月敲打古钟,似乎拥有地老天荒般

忏悔的决心,去面对生活矗立的

陡峭与汹涌波涛

在南普陀,对着放生池祈福

佛祖在身后长成蝴蝶,轻轻煽动

那时候心里的水开出小小的莲花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都将归还大地

我们膝下却燃烧着不灭的火

一把把像电光钻进头颅。懊悔着,又

真实地存在着,人生能有多少次反悔的

契机,如果不是消逝,将永远无法

拥抱存在。晚钟已乘晚霞去

余音依旧流淌在心中

万物和谐,一群鸽子落地

我们不再吐露更多的言语,沉默着

各自寻找粮食

瑰丽黄昏

七十米,或者更高,能够戴上云

让楼群俯首称臣的位置

我与父亲栖于脚手架的两端,分食黄昏

重瓣的金色被他叠放进眼睛

山体连绵起伏的脊骨越来越清晰

而脚下的城市被光点燃。像山火的势

无法消弭的疲惫烧尽我们的神经

我们都不擅长托付那一片柔软的腹地

当它们脱离唇齿的顷刻,一把把刀子

就对准了彼此。服下寡言的解药

我们的相通是深夜的到来——

黄昏擦干净自己,父亲的眼神扑空

我们一起想一个女人

记事时起,她已经从我生命中搬离

我永远无法获取父亲的描述

如一把久远的锁,连同的往事锈坏

却在树的一头看见了一颗枯枣的颤动

抖落了一个女人的所有母性

一定有什么,正从

远古的器皿中取出我

莽莽黄沙在我身上奔跑

一定有什么值得我

为此回窑燃烧

“凡是灵魂都是不朽的

——因为凡是永远自动的都是不朽。”

保持高昂的呼吸,为美投下

撼动大地的翅膀影子

我那颗酒杯形状的心

你总能看到月亮钻出来

而用力踩着地平线

一剂茶花

一些碎纸片,落在茶山的腰肢上

从窗外的广阔越狱,我的眼睛

——为这个季节凿出的小小洼地

捕捉这些敏感的花朵

它们从透明的洋流中下坠

潮湿的土壤如母亲的下瓣嘴唇

清明的茶已邀祖先尝鲜,乌青色的手

仍在打理晨间的杂草

我生命中与它齐高的年纪,总有一朵

开在母亲的头发上,如同

乌黑黑的天空飘着的凌乱月色

我伏在她的背上,如压在一棵茶树上

更近的日子,有许多朵,让她奔跑着

从那片山坡含着泪水

痛苦而美丽地站在我的病床旁

它们在我鼻息里聚首

我服下它们所能提供的最小剂量

抽离病痛的肉身,恍惚中

用露水收割了山坡上最后一朵茶花

轻轻地,为母亲别在头发上

木棉雪与木陀螺

剧烈燃烧的心脏,上个季节,疯狂剥落

硕大的花朵被驶过的车轮,碾制成

无法洗净的红斑

不久后,这里又下起了雪,像白鹭

蓬松的幼羽。古寺的钟声也正好敲响

我们捧着滚烫的木棉——狂欢后的余热

卖给彼此,一件滞销的春天

再拿出涂满回忆的旧陀螺

模拟十二年前的午后,旋转,旋转出

一场大雪,在大雪中

你的压轴戏,长长的槿麻绳,鞭着陀螺

鞭着我,漂亮的闪电,美丽的伤口……

你告诉我,完整的事物也会因过度

而张裂。头顶乌有的雪季,轻轻砸落

人间。我感受过那一片焚烧着的灵魂

曾告诉我们,世界藏着坏脾气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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