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师恩:追念郭汉城先生

2021-12-30 06:49叶明生
传记文学 2021年12期

叶明生

福建省艺术研究院

郭汉城先生(本文作者摄)

10月19日,从北京的同学处传来噩耗:当日凌晨,我们的恩师郭汉城先生逝世了,享年104 岁。惊闻消息,我久久不能释怀,和郭老的一段近40年的师生情缘瞬间涌上心头。兹将它记述下来,借此追悼这位可尊、可敬的著名戏曲理论家。

踏进师门前后的因缘

郭汉城(1917—2021),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县(现为萧山区)戴村镇张家弄村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著名戏曲理论家,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郭汉城先生是我国戏曲界泰斗级的戏曲理论家。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是在1981年10月,当时我创作的儿童剧《岳云出征》将要赴省城参加会演,会议要求寿宁北路戏剧团提供北路戏剧种简介资料。我接到任务后,为了探讨北路戏剧种的历史,到新华书店查询戏曲史专著,正好买到一套刚出版的由张庚、郭汉城先生主编的三卷本《中国戏曲通史》。这是我第一次接触中国戏曲史,也是第一次知道郭汉城先生的名字,从此我开始对中国戏曲史感兴趣了。

我认识郭汉城先生有近40年的时间了。第一次见到他是1982年10月在江西省抚州市召开的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中国戏剧家协会、江西省文化局、江西省戏剧家协会联合举办的“纪念汤显祖逝世366 周年学术报告会”上。我们福建去了4 位代表,由时任福建省剧协主席方珊女士带队,我也有幸参加此次活动。10月27日下午,郭汉城先生与会作学术报告,他所作的报告题目为《谈汤显祖〈四梦〉的认识和改编》。我当时认真听讲,似懂非懂地作了笔记,其中有许多观点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其最后谈道:

中国古典作品很多,我们研究得很不够,继承也不多。西方人有一个偏见,他们认为西方戏剧是世界戏剧文化的主流。我觉得除了偏见以外,主要也在于我们没有对它们充分的继承和发扬。莎士比亚成了一种世界性现象,但对我们的汤显祖在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呢?所以我们今天举行这个汤显祖纪念会……具有世界意义。

1985年8月,本文作者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戏曲理论研究生课程班”学习

此文被郭汉城先生收入《郭汉城文集》中,定名为《汤显祖和他的〈四梦〉论略》。当时他的报告让我增长了许多见识。因当时地位悬殊,我根本没机会接近他,仅是一同开会、看戏和最后合影而已,相互间只有照面而没有对话,但其时他已在我充满敬意的心头树起了一座崇高的山峰。

1985年4月底,我接到省戏曲志编辑部通知,让我到河北省保定市易县参加“中国戏曲史、志、论讲习班”,为期一个月。讲习班为文化部所办,请了许多全国文化界名家及戏曲专家来授课,我从中学到了古文字学、文学史、文献学、戏剧学、艺术概论等知识,理论视野顿开。讲习班结束时,我被福建的同学推选,在大会上介绍我在《中国戏曲志·福建卷》编写过程中的资料调查和采编经验。我的发言稿被整理出来,在十几个省的内刊发表。主持讲习班的余从老师便向福建省文化厅推荐我报考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举办的为期两年的“中国戏曲理论研究生课程班”(简称“理论班”),我在时任福建省文化厅副厅长柯子铭等领导的支持下,匆忙复习了不到一个月,于当年6月和其他福建同学赴京考试。我中国戏曲史、中国文学、戏剧艺术概论、中国美学史5 科的考试结果均为及格,但因复习时间不够,政治经济时事科目不及格,被列为“备取”,直到8月初才被通知录取。上学后,班主任张宏渊老师告诉我:“初次讨论时,你因有一科不及格被刷。后来复议时,郭汉城先生了解你的情况后‘力挺’你,说:‘我们办理论班,就是要培养一批在戏曲行业内有长期实践而缺乏理论训练的戏曲艺术研究人才。叶明生的条件很符合我们办班的要求。’”1985年8月20日,我终于接到录取通知书。8月30日,我匆忙坐上赴北京的火车,踏上北上求学之路,真正走进了梦寐以求的课堂,可以如饥似渴地学习戏曲理论知识。我永远难忘这段历史,更难忘恩师对学生的挚爱之心。从此,我们间建立起近40年令人难以忘却的师生缘。

1986年4月, 理论班春游,郭汉城先生与本文作者合影

一次颇受启发的谈心课

在理论班学习时,刚开始我一门心思只想把书读好,并希望借助北京图书文献的优势,搜集更多中国戏曲史料,为以后写论文作准备。因而在京两年间,我的活动空间除了课堂、剧场之外,就是图书馆。课堂之外,我与馒头和茶水为伴,如饥似渴地饱览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所有有关戏曲史论的书籍,成为图书馆的常客。

1986年4月,理论班组织了一次春游活动。郭汉城老师年纪大了,走了一段便找到一条凳子坐了下来。我见他无人陪伴,就坐到他身边陪他说话。他先是问我在北京生活习不习惯,继而问我来京前的工作情况,到理论班学习的情况。我向他介绍了在寿宁北路戏剧团当演员、导演、编剧和业务团长的情况,并汇报了上一学期的学习心得,以及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兼打工的事。他点了点头,说:“戏曲文献可供研究的太少了,要想把中国戏曲史研究好,史料文献还要下苦功查阅,有文献才能论之有据,言之成理。”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研究戏曲理论不光要钻书堆,更要多关注现状和发展。北京的一个优势就是能看到全国和世界各地的歌舞、话剧及各类艺术表演,所以你要多看戏,把心得记下来,这样你就能从中长见识,拓展胸襟视野。同时也要关注各门类的艺术,吸取其中的学术养分。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比较,才能有认识,见多才能识广。这个你在福建就没有这个优势,所以还要多看戏。”

我聆听后深受启发,顿时豁然开朗。从此,但凡有重要的演出,我都不放过观摩的机会。就算路再远、再晚回宿舍,我都会一口气地将看戏心得及时记下来。在两年的时间里,我观摩了海内外戏曲、话剧、歌舞及电影160 余场,写下题为《京门观剧》的两本笔记。而在听《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曲通论》《戏曲美学》课程和听取各类专门讲座的过程中,我更是受益匪浅,学有长进,平均每月都能结合翻阅资料、看戏和参加诸多活动,有感而发地撰写一篇小论文。这为我日后对我国地方戏剧种和傩戏、南戏、目连戏、木偶戏以及民间宗教和民俗等学科的研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1987年5月,我们理论班的同学都交了毕业论文。我原先计划交的论文是《论冯梦龙删订〈牡丹亭〉的艺术追求》,后来觉得我的专业是戏曲史,对《牡丹亭》的文学性分析尚不到位,与老师的要求恐有距离,于是改交了《一条通向戏曲艺术的潜流——散论‘打野呵’及其形态衍变》。这篇文章对中国宋代乡人傩“打野呵”在民间的流传及其与戏曲的关系进行了探讨。当时班里的老师们看了文章后不满意,说与中国戏曲的关系不大,与戏曲理论研究没有太大关联,建议我改写其他题目的文章。我当时感到很茫然,再过20 多天马上要毕业离京,剩下的时间不多,要改写一篇论文怕完不成,就向郭汉城老师请教。他劝我不着急,等他看了论文再说。过了几天,班主任张宏渊老师告诉我说:“你的论文郭汉城老师看过,说很好,很有新意,是对戏曲研究的别开蹊径,论文不要换了。”我听后,一颗悬着多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后来这篇文章成为全班8篇优秀论文之一,被推荐发表,这实在令人振奋!我知道这是恩师慧眼对于学术的鉴别,而且也是出于对学生的呵护之心。这为我后来在中国傩文化和仪式戏剧研究方面开启新的路径树立了信心。

理论班毕业后,我回到寿宁,后调到县文化局工作。因寿宁是特困县,如果参加学术活动,经费需要自己承担。我不甘心在北京学到的知识就这样荒废,于是便下决心整理带回来的6 箱资料,特别是与戏曲相关的各省的傩戏、目连戏资料,相继整理出了五六篇文章。时值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中国戏剧界受到鼓舞,也掀起傩文化、目连戏研究的热潮,我撰写的《中国古代傩仪衍变刍议》《中国古代傩仪主体简论》《试论军傩及其艺术形态》《简论目连戏中的目连文化》等文章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学刊》、中央戏剧学院主办的《戏剧》、中国戏曲学院主办的《戏曲艺术》、山西师范大学主办的《中华戏曲》及各种学刊中发表,引起了一定的反响。随后,我被湖南、贵州、广西、四川等地举办的相关学术研讨会邀请参加学术活动。

在这些研讨会上,我有两次和郭汉城老师相遇。一次是1989年在湖南省怀化市主办的“国际目连戏学术研讨会”上,我提交的论文是《目连戏与傩文化形态关系初探》。我在北京的老师有郭汉城、薛若琳、苏国荣等多人参加,在福建有已离休的柯子铭、林庆熙老师参加。在参观景区时,郭汉城老师当着我的面对柯子铭老师说:“你们福建培养的好苗子,给我们送来优秀的学生。他的文章写得很不错,切合实际,不空谈。希望调到省里去,把北京学的理论用到戏曲研究上去,发挥他的作用。”柯老师也给了我表扬和赞许,说会尽可能帮助我。老师们的爱心,极大地温暖了我这位处境艰难的学生的心,使我不敢荒废自己的学业。还有一次,是在1993年9月1日至5日在四川省绵阳市举办的“中国四川目连戏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提交大会并作报告的论文为《简论目连文化》,郭汉城老师看后很满意。听说我几年来参加学术活动都是自费的,坐火车买不起卧铺票,买硬座还躺在座位底下过夜,郭汉城老师很感动,对我说:“目连戏在福建流传深远,莆仙戏《目连》在全国来说都很有特色,挖掘得还不够,还有傀儡戏《目连》这方面要留意挖掘,这是福建戏曲有特色的文化。福建戏研所收藏了很多这方面资料,你和他们多联系,要用心去做整理,不必舍近求远去研究其他地方的东西,做好本地区戏曲的调查和研究工作同样重要、同样有价值。”老师的话使我的心胸豁然光亮起来,这是老师给我指明的研究方向:要利用自身条件,做好本地资源的研究,对我来说成本低而且更为实际。从那次后,我研究的中心从西南傩戏、目连戏转到福建本地戏曲,并开始作出一批成果来,这与恩师的指点迷津分不开。

1993年9月,本文作者参加“中国四川目连戏国际学术研讨会”,与郭汉城先生合影

给两本傀儡戏专著作“序”

中国的傀儡戏是中国戏剧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文化内蕴十分深厚,可惜在20世纪80年代文化艺术修志工程中未被纳入。虽然在国内外有些学者零敲碎打式地作了一些研究,但都因种种缘故不成规模,未引起学界重视,以致它成为“冷门绝学”。我在民间戏曲史的田野调查中,收集到大量的傀儡戏资料,也陆续读了一些相关资料。1990年在泉州召开的“中国南戏目连戏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邂逅了中国台湾清华大学的王秋桂教授,被邀请参加他主持的两岸合作课题“中国地方戏曲与仪式之研究”。我以文献整理为基础,从戏曲人类学的角度,在闽东、闽西做傀儡戏田野调查,收集到大量资料,编著有《福建上杭乱弹傀儡戏夫人传》《闽西上杭高腔傀儡与夫人戏》《福建寿宁四平傀儡戏奶娘传》《福建寿宁四平傀儡戏华光传》,并主编《福建民间傀儡戏专辑》(上下两册)等有关民间傀儡戏的书,在台北“民俗曲艺丛书”中出版,受到海内外关注。

1998年我被破格调到福建省艺术研究所(福建省艺术研究院前身)工作,不久我便以《福建傀儡戏史论》申报国家艺术科学课题项目,用5年时间在福建作深入的傀儡戏文献和民间班社的调查与研究,于2004年年底完成课题项目。我把这一消息向郭汉城老师汇报,向他请教,甚至还冒昧请他写“序”。郭汉城老师听后很高兴,叫我将书稿和全书概述寄给他。大概两三个月后,郭汉城老师给我寄来“序”。其中写道:

叶明生近日寄来一部上下两册长达60 万字的《福建傀儡戏史论》的书稿,要求我给他写序。该书是他对于福建流行千百年的傀儡戏及十几种不同形态的傀儡戏种类,进行十几年的研究而奉献给戏剧学术界的一个成果,可谓洋洋洒洒、蔚为壮观。我对福建傀儡戏的悠久历史知道一点,宋代漳州郡守朱熹、莆田诗人刘克庄都有文章和诗词讲到当时傀儡戏在福建的盛行情况。而当代以来福建泉州、漳州等地的傀儡戏多次进京演出,使我得到观摩的机会。特别是参加福建省举行的目连戏剧目的木偶戏观摩演出,学习了很多知识。但看到这本专门为福建傀儡戏写的厚厚的书稿,更使我惊喜不已。

“序”对我的书稿称赞有加,作了三点评述,其中一点提到:“对于一个省或地区的民间傀儡戏的种类、音乐、剧目、班社、宗教、戏俗、技艺、文学、名家等作全面介绍和研究的这还是第一部。它与一般只介绍傀儡艺术形式的著作不同,既从历史方面、又从形态方面;既是纵向的、又有横向的;既有深入具体的,又有宏观比较的研究。不下功夫,不作调查是无法达到的。可以说这是一本史料丰富翔实、有理论建树的书,为我国傀儡戏史论研究提供了宝贵的成果。”

郭汉城老师的表扬使我备受鼓舞,觉得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更有信心了。2005年,我又鼓起勇气申报国家级社科课题重点项目《中国傀儡戏史》(古代、近现代卷),希望一鼓作气把《中国傀儡戏史》做出来,觉得对中国戏曲研究或许会有更多贡献。庆幸此课题于2005年10月被文化部批准立项,此后我先后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与南方各省区及中国台湾地区,开展傀儡戏调查和资料收集工作,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不辜负恩师的期盼。

2006年6月17日,我应邀参加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举办的“中国戏曲剧种保护发展座谈会”,给艺研院赠送了两套刚出版的《福建傀儡戏史论》,获得王文章院长颁发的荣誉证书。在会上,有幸见到阔别13年的郭汉城老师,他先是问我柯子铭、林庆熙等老专家的身体情况,要我转告他的问候,同时表示很高兴我能调到福建省艺术研究所工作,成为戏曲研究的学者。他说福建戏曲研究大有可为,在全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希望我多向老同志学习,写出福建戏曲史研究的好文章来。我对恩师的嘱托心领神会,暗下决心,要作出成绩来回报社会。同时,我也向郭汉城老师汇报《中国傀儡戏史》已立项,并已开展课题项目的调查工作。他连声说好,说还要看到我的新成果。

2013年6月20日,我借与宗教文化出版社签订《贤良港妈祖文化论坛》出版合同的机会赴京,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王馗所长的安排下,当天下午与他一同前往北京市丰台区草桥欣园拜访恩师郭汉城。当第一眼看到恩师时,不觉心酸:恩师96 岁高龄了,左眼失明,左耳失聪,衰老了很多;但好在精神矍铄,记忆力尚好,还能认得出我是“小叶”。他问我现在的研究课题情况,我向他汇报了福建发现的杂剧作场戏,给他带去几篇研究文章和我在中国台湾出版的《宗教与戏剧研究丛稿》。他十分高兴地说:“这填补了南戏前史之南杂剧的空白,是21世纪中国戏曲史的重大发现。”希望我们尽快作出研究成果。他赞扬福建在戏曲史研究上的功绩。我将近年的研究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希望他将来为此成果作“序”,他欣然答应。

其时,我也向他汇报了《中国傀儡戏史》研究的进展情况,这次进京是打算联系出版事宜,并想再次请他为此书写“序”。没想到郭汉城老师竟再次欣然答应,叫我把书稿和“摘要”先寄给他,他要慢慢看。可是我被其他项目耽搁近一年,直到2015年12月完稿送审时,才寄书稿给他。大概过了两个多月,他将“序”寄来,还在“摘要”上改了很多地方,并加上了他的意见,叫我修订好后再寄给他。我遵照嘱托将他的“序”整理了一遍。他看后肯定无误,便写了封信给我作了回复,其中对“《中国傀儡戏史》序”的修订给予肯定说:“很好,清晰、明白,有一定的学术性,这样用可以了。”最后还写了:“衷心祝贺您的学术研究精神,并进一步发展。”他的“序”给拙作以很高评价和鼓励。其中提到:

2016年1月,郭汉城先生为《中国傀儡戏史》作序并赐评价文

近日收到福建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叶明生寄来的《中国傀儡戏史》书稿一部,请我为之写序。记得2004年,他花了8年时间,对福建全省傀儡戏进行了深入广泛的调查,写出了洋洋60 万字的《福建傀儡戏史论》,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还获得文化部2005年艺术科研成果二等奖。出版时也是我写的序,不觉一晃十年过去了。此次看到叶明生的《中国傀儡戏史》新书稿,我才发现他一直在坚持自己的研究方向,在傀儡戏研究方面一直在不断努力,并且课题越做越大,颇具坚韧不拔的精神,可谓“十年磨一剑”。小叶告诉我,这十年来,他在全国各地跑了十三个省的许多地方,不仅对国家专业木偶剧团进行专门采访,更多的是深入到偏僻的地方去寻找傀儡戏的历史遗踪旧迹。为此,他于2014年5月在与越南交界的广西靖西县大山中寻访传统提线傀儡戏时,因楼房年久失修坍塌,其同伴大腿骨折,他也差点“献身傀儡”……叶明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1985—1987年办的“中国戏曲理论研究生课程班”毕业的学员,他生长于闽东大山,身世坎坷,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果和理论建树,是他常年努力奋斗得来的成果,填补了中国傀儡戏史研究的空白,并为中国傀儡戏理论和学科研究打好基础创造了有利条件。我为之感到骄傲。

我手捧恩师的“序”,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若不是慈爱情怀,怎么能在近百岁高龄为学生的著作两次作“序”。这种恩情使我永远刻骨铭心!

因师母韩为民已于前年去世,郭汉城老师很伤感,便将其新作怀念诗集《并辔集》赠送给我们,并亲自题名盖章。在依依不舍中,我们向恩师告别。我向他表示将努力总结杂剧研究,不辜负恩师的期盼。

拳拳爱心显师恩大德

2013年10月13日,时值农历九月初重阳节,理论班的大部分同学自1987年毕业离京后,已有26 个年头未谋面了,大家时刻都在想念老师们。正值郭汉城老师96 岁高寿,于是由班长陆柏兴发起,30 位同学报名,聚集北京市丰台区晋阳饭庄,为郭老举行庆寿宴会。见到阔别多年的学生们,郭老心情异常兴奋,和大家一一打招呼,嘘寒问暖,合影留念,场面十分热烈。

2013年6月, 本文作者在郭汉城先生家向其汇报福建杂剧作场戏研究情况

之后,陆班长向郭老表达了同学们想念恩师的心情,并向郭老预祝百岁之寿。本安排郭老讲话时坐着,可他坚持站着,他说:“很高兴地看到和张庚院长倡议办的戏曲理论班结出硕果,不仅达到让有实践经验的戏曲界中青年增加理论知识,而且还培养出一批新的戏曲理论队伍来,这支队伍在全国相关省区的高校戏曲教学、地方戏曲创作、戏曲导演、戏曲音乐和戏曲史论研究各领域开花结果,为当代戏曲理论建设和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已超出原先预想范围,我为之感到欣慰!希望大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续努力,拿出好作品,争取更大的成功。也祝大家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他的话暖着同学们的心,让大家深刻体会到恩师时刻都在挂念自己的学生。这不仅是对学生的一种慈父般的爱,而且是对戏曲事业薪传的博大情怀,更是值得学生们敬佩。

2016年9月3日,由中国戏曲学会会长、原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薛若琳老师主持,理论班30 位同学再次自费赴京为郭老百岁生日祝寿,祝寿仪式在北京安贞西里浙江大厦张生记酒店举行。在宴会开始前,理论班同学和郭老一一合影留念。我和他合影时,他对我关爱有加,拉着我的手表扬我对中国傀儡戏、杂剧作场戏等中国戏曲史方面的研究出大力,有成绩,鼓励我还要努力。

2016年9月,郭汉城先生百岁之际同学们为恩师庆寿并合影留念

本文作者为百岁恩师郭汉城先生拜寿并合影留念

在当晚的宴会上,郭老感慨万千。原来请他只讲10 分钟的话,不料他十分激动,讲了半个小时还不能自已,句句都在感激学生们对他的爱。其中讲到中国戏曲的发展方向、中国戏曲的研究方法,都语出新意,不落俗套,可见他一直都在坚持学习,其精神令人感动。考虑到他百岁高龄,在众人的劝说下,才停止发言。为了他的健康,晚宴尚未结束,大家就先送他回家休息。大家依依不舍看着他离去,心头涌动着对恩师的挚爱情思。当晚回旅馆后,我兴奋不已,夜不能寐,写了《忆江南·为恩师郭汉城百岁庆诞纪念而作》,以记其事。拙词为:

忆前海,戏曲理论班。

莘莘学子来相聚,恭王府里开讲坛。

时闻书声喧。

忆香山,深秋红叶灿。

师生漫步层林里,暖语谆谆诲不倦。

细雨润心田。

忆往昔,难忘郭师尊。

卅载春秋几度里,神采清矍百岁人。

举杯贺寿星。

2018年8月,中国艺术研究院举办“中国目连戏展演暨中国目连戏的保护与传承”学术研讨会,我应邀入京赴会,首先就想去看望102 岁高龄的恩师郭汉城先生。8月23日下午,我和同事杨榕研究员和学生莆田学院副研究员曾伟来到他的住所,带去刚出版不久的《中国傀儡戏史》和我主编的《福建杂剧作场戏研究及资料汇编》(待刊)给他,向他汇报新成绩并请他指教。他对《中国傀儡戏史》的出版非常满意,赞赏有加,对杂剧作场戏研究情况也十分关注。我详细给他介绍剧种遗存形态和现状,并告诉他,各级政府非常支持我们的研究,此项目已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申报程序。他听后很高兴,对我的成绩很满意,说:“我的眼睛不好,但会尽量争取看一些主要内容。你的杂剧作场戏的研究,对中国戏曲史作出重要贡献。还要不懈努力做下去。”我本来想说等《福建杂剧作场戏研究及资料汇编》撰写完成时再请恩师赐序,还想在2020年再次赴京看望恩师。没想到因疫情之阻,书稿未竟,赴京也无法成行。没成想此次北京一别,竟成永诀,令人悲痛不已!

古云:“经师易求,人师难得。”(《周书·列传·儒林》)郭汉城先生不仅是教我们做学问之经师,又是教我们做人的人师,更是治中国戏曲史论的大师。我为能成为他门下弟子而骄傲,并永远铭记师恩大德!

注释:

[1][2]郭汉城:《汤显祖和他的〈四梦〉论略》,参见《郭汉城文集》第一册,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年版,第354—363 页,第362—363 页。

[3][4]郭汉城:“序一”,参见叶明生: 《福建傀儡戏史论》上,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年版,第1 页,第2 页。

[5]郭汉城:“序”,参见叶明生《中国傀儡戏史》(古代、近代卷),中国戏剧出版社2017年版,第1—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