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汉武帝,不是依据某一部史书或某一位史学家的单一记载来讨论他和他的时代,而是把《史记》《汉书》《资治通鉴》这三部史书进行比较。通过比较,我们发现这三部史书里记载的汉武帝有很大不同。
我们讲汉武帝,不是依据某一部史书或某一位史学家的单一记载来讨论他和他的时代,而是把《史记》(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撰写)、《汉书》(东汉史学家班固撰写)、《资治通鉴》(北宋史学家司马迁撰写)这三部史书进行比较。通过比较,我们发现这三部史书里记载的汉武帝有很大不同。因为这三位史学家是站在不同的位置、角度来观察汉武帝,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
内强皇权
汉武帝用各种手段削弱其他势力的权力,以达到加强皇权的目的,其中包括打击诸侯王势力、遏制公卿贵族豢养门客、瓦解民间游侠集团等。
和这些直接加强皇权相配套的,还有汉武帝的统治策略。司马迁观察到一个现象,当时的官吏们,都是靠法律手段帮助汉武帝巩固统治,但表面上却以儒术为装饰。这就是司马迁说的“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儒术成为掩饰严刑峻法的工具。司马迁揭示了汉武帝统治策略的两面,一方面利用严酷的法律进行实际统治,所以出现了大量酷吏;但另一方面,汉武帝又利用儒家的经学、文章来掩饰自己的统治,给严酷的统治披上温文尔雅的外衣。所以,汉武帝又提拔过一批儒学出身的官员。但在司马迁看来,这种情况下被推到台前的儒学,是伪儒学,是一种统治工具。
司马迁的这个认识是非常深刻的,但我们今天从整个历史演变的大势来重新评估这件事,可以发现汉武帝的这种做法有其特殊的时代语境,也有其深远的历史意义。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利用严刑峻法来管理整个社会,其实延续了秦始皇时期的统治特点。社会历史的发展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比改朝换代要慢得多。大家一起造反,秦朝灭亡了,皇帝改姓了,但秦朝留下的社会制度已经渗透到人们的思维习惯和日常生活中,不会那么快就彻底改变。所以汉武帝任用酷吏,实施严刑峻法的做法,其实是代表了历史发展的延续性。
而汉武帝时期大张旗鼓地推崇儒学,其中涌现出来的很多人都不入司马迁的法眼。比如公孙弘,靠着迎合、投机取巧做到丞相,司马迁认为他是一个典型的伪学者。但真正的儒学,也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了发展。经过多年努力,到班固生活的朝代,儒家的很多观念已经成为政治决策和人们生活的基本信条。班固就是深受儒家学说熏陶的学者,所以他才会在《汉书》中为汉武帝表彰儒学的行为大唱赞歌。班固说:“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意思是说汉武帝即位不久,就采取了罢黜诸子百家、独尊儒术这么英明的决策。
司马迁对当时的这些现象观察得很深刻,但他看不到历史的后续发展。班固恰恰是受这些后续发展的影响,重新来评估汉武帝的这些措施。所以,这还是一个角度问题。
执法如山
而汉武帝执法如山也是众所周知的。有这么一个故事,汉武帝的妹妹隆虑公主,晚来得子,对儿子非常娇宠。后来隆虑公主病重,放心不下这个儿子,怕自己死后这个宝贝儿子犯点什么错,被治罪。所以她在临死前,捐给朝廷一大笔钱,黄金千斤、钱币千万,算是提前替儿子铺好路,以后儿子万一犯点儿什么错,希望汉武帝看在自己的份上,网开一面。
后来她的儿子在一次酒醉后杀人了,按法律得偿命。很多官员都来求情,说看在隆虑公主的份上,从轻发落吧。汉武帝非常悲痛地说,我妹妹就这么一个儿子,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但现在他犯了这么重的罪,我如果徇私枉法,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最后汉武帝还是依法办理,处决了隆虑公主的儿子。
这个故事不见于《史记》,但《汉书》和《资治通鉴》都记载了。尤其是《资治通鉴》,把它放在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汉武帝这段历史的最后部分。《资治通鉴》有一个特点,在介绍完一位重要历史人物的时候,经常会在最后挑选一些代表性的事例,作为最终评价这个人物的例证。司马光虽然也批评过汉武帝任用酷吏造成很多社会问题,但他在写完汉武帝后却特意挑了这个事例来总结汉武帝的人物特点,说明在司马光看来,汉武帝执法如山这一点还是值得学习的。
“晚年改辙”
汉武帝晚年和太子刘据之间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由于父子俩性格差异很大,导致他们在政见上存在严重分歧。汉武帝雄武拓张、积极有为,太子敦厚沉稳、主张文治。他们都各有支持者,因此朝廷上隐隐划分成政见不一的两大阵营。
第二个问题,父子俩长期缺乏正面交流,有很深的隔阂。宫廷斗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早有人觊觎刘据的太子之位,他和汉武帝的这种隔阂,就被人利用了。刘据最终在巫蛊案中被人栽赃嫁祸,兵败身死。这件事对汉武帝触动很大,他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里,痛定思痛,不仅认识到太子是被陷害的,还认识到以前太子主张的政策路线有很大的合理性,他自己所主张的路线,由于国力匮乏、社会矛盾激烈,这时候已经很难再持续了。所以汉武帝不仅替刘据平反,还下了罪己诏,改革国策,从积极拓张转向休养生息。
这是汉武帝“晚年改辙”的大概内容,我们能把这些思路理清楚,主要是依靠司马光在《资治通鉴》的记载。班固把巫蛊之祸归罪于那些曾经和太子结怨的小人物,而司马迁又一次身在局中,因为司马迁可能是刘据的支持者,所以《史记》对这件事的记载非常隐晦,基本没有正面描写。
很多人认为,时间上离历史事件越近的史学家,记载的内容越可靠。现在看来并不一定,汉武帝晚年的政局,恰恰是离这段历史最远的司马光把握得更为全面、准确。
(《文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