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恬澜

2021-12-28 14:09邢瑜
辽河 2021年11期
关键词:妈妈老师学生

邢瑜,女, 1965年出生,法学学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营口市公安局警察(已退休)。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期高研班(公安)学员。

花开无语

周日、午后。春光正好。

麻雀们在窗外的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好像在聚会。

它们热闹着自己的热闹。我寂寞着自己的寂寞。不想打开电脑,不想学习,想冒充小资的样子喝点下午茶。下午茶应该有数样茶点、水果,偏中午吃饭有点多,不该再大快朵颐。先生和女儿又不在家,一个人的下午茶,缺了点情趣和热闹。

放弃喝茶的想法,拿一本闲书,懒散地靠在电动按摩椅上——这椅子的按摩功效好像一般。我眼睛并没有在书上,目之所及,窗外的世界春光绮丽,樱花盛放,摇落一地风景。而家中的落地窗前,也有一盆花正开着。俗语说,花无百日红,我觉得看见花开是一种际遇。若是昙花,夜深方开,随即荼蘼,见花如遇仙。因为难度太大,才有了昙花一现的惊艳。

我家里这盆花,却四季开花,名字大众,称四季春。它花型简单,没有芳香,却花开喜兴,一开便开得热闹,一窝蜂似的彼此追逐而来,夏季在路边广场随处可见。万紫千红里,微不足道。但莹莹一紫,数片娇小,点缀在繁茂绿色里,争不得春,只自由安闲,度自己的年华。

忽然想到也正是有了这些平凡花草,世界才总是色彩艳丽。

早些年,妈妈曾说过她班里的一个学生,这女孩母亲早逝,父亲工作繁忙,也比较粗心,对她关爱较少。后来有了继母,继母又生了弟弟,她就成了被忽视的那个。但这女孩很自立,学习天赋虽然一般,初中毕业也没有考上高中,直接就参加了一个美发学习班,开了自己的理发店。能正确认识自己,知道自己要怎样的生活,这就是没有白念书。

是不是姓陈?她爸是警察,那家美发店在十字街?我突然发问。

我妈妈不知我为何对此感兴趣,说,对,姓陈,她爸是公安局的,她的美发店在哪里,我不知道。

哈哈,一定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她长得不大好看,有点黑,还挺胖,自己的发型也一般。我和同事去过,她一边理发,一边和我们闲聊,说我像她的初中老师,说话的神态,笑的声音都像。我就顺口说,我妈还真是老师。她急忙问在什么学校,姓什么。我告诉她,在县一中,姓杨。哎呀,她可激动了,说你妈是杨老师!她说,她一直记得你,心里感激你。当年你是她班主任,给她不少鼓励,连钢笔、本子都给她买过。还说,你要是剪发,去她的店里。我们理完发,还要给我们免理发钱。我可不能占她便宜,她爸我还认识,但是不大熟,黑胖子,老习惯沉着脸。

都是孩子,特别是这样家庭的孩子,老师应该多给点关爱。像小草,像野花,长在贫瘠的地方,多浇点水,生命力依然会旺盛,世界就多一份美丽的色彩。

——我妈妈是语文老师,语言也有文学色彩,尽管她习惯做而从不多说。

其实,我不善养花,常常忘记给这盆四季春浇水,看到叶片枯萎,花瓣零落,就修剪一下过长不再挺实的枝条,再浇足水,它便不计前嫌,蓬蓬勃勃起来。

我思量着这花,便觉得它体现了一种美德:美在自知,美在旺盛的生命力。

憂郁无名

略有一点伤风,泡上一杯荒野牡丹。喝茶可以万般讲究,也可以就是解渴。

因盛夏里这淅沥的小雨,不知名的忧郁也淅沥着落在心里。忽然想起冬日里的雪花,带着玉色的翅膀,旋转着飘飞着,纤巧、娇憨,傻傻的只会去爱,不知碎,不知痛,百折而不回。

爱而不求回报的,除了母爱,还有什么呢?

爱是永恒的话题,慢慢想。

可家里还有许多活要做。

洗衣机里放好了衣服,一扭,全自动洗衣机就哗啦哗啦搅动起来。洗衣机把妇女从洗衣服的无尽繁琐劳动中解脱出来,真是太伟大了。

读中学的时候,假期帮妈妈洗被褥床单。先是用洗衣粉浸泡,再在被头易脏处打上肥皂,认真揉搓。终于学会借助搓衣板,一个人默默地洗,听见搓衣板磕碰在大洗衣盆上发出声响。看手里的肥皂渐渐变小,想到语文课上,老师让以蜡烛为题写作文,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是老师的美好写照。肥皂呢?消耗了自己,洁净了日子。是妈妈的写照吗?

我家里有几本影集,以父母同窗读书时的照片居多。妈妈很是美丽优雅。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中专毕业算得上是知识分子,我妈妈是中学里为数不多的公办老师。农村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都不认为学习文化知识是大事,自然没有当下的家长们那样重视老师。可老师们却心甘情愿、苦口婆心,耳提面命学生们,给他们这些老师学一点儿。我妈妈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她性格温和,声音温婉,有的学生说,杨老师上课时捣乱于心不忍。

到我上初中时,现实里的妈妈已年过四十,身体孱弱,穿着朴素,总是低血压,贫血。想着她从美丽的女学生变成乡村女教师,从浪漫少女变成孩子母亲后所有的无奈和负累,心里酸涩极了。

我们姐弟四人是她生命里的收获,也是她当年的重负。教书育人是她的本职工作,养育子女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恢复高考后,函授大学开始招生。妈妈要给自己充电,开始了艰难的复习,勤奋的学习。辽大中文函授班的毕业合影上,妈妈是班里的老大姐。我依稀记得妈妈念函授的那两年时间,她总是四点左右起床,捅着炕炉子,把饭锅坐到炉子上,放进淘好的米,她就开始学习。饭锅盖子发出噗噗的响声时,爸爸起床,会给妈妈盛一碗米汤,加上一点白糖。

小时候农村的日子很苦,这是苦涩里的一点甜吧。

妈妈去世后,爸爸几次和我们说,你妈妈品行最好。当年分到县第八中学时,追求者不少,也很出色,可就是因为答应了我,一诺千金,不再改变。

是呀,我妈真是很傻,没有彩礼,没有像样的婚礼,稀里糊涂就拎包来找你了。我们姊妹调侃爸爸,弟弟们就打圆场,说爸爸当年更有魅力,同窗三年,摘下了班花,还不离不弃,携手白头。

爸爸却悄悄泪目了。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妈妈离开我们六年四个月零四天,还是非常非常想她。可有时又觉得她还在我们身边。

想起我奶奶说的话:有享不来的福,没有遭不来的罪。以前总觉得这话好像不对,谁不会享福呢,遭罪的事好像没人愿意去做。

醍醐灌顶也不过就是一瞬间,我忽然明白奶奶这话的含义。

别样思念

酷热过后就是秋天,学生们开学不久,就有一个重要的节日——教师节,到了。

不用看报看电视,仅是微信群里,都在发着教师节的祝福。当看到大家把满满的祝福、感恩,送给所有的老师们,我心里会充满怀念,怀念我的四位老师,天堂里的顾老师、何老师、孙老师,我的妈妈杨老师!他们还没有好好享受教师节的礼遇,就匆匆离去,可他们是真正的为人师表,对学生有无限的爱心,让学生永远爱戴!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

长大后,我成了妈妈,也懂了自己的妈妈。

就在几天前,朋友聚会的场合上,我遇见了一位老师,竟然是我初中母校的校友,也是我妈妈的学生。多年不见,她说总是记得杨老师和蔼的样子,讲课的声音。她说杨老师对学生好,学生们爱听杨老师讲课,清楚明白。

一直以来,妈妈在家庭里的角色总是处于服务地位,我们在她离开后的所有思念,都是因失去最爱你的人而产生的悲哀和伤痛。

2019年的教师节,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这样几句话:“当你是我的老师时,我还不大懂得尊师重教,我私下还抱怨为啥在大家都不会回答时偏偏让我站起来;当你退休时,我忘记了你已经开始渐渐衰老,带着你四处游逛的时间总有理由被侵占;当你走了不再回来时,我才知道,我剩下了永远的思念。因为教师节,我亲爱的妈妈,我的老师,你一定也是快乐的。”

在妈妈离去五年后,我才认识到她的社会价值。

读初三时,妈妈是我的语文老师。那天的语文课上,我妈发问,要求学生说一段话,文中要用“看”的十个近义词。没限制字数,但事先没留作业,课堂即时组句,还是很有难度的。

因为我也想不出我该连成怎样的一段话,于是微低着头,怕老师看到自己。当年我们都这样,会的问题就积极举手,不会的,就低着脑袋,唯恐老师注意到自己。偏偏老师点了我。我心里真是埋怨我妈,怎么就点我了呢?我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硬着头皮编句子。我好像使用了望、瞧、瞅、瞥、瞄,还有什么呢,我早记不住了。那天的课堂上,我用了九个看的近义词,最后实在不知应该是什么字了,好像用了“看”字,想蒙混过关。谁知道还是被我妈发现了,严厉地责问我,我理屈词穷,翻了个白眼。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坐下。

坐下!这两个字说得冷冰冰的,对其他同学倒是有一定的威慑力。一堂课,大家都听得安安静静的,格外认真。

时至今日,我不但没进步,反倒退步了。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用了哪九个“看”的近义词,更别说即时组句了。

时隔四十多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好学生,一定是大家都不会,我妈才把我给拎起来。

我多想时光倒流,我还是妈妈的学生。

那个雨后初晴的初秋,我们家房前院子里的蔬菜和花草青翠欲滴、娇艳夺目。傍晚的夕阳正美,妈下班回家,阳光投射过来,她的影子长长的。我和妹妹正坐在西屋北墙的后窗台上,看见妈从对面的路上向家里走来。妹妹喊:我妈!我妈回来了!惊喜万分,好像和妈多日不见。弟弟听见,急忙挤上窗台,我们一起隔着纱窗喊:我妈!我妈!那童稚的声音清亮欣喜,从窗口飘过乡间村道,飞进妈的耳中、心中。

静待晓风

月亮清冷地挂在天上,不管人间琐事的高傲。夜色的纱是多层的,沉重地围拢着、缠绕着,把天光捂得严严实实。

这条每天散步的小路,位于小區中轴线的位置,宽不过20米,长不过200米,却笔直贯通南北。没有风,路两侧的树也静默着。每棵树中间,都挂着一盏红灯笼,晚上红彤彤地亮着,精神头十足的样子。此时,灯笼里的灯已经关掉,仿佛也在沉睡。住宅楼里,有几个窗子透出灯光,更多的窗子是暗沉的,还在睡梦中。

在这条小路上,适合脚步轻缓,不需要急急匆匆。

一个人,便可以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

李琦的关于时光的诗歌12首,我喜欢《大雪洁白》。

诗人大概是从一个着眼点出发,以自己独特的视觉想象,心理想象和哲理高度,完成对某一现象的叙述。我读出漫天雪花无声飘落,把世界变成一片洁白。而洁白未必就是童话里的世界,也许是一份沉重。

楼群挡着,又看不见月亮了,但还是可以感受到月光存在。金星是我唯一可以叫出名字的星,我只看见它在天空闪烁,其他的星星,遥远得几乎不可见。小时候总觉得星星很多,能看见星星不停眨眼。

北方的冬晨是高仓健一样的男人。连续几天的零上温度,让积雪融化,但枯草下土依然冻结,偏阴的角落还有雪的残存。晨光隐约,柳树的枝条从休眠的灰黑色里显现出黄绿色,它藏在树枝深处,正悄然扩张。春意总是在最寒冷的时候萌动生发。

牛年春节前因受疫情影响,小区便开始半封闭状态。人们深居简出,都说期待春暖花开。这里的春暖花开,不仅是美好的开始,也是疫情的终结点。

这些心里的期待和盼望,丰美了岁月。

站在小路的北端,可以看到小区正门,与盼盼路相对。此时的盼盼路,路灯安静的明亮着,没有白日里的车流滚滚,偶尔有三两辆车静静驶过,八排车道更显宽敞。两侧的大杨树被彩灯缠绕,树干变成金色的灯柱,五色光环的彩灯,像藏在杨树枝丫间的五彩宝石,璀璨夺目。北方的春节没有花团锦簇,可这夜间的亮化,也可以完美塑造出盛世美景。

忽然想起车水马龙这成语,再没有马车进入市区,看来已经成为过去时了。

在小路上循环往复,不觉间,夜的纱悄悄被掀起一层又一层。东边天空的一抹胭脂色,晕染开来,像化妆的美女轻扫腮红,把青春的艳丽涂抹在脸颊上。在胭脂的底色里,先是悄然透出几丝金光,把附近的几朵云缀上金边,而后金光渐强,柔韧而执着,洒向大地。

天光已白,万物清晰。

此时,晓风轻缓。我却想起当年在大学校园里喜欢的感觉:晚风微凉,长裙飘飘。——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而属于童年的一个场景让我记忆犹新:雪霁,天薄阴,有雾轻笼罩大地,使天和地有连在一起混沌不清的感觉。太阳不再是光芒四射,却红得鲜明,透过薄薄的雾,在空茫的雪野中唯我独尊。遥看群山逶迤,山不高,山上有树,高低错落,被白雪覆盖着。近处山半腰,有一所小小的房子,大约是秋天看山人的临时住所,在旷野中有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记不得是去看哪位亲戚长辈,倒是记得妈妈拉着我手时的温暖。

多年后我还会想起那无边的雪野、树木和房子。只是妈妈手上的温暖,我再无福感知。

“当坠落成为必然 /谁的身姿 /能如此轻盈”“自我们无法抵达的高度/ 大雪缓缓降临”“不是清算和追究 /它以自己的方式 /请求安静”“就像冬天张口说话了 /一句 一句 /轻到最轻 竟然是重”。

——《大雪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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