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宗美
但凡学术,无外有二,一是自凿天地,二是推陈出新。除此之外,似无第三种学术。在前人从未涉入的领域,自凿一片天地,功在开山与创制;在前人已有研究基础上,修正完善,拓展提升,则贵在继承之中有突破。
每谈到这个道理,便不由想起少时山中挖冬笋的事情。从挖冬笋的经验,联系到做学术的体会,把自己经历的两件事,在一个道理上统一起来,并让前者启发后者,由此形成一种个性化的学术体验,我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点个人心得。
挖冬笋有一种情形是,荷锄柄刀入山,见满山皆竹,挖笋者尚无人问津,举眼所望,杂木纵横,乱草丛生,虽笋在山中,而不知从何处动手;而另一种情形,同样是竹林如海,但已见满山挖遍,似已无可挖之处,驻足而望,不知何处可以下锄。这两种情形,前者之难在于砍藤蔓,芟杂草,掘土除石,寻竹根之脉络,得竹笋之所在;后者之难则为,在一片狼藉之中,重新厘清穿行于地下、石底、树蔸之间或深或浅、或隐或现、盘根错节、密如蛛网的竹根之新旧年份、正侧卧位、往返去向、彼此关联等,虽只是寻其旧迹,查其疏漏,但亦须别开新面,有所收益。
农活中的挖冬笋,恰印合着学术上做研究的两种情形,即自凿天地与推陈出新。冬笋不比春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破土而出,而是一直深埋在地下,如果不被挖出来,也就烂在了地底下了。就是说,它很少有蛛丝马迹,也不会待以时日而长于地面,并非显出身来让你有明确的目标可“挖”。正为如此,挖冬笋也就成了众多农活中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事情,不像挖芋头或挖红薯,更不像采豆子、拔萝卜,不仅少不了好的体力保证,更需要好的头脑判断,否则空有一身力气,也只能望“竹”兴叹,归时望其背篓,则空空如也。
学术的道理正是如此。明白了这个道理,研究便有了着力之处。要么在新领域、新理论、新方法等“天地自开凿”,建创立之功;要么在已有领域、理论和方法等推陈出新,精益求精。而无论哪一方面,都应该以问题的切实解决为目标,就像挖冬笋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必须以挖出冬笋来衡量。笋犹比问题,挖出笋犹比问题之解决,怎样挖才能既省力又获笋多,則犹比理论、方法及其运用。
说到四库学研究,以上述两种学术情形来说,它属于推陈出新的研究,而主要不是自凿天地的研究。当然,学术本身是一个大整体,是共时之合力与历时之接力的大结合体。以此而论,推陈出新中也有自凿天地,自凿天地中也有推陈出新。但四库学研究最突出的属性还在于推陈出新。弄清这个定位,对四库学研究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有了这个定位,一切研究才可以在这个着力点上看到真正的收效。就好像满山挖遍之后的挖笋一样,不在一个“陈”字上下足工夫,则“新”字上的结果就得不出来。
本期所刊三篇论文在这个意义来说都是推陈出新之作,这是四库学研究所决定的。陈艳《〈四库全书总目〉宋杂家类批评略论》,讨论分期断限与政治因素、内容体例与知识结构、杂分醇疵与儒家本位、虚实崇替与价值取向,话题较为宏大,行文大开大阖,从思想视角对《总目》宋杂家类提要的批评特征作了有益的概括与阐析。着眼较高,识力不俗。高远《抗战时期文澜阁〈四库全书〉迁转史料的搜集整理及其价值》,在较扎实的学术史梳理基础上,进一步搜集第一手材料,提供了一些新的信息,补充和夯实了相关研究。姚艳芳《〈四库全书〉编纂中对民族语译音纠误探析》涉及一个很有意义的话题,考察分析乾隆帝对民族语言译音纠误的重视,考证落实四库馆参与民族语言译音纠误工作的人员、《钦定辽金元三史国语解》的编纂时间,重点探究《四库全书》纂修过程中对民族语言译音的纠误及意义等,问题点的选择及已有之研讨足以显示论文的应有价值。
本栏目由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张晓芝副教授担任组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