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把诗歌分为“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他说:“诗歌虽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陈毅曾说:“五四运动以来的歌词支持了新诗。”如今,歌词也是时代的号角、人民的心声,是讲述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的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
我是由写诗转为歌词创作的。我于1958年从河北农村参军入伍,在基层连队工作了五六年。为鼓士气、壮军威,我在业余时间写起了诗传单、墙报诗。1964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短诗集《兵之歌》。之后,我被调入原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从事专业歌词创作,先后为上千首被公演、传唱的歌曲作词。主要有:《八一军旗高高飘扬》《十五的月亮》《望星空》《军人道德组歌》(合作)等。我先是恋上了诗歌,后又爱上了作词,两者并驾齐驱贯穿了军旅文学创作生涯。我认为,诗能言志抒怀、鼓舞人心;歌词谱曲后便于流传、振奋精神。两者有异曲同工、各显神通之妙。
为什么有些歌曲作品群众喜闻乐见,传唱经久不衰呢?以《十五的月亮》为例,回顾创作过程,往事历历在目。1984年4月,我和一批词曲作家到河北高碑店驻军深入生活、搞文艺工作调研。在一次座谈会上,我们询问:“基层连队官兵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歌?”
一位基层干部提出:“写一首赞美军人妻子的歌吧,她们太辛苦了!”原来,这位干部的家在四川农村,上有老、下有小,他妻子一人肩负着全家重担,既要下地种田,又要回家做饭。可是,在写给丈夫的信中,妻子从来不叫苦叫累,往往是隐瞒辛酸,鼓励丈夫在部队好好工作。这是多么好的军人妻子啊!座谈会上的一席话,激起了我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一段感情波澜。
前些年,我到祖国北疆深入边防部队体验生活,那是个“风吹石头跑,六月穿棉袄”的地方。军人的妻子无法随军,只能居住在距边防部队千里之遥的一个乡村里。我走进一位军嫂住的“干打垒”,看到左右两边的床上各躺着一位老人,那是她瘫痪在床的公公和婆婆。她常年为二老喂饭、喂药、翻身搓背、擦屎端尿。她还是3个孩子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手里还拉着一个。后来,二老相继去世的时候,她代夫行孝,执幡送葬,直到老人入土为安。她还照顾着丈夫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为弟弟盖起了3间新房,操办了婚事;把妹妹拉扯成人,为她找了对象,陪送出嫁。街坊邻里都说:“天底下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啊!”由此,我联想到无数革命军人的妻子,她们甘愿过着聚少离多、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家不圆万家圆”的家国情怀。每一名英雄的背后,可能都有一位贤惠善良的妻子!
了解了这些故事,我决心写一首军人唱给妻子的歌。
写歌词需要艺术技巧吗?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题材、不同的内容、不同的形式,歌词的创作手法有所不同。
“我们的要求则是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苏联著名诗人伊萨科夫斯基(歌曲《喀秋莎》《红莓花儿开》的词作者)写过一本书《谈诗的技巧》,其中写道:“歌词没有情节则难以流行。”这对我很有启发。如果只堆砌“标语口号”,没有一点情节,是很难让人看得见、摸得着的。“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毛泽东给陈毅同志谈诗的一封信》)
我开始把《军人唱给妻子的歌》标题写在纸上,因为没找到“形象”,连“人称”都不好解决。“我爱你呀,妻子”太老气;“我爱你呀,心爱的人”又太轻飘;后来想到“月亮”,终于茅塞顿开。“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用“形象思维”解决了“人称”的问题。接着“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你在家乡耕耘着农田/我在边疆站岗值班/啊!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最后的“金句”可以说不是凭技巧写出来的,而是军人和军人妻子实际做出来的。前线后方,各自为战;同甘共苦,互相思念——顺理成章的应该是大爱无疆,有功共享。
歌词的语言别具一格,因为它是能唱的诗,大都要“寓深刻于浅显,寓隐约于明朗,寓曲折于直白,寓文于野,寓雅于俗。”这是歌词大家乔羽的创作经验之谈。
歌词是诉诸听觉的时间艺术,受乐曲的制约,在结构、长短和语言等方面有特殊的要求。如两段体的《十五的月亮》,一段和二段的词语、节奏、搭配,抑扬顿挫,平仄韵脚等,大致应该是相应的。
诗随时代而歌。作为新时代歌词创作和理论研究者,我们一定要坚定文化自信,努力加强中国歌词美学理论建设,进一步提高歌词质量,攀登音乐文学高峰。把歌声留下,让辉煌永恒!
(本文原载于2021年1月30日《解放军报》,有删节,标题为本刊重拟。作者退休前为北京军区创作室主任。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牛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