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下的绿色低碳转型：战略与路径

摘要：气候变化是人类面临的重大而紧迫的全球性挑战。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中国向世界作出的庄严承诺，也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既为中国加快绿色低碳转型提供了重大战略机遇，也将面临十分严峻的挑战。力争2030年前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与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两步走”战略不仅具有时间上的同步性，而且具有战略方向和目标的一致性。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下推进绿色低碳转型，要求加快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推动绿色低碳技术实现重大突破，完善促进绿色低碳发展的政策体系，发挥市场机制对碳减排的积极作用，倡导绿色低碳生活方式，健全绿色低碳发展的统计、监测和监管体系，加强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合作。

关键词：气候变化 碳达峰 碳中和 绿色低碳转型

作者简介：王一鸣，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研究员。

一、气候变化是人类面临的重大而紧迫的全球性挑战

（一）人类活动已造成气候系统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

过去几十年间，随着温室气体浓度的不断增加，气候变化和日益频发的极端气候事件越来越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2015年气候变化巴黎大会通过的《巴黎协定》，为2020年以后全球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构建了制度框架。《巴黎协定》确立了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长期目标：到21世纪末将全球气温升幅控制在工业化前水平基础上不超过2°C，努力控制在1.5°C以内，尽快实现全球温室气体（GHG）排放达峰，在21世纪下半叶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并确立了通过各国自主决定贡献（NDC）“自下而上”地提出各自减排目标和行动计划的新机制。《巴黎协定》要求各缔约方于2020年通报并强化各自2030年的NDC目标和行动，并提交各自到21世纪中叶的温室气体排放发展战略。全球已有135个国家和地区承诺到21世纪中叶实现“碳中和”，这些国家和地区碳排放量占世界碳排放总量的75%左右，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60%左右，经济总量占75%左右。

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2021年8月最新发布的第六次评估报告第一工作组报告《2021年气候变化：自然科学基础》，向世界发出新的警告：人类活动已造成气候系统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1970年以来的50年是过去2000年以来最暖的50年;2019年全球二氧化碳浓度达到410ppm ppm为浓度单位，即每百万个干空气气体分子中所含该种气体分子数。，高于200万年以来的任何时候。2011年至2020年全球地表温度比工业革命时期上升了1.09°C，其中约1.07°C的增温是人类活动造成的。未来在低排放情景中，实现将温升控制在2°C以内目标，需在2050年之后实现净零排放;而实现将温升控制在1.5°C以内目标，则需要在2050年左右实现净零排放，并在之后采取更强有力的负排放措施。

（二）中国积极参与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国际行动

中国为《巴黎协定》的达成、签署、生效和实施作出了历史性贡献。中国倡议二十国集团（G20）发表首份气候变化问题主席声明，率先签署《巴黎协定》，并在《巴黎协定》下提出NDC目标和行动计划。2020年9月2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正式宣布，中国将提高国家自主贡献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力争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2020年12月，在联合国和有关国家共同举办的“气候雄心峰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提出，到2030年，中国单位国内生产总值（GDP）二氧化碳排放将比2005年下降65%以上，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将达到25%左右，森林蓄积量将比2005年增加60亿立方米，风电、太阳能发电总装机容量将达到12亿千瓦以上。中国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最紧要的关头提出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特别是206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极大提振了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信心。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应对气候变化不是别人要我们做，而是我们自己要做，是中国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中国向世界作出的庄严承诺，也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中国提出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与中国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时间节点高度重合，这不仅表明中国要实现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也要求把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纳入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战略之中。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涉及经济、产业、科技进步和体制机制等各方面，需要付出长期艰苦不懈的努力，必须以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为引领，以能源绿色低碳发展为关键，加快形成绿色低碳的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空间格局，坚定不移走生态优先、绿色低碳的高质量发展之路。

二、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对中国绿色低碳转型提出紧迫要求

（一）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对绿色低碳转型的刚性要求

碳达峰与碳中和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碳达峰可以在无减碳压力下自然达到，而碳中和则是刚性约束下的实质性减碳直至实现碳中和。实现碳中和目标的难度与碳达峰峰值有直接联系。2030年前碳达峰峰值越低，意味着2060年碳中和的难度就越小;2030年前碳达峰峰值越高，则后期碳中和压力就越大。因此，从现在起就要加快推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尽可能提前实现碳达峰并降低峰值，确保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目标。

目前，中国是全球碳排放量最大的国家。根据英国石油公司（BP）发布的《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1》的数据，2020年中国BP发布的《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1》显示，2010—2020年，中国碳排放量由81.5亿吨上升到99.0亿吨。2020年中国碳排放量同比增加0.6%，是全球少数几个增加的国家之一。、美国和欧盟碳排放总量分别为99.0亿吨、44.6亿吨和21.5亿吨，占全球的比重分别为30.7%、13.8%和7.9%。2010—2020年，美国和欧盟碳排放总量有所下降，中国碳排放增幅虽有所放缓但总量仍有上升（图1）。碳排放强度方面，2019年中国为2.9吨/万美元，高于美国的2.3吨/万美元和英国的2.5吨/万美元。从碳排放来源看，根据国际碳行动伙伴组织统计数据，2020年中国来自能源领域的碳排放占全国碳排放总量的77%，工业过程碳排放量占14%，农业领域占7%，废弃物碳排放量占2%。由此可见，化石能源的净零排放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關键。

2020年，中国能源消费总量为49.8亿吨标煤。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继续推进，能源消费总量还将增加，到2030年有可能达到60亿吨标煤。2030年后，随着中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基本完成，能源效率不断提高，中国最终能源消费将进入下降通道，预计2060年能源消费总量大约降至55亿吨标煤。化石能源将按煤炭、石油、天然气顺序分别在2025年、2030年、2040年达峰。

同样热值的能源服务，煤炭的碳排放因子最高，每吨标煤热值的煤炭大约排放2.6吨二氧化碳;石油的碳排放因子相对煤炭较低，大约为每吨标煤热值的原油排放2.1吨二氧化碳;天然气在化石能源中碳排放因子最低，排放系数为1.6吨二氧化碳。预计煤炭消费将从2020年的28.2亿吨标煤降为2030年26.3亿吨标煤，占比从56.8%降为44%左右。电力将替代化石能源直接使用，到2060年电力占能源消费比重将达到70%以上。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提高电网对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的消纳和调控能力，光伏、风电将成为电力增量的主要来源，绿色电力或零碳电力占比将大幅提高。发展“新能源+储能”、源网荷储一体化和多能互补，新型储能将实现规模化应用。氢能将开启商业化应用，形成“制储输用”全链条发展。石油产品多用于机动车动力，部分为化工原料。国际上多数国家宣布在2035年禁止燃油汽车上市，中国若在2040年停止燃油汽车上市，考虑到燃油汽车的使用寿命大约为15年，则2055年汽车将全部为零碳电能所替代。航空用油可被氢能或电能等所替代，从而逐步实现航空燃油的大致清零。石油加工制成的各种化纤、塑料制品，也将逐步被金属、木材和植物纤维所替代。这样，石油排放的二氧化碳在2060年前可基本清零。在煤炭、石油全面退出后，天然气大体在2060年前退出。

（二）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要求加快绿色低碳转型

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不仅对绿色低碳转型提出更加紧迫要求，同时也要以绿色低碳转型为重要前提。不加快绿色低碳转型，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就难以实现。

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经济高速增长，1979—2020年年均增长9.2%。但受粗放式发展方式影响，经济增长在相当程度上是以大量消耗能源资源和牺牲环境为代价的。中国单位GDP能耗高，既有国际分工的因素，在参与经济全球化进程中，高耗能、资源型产品大量向中国转移，使中国产业结构中高耗能产业比重过大;也有经济发展阶段和总体技术水平等方面的因素，中国主要耗能工业产品的能源单耗比世界先进水平高15%～30%;还有中国的能源结构因素，能源结构中煤炭占比过大，高达56.8%，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倍以上。

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对绿色低碳转型将形成强大的倒逼机制，要求加快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现代服务业，抑制高耗能高排放项目发展，推动传统产业绿色低碳转型;加快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严格控制化石能源消费特别是煤炭消费增长，加快发展风能、太阳能、生物质能、海洋能、地热能等非化石能源;大幅提升能源效率，加强重点领域节能，构建以绿色低碳为特征的工业、建筑、交通体系和消费模式，大幅度降低能源消耗和二氧化碳排放强度，合理控制能源消费总量和二氧化碳排放总量，将碳达峰、碳中和的压力转化为产业升级、技术进步和绿色低碳转型的动力。

（三）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下绿色低碳转型的主要路径

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与绿色低碳转型目标是一致的，也是相辅相成的。控制二氧化碳排放，最重要的途径是结构调整、技术进步和发展可再生能源。根据有关研究测算，今后一个时期，这三个方面占总减排潜力的85%左右，特别是结构减排对实现目标的贡献度超过50%。

结构减排，包括三次产业结构调整、行业结构调整和产品结构调整。在三次产业中，第一产业二氧化碳排放强度较低，但从未来发展方向看，在经济总量中所占比重将趋于下降;第二产业排放强度最高，二氧化碳排放总量也明显大于第一、第三产业，是未来结构调整的重点;第三产业二氧化碳排放强度高于第一产业，但低于第二产业，是未来鼓励发展的方向。从对控制二氧化碳排放的要求看，三次产业结构调整的关键是要提高第三产业的比重，降低第二产业的比重。这就要求加快发展现代服务业，促进制造服务化和服务知识化;加快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加快传统产业绿色低碳改造，淘汰高耗能高排放低附加值的生产能力，推动传统产业技术进步、管理创新、产业重组和优化布局。行业结构调整的关键是在进一步严格控制高耗能高排放行业增速的同时，提升低耗能低排放行业的比重。产品结构调整的关键是要提升产品的附加值，从而降低单位增加值的碳排放强度。

技术减排，主要是通过技术手段降低高耗能高排放行业特别是电力、钢铁、有色金属、石化化工、建材、交通、建筑等行业的化石燃料消费和二氧化碳排放。这就要求加大在提高能效、可再生能源、碳捕集利用与封存等方面的低碳、零碳、负碳技术的研发和产业化投入，加快建设绿色低碳的工业、建筑和交通体系，推动形成绿色低碳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

发展可再生能源，要求对未来煤、电、油、气、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进行科学合理的战略部署，加快发展非化石能源，不断提高风能、太阳能、生物质能、海洋能、地热能等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提高风电、光伏、生物质发电等发电装机和发电量的比重，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同时保持水电利用规模的合理增长，积极安全有序发展核电。

三、中國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机遇和挑战

（一）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重大机遇

1.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和全社会广泛共识，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保障

碳达峰、碳中和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仅仅依靠市场机制的自发作用难以实现目标，必须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之中，确立绿色发展的新发展理念，推进建设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绿色发展体系，并将应对气候变化全面融入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战略，制定了明确目标，采取有力度的政策举措和行动，政府较强的执行力和全社会对绿色发展的高度共识，在推动绿色低碳转型上形成强大合力。2020年，中国在GDP比2005年（国家自主贡献目标基准年）增长超过4倍的同时，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48.4%，超额完成了2009年承诺的45%的高线目标，相当于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约58亿吨，初步实现了经济发展与碳排放脱钩，走上一条符合国情的绿色低碳转型之路。

2.新科技革命和绿色低碳技术变革，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技术支撑

当前，以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人工智能为核心的新科技革命迅猛发展，正在重塑全球产业生态。信息网络技术与能源技术融合，推动化石能源清洁化、清洁能源规模化和能源服务智能化，推动能源技术向绿色低碳和智能化方向转型。太阳能、风能、生物质能、地热能、水能、海洋能等可再生能源开发、存储和传输技术的进步，氢能、天然水合物和聚变能等新一代能源技术的发展，促进能源结构从高碳向低碳转变。有研究表明，数字技术可以将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20%以上。得益于改革开放40多年的快速发展，中国科技创新能力大幅提升，特别是在数字智能技术和绿色低碳技术领域走在世界前列。近年来，中国促进数字智能技术与能源清洁高效开发利用技术的融合创新，大力发展智慧能源技术，成为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现代能源体系，推动绿色低碳转型的重要力量。

3.中国具有绿色低碳转型的“后发优势”，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更大空间

中国传统产业规模庞大，通过技术改造加快传统产业绿色低碳转型，淘汰高耗能高排放的落后產能，发展高技术含量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实现产业体系的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转型，具有巨大的减排潜力。中国能源结构中化石能源比重偏高，煤炭消费占比仍高达56.8%，推动化石能源有序退出，加快去煤化进程，促进光伏、太阳能等新能源成为主体能源，积极开发绿色氢能产业，提高终端用能的电气化水平，将形成巨大的节能降碳空间。2020年，中国非化石能源发电装机总规模达到9.8亿千瓦，占总装机的比重达到44.7%，其中，风电、光伏发电分别达到2.8亿千瓦、2.5亿千瓦，装机规模均已超过美国和欧洲，位列全球第一（图2、图3）。同时，由于中国工业化、城市化尚未完成，在继续推进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新增的工业产能和城市基础设施需求可以通过发展绿色低碳产能及绿色基础设施来实现，避免传统工业化、城市化模式带来的“锁定效应”。

4.超大规模经济体优势，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创造有利条件

中国GDP已连续两年超过100万亿元，稳居全球第二。经济体量大，可以分摊绿色低碳技术研发的初始成本，而且初创企业可以依托国内市场进行孵化;加之拥有规模庞大的产业制造体系，既有处在接近全球前沿的产业和技术，也有处在追赶阶段的产业和技术，为形成较为完整的绿色产业链、发挥不同领域的产业和技术优势创造了条件。比如，近年来中国发挥了超大规模经济体优势，以光伏、风电的规模化开发利用促进光伏、风电制造产业发展。2005年以来，中国风力驱动涡轮机容量每年均成倍增长，已具备最大单机容量达10兆瓦的全系列风电机组制造能力，同时中国还是全球最大的太阳能光伏电池板制造国，不断刷新光伏电池转换效率世界纪录，光伏产业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不断提升，产业服务体系逐步完善。

（二）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面临的严峻挑战

1.碳中和时限偏紧，发展方式绿色低碳转型的任务十分艰巨

发达国家碳达峰是在基本无减排压力下，通过结构升级和技术进步自然实现的。英法等欧洲国家大致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实现碳达峰，然后在经历漫长平台期后，碳排放总量缓慢下降。在此基础上，欧美承诺的碳中和与碳达峰之间的时间有50～70年。中国目前人均GDP刚刚迈过1万美元，2035年人均GDP要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经济仍需保持较快增长，在现有技术水平下，碳排放仍将继续上升。中国提出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之后碳排放与经济增长逐步脱钩，并在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中间仅有30年时间。这意味着从碳达峰到碳中和的过渡期大幅缩短，转换过程将极为陡峭。作为全球最大的能源消费大国和碳排放大国，要在推进现代化进程中实现碳中和目标，必须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加快发展方式向绿色低碳转型。

2.产业结构偏重，产业转型升级的任务十分艰巨

中国第二产业占GDP比重长期稳定在40%以上，近年来虽有所下降，但2020年仍高达37.8%。第二产业的万元产值能耗是第一、第三产业的4倍以上。从第二产业内部结构看，钢铁、有色金属、建材、石化、化工等高耗能产业比重偏高，占制造业总能耗的85%，增大了节能降碳的压力。2020年，中国生产了全球超过50%的粗钢（10.65亿吨）、煤炭（39.02亿吨）和水泥（23.9亿吨），以及近1/3的汽车（2532.5万辆）。近年来，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提升步伐加快，正在由低端产品出口为主向以中高端产品出口为主转变。但相对于发达国家控制价值链两端的研发设计和品牌、供应链管理等环节而言，中国在国际分工中主要承担能源资源消耗强度较大的加工制造环节，单位生产总值的碳排放量明显高于发达国家。每年由中国出口到发达国家的大量制成品在生产组装过程中需要排放大量二氧化碳，中国的净碳转移排放量约占本土排放量的10%。由于国际分工格局短期内难以改变，这种由国际贸易引起的隐性碳排放转移，也使中国控制碳排放面临更严峻的挑战。

3.能源结构偏煤，能源结构优化的任务十分艰巨

中国是世界上少数几个以煤为主的国家，2020年中国一次能源消费量为49.8亿吨标煤。在一次能源消费中，煤炭所占比重高达56.8%，石油、天然气分别占18.9%和8.4%，水电、核电、风能、太阳能等非化石能源仅占15.9%。从国际比较看，中国的煤炭占比是美国和欧盟的5倍以上（图4）。通常情况下，煤炭单位碳排放比石油和天然气分别要高36%和61%，由此导致单位能源二氧化碳排放强度比世界平均水平高约30%。2020年中国能源领域的碳排放占全国碳排放总量约为77%，化石能源燃烧碳排放占全球的比重约为28.8%，这与中国以煤炭为主的能源消费结构是分不开的。中国能源资源禀赋特征使得煤炭为主体的能源结构短期内难以改变，这也意味着中国能源结构低碳化转型任务十分艰巨。

4.能源效率偏低，提高能源效率的任务十分艰巨

中国能源利用效率不高，能耗强度和碳排放强度明显高于工业化国家平均水平。虽然过去一个时期，中国是世界上能源利用效率提升最快的国家，1965—2019年中国能源消費强度年均下降2.22%，远高于世界0.78%的年均下降水平，降速是后者的2.8倍，但能源利用效率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仍然较大。2019年，中国能耗强度约为世界平均水平的近1.8倍、发达国家的2～3倍。同样，中国的碳排放强度也呈现较快下降态势。1970—2019年，中国的碳排放强度年均下降3.17%，为世界年均降幅1.23%的2倍以上，但由于能源结构偏煤和能源效率偏低，碳排放强度仍明显高于世界平均水平，2019年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2倍，是欧盟平均水平的5.0倍。必须加快优化能源结构、建设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

四、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下绿色低碳转型的战略和愿景

（一）把碳达峰碳中和纳入经济社会发展总体战略

力争2030年前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与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两步走”战略不仅具有时间上的同步性，而且具有战略方向和目标的一致性。因此，要把2030年前碳达峰纳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第一阶段的发展目标中，为到2035年“广泛形成绿色生产生活方式，碳达峰后稳中有降，生态环境根本好转，美丽中国目标基本实现”创造条件;把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第二阶段的重要任务，争取2050年实现近零排放，为实现美丽中国目标提供保障。

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下实现绿色低碳转型，要坚定不移贯彻新发展理念，坚持系统观念，处理好发展和减排、整体和局部、中央与地方、政府与市场、短期和中长期、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强化顶层设计，明确碳达峰、碳中和的宏观战略目标、阶段任务、实现途径、政策体系、保障措施。发挥制度优势，坚持政府和市场两手发力，发挥政府引导作用，完善有利于应对气候变化的财税、投融资、价格等经济政策，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形成有效激励机制。坚持全国统筹，强化各级政府碳达峰、碳中和目标考核责任制，根据各地实际分类施策，鼓励主动作为，率先碳达峰、碳中和。加强国际合作，统筹国内国际能源资源，处理好节能降碳和能源安全、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关系，推动建设国际气候治理体系，为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更大贡献。

（二）2030年前碳达峰目标下的绿色低碳转型

2030年前碳达峰，将覆盖两个五年规划期。“十四五”时期，产业结构和能源结构调整优化取得明显进展，重点行业能源利用效率大幅提升。“十五五”时期，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初步建立，重点领域低碳发展模式基本形成。

在产业结构方面，随着城市化和居民收入水平提高，推动消费结构升级，服务需求增长将明显加快，对外贸易中服务贸易比重继续提高。在这些因素作用下，第三产业比重持续上升，第二和第一产业比重继续下降。预计第三产业比重将由2020年的54.5%提升至2025年的60%左右和2030年的65%左右，第二产业比重将由2020年的37.8%下降至2025年的35%左右和2030年的31%左右，第一产业比重将由2020年7.7%下降至2025年的5%左右和2030年的4%左右。与此同时，重化工业大规模扩张接近尾声，传统产业陆续达峰并将进入平台期;互联网支撑的水平分工和跨产业链融合继续深化，要素精细化配置和产业智能化改造将明显加快，高端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对经济的贡献将进一步提升。

从能源低碳转型看，“十四五”时期，煤炭消费增长将得到控制，到2025年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降至50%左右，非化石能源消费占比达到或超过20%。由于火电调峰更为灵活，火电装机绝对量在2025年前仍将增长，但边际增量逐步减小，并将在2025年达峰。火电的缺口将由零碳的可再生能源和储能补足。到2025年单位GDP能耗比2020年下降13.5%，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比2020年下降18%。碳排放增长将进入平台期，部分东部发达省市、西南可再生能源禀赋较好的省市，以及电力、钢铁、水泥等高耗能高排放行业率先实现达峰。“十五五”时期，煤炭消费逐步减少，火电装机逐步退役，太阳能、风能等非化石能源成为满足能源增量需求的主体，光伏、风电将进入快速扩张期。光伏、风电发电不稳定形成巨大的储能调峰需求，推动新能源发电侧配储容量规模迅速扩大。到2030年非化石能源消费占比达到25%以上，风电、太阳能发电总装机容量将达到12亿千瓦以上，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65%以上。

（三）2060年前碳中和目标下的绿色低碳转型

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的经济体系和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全面建立，能源利用效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达到80%以上。

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关键在于化石能源向清洁能源转型。考虑到中国超超临界百万千瓦级别的煤电投产时间可能晚至2025年，投资回收期为30年，退出时间最晚需要在2055年。随着光伏、风电等可再生能源的装机增长，到2060年电力系统将实现脱碳，形成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钢铁、建材、交通等能源消费部门，将进行大规模的电动化和氢能化改造。随着钢材存量大幅提升，废钢短流程电炉将占据主导地位，而依靠铁矿石的炼钢长流程所需的焦炭将被氢能取代，所需煤炭随着电炉的大量使用而退出。氢能将随着技术日趋成熟，在工业、交通运输、建筑等领域规模化应用。

五、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下推进绿色低碳转型的主要路径

（一）加快产业结构优化升级

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是碳达峰、碳中和的重要途径。要加快传统产业节能降碳和绿色低碳转型，制定能源、钢铁、有色金属、石化化工、建材、交通、建筑等行业和领域的碳达峰实施方案，建设绿色制造体系。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和绿色制造技术对各产业进行全链条改造，促进互联网、人工智能、绿色制造技术向各产业领域渗透，加快推进产业低碳化和数字化转型。坚决遏制高耗能高排放项目发展，对于新建或扩建钢铁、水泥、平板玻璃、电解铝等高耗能高排放项目，严格落实产能等量或减量置换。加快发展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新能源汽车、绿色环保以及航空航天、海洋装备等战略性新兴产业，提高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加大太阳能、风能、氢能、生物质能等新能源技术研发和应用，提高能源产业中的新能源生产比重。加快汽车电动化、智能化、网联化进程，推动氢燃料电池汽车产业化，大力发展新能源汽车产业。加大煤炭清洁高效利用，发展节能和环境治理新技术，扩大资源循环利用，壮大节能环保低碳产业。

（二）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

能源是减碳去碳的重点领域。要合理控制化石能源消费，加快煤炭减量步伐，“十四五”时期严控煤炭消费增长，“十五五”时期逐步减少煤炭消费。做好产业结构调整与能耗双控的衔接，既要坚决遏制高耗能高排放项目盲目发展，也要避免因能源消费总量和能耗强度“双控”指标缺口，对即将投产或在建的产业项目采取“一刀切”停工停产。着力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建设绿色低碳的工业、建筑和交通体系。实施工业能效提升行动，推进电力、钢铁、建材、有色、化工等行业节能。强化建筑节能降耗，实施新建建筑节能标准，加大既有建筑节能改造力度。鼓励发展公共交通，加快发展轨道交通等低碳交通方式，提高交通运输能效。实施可再生能源替代行动，扩大并网风电规模，加快“三北地区”和沿海地区的风电基地建设，发展内陆中小型风电和海上风电;推进太阳能多元化利用，建设大型光伏电站，鼓励发展分布式太阳能光伏发电，支持开展微网系统项目示范。因地制宜发展生物质能源，鼓励发展沼气发电及城市垃圾焚烧和填埋气发电。加快地热、海洋能等其他可再生能源资源勘查，提高开发利用水平。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提高电网对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的消纳和调控能力。

（三）推动绿色低碳技术实现重大突破

科技创新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关键举措。制定碳达峰、碳中和的科技发展战略与规划，抓紧部署绿色低碳前沿技术研究，组织重大科技研发与示范项目，加快推广应用节能降碳技术，建立完善绿色低碳技术评估、交易体系和科技创新服务体系。加强对节能与提高能效、氢燃料电池、大规模储能、智能电网、碳捕集与封存等技术研发和产业化投入，实施低碳和零碳技术示范项目，加强低碳和零碳技术的推广应用。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第五代移动通信（5G）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与绿色低碳产业深度融合，释放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叠加倍增效应。强化市场机制作用，引导企业以市场需求为导向，推动绿色制造技术突破和迭代升级，大力培育绿色制造新产品、新模式、新业态，为制造业绿色低碳转型注入新动力。

（四）完善促进绿色低碳发展的政策体系

一是完善财税政策，推动各级政府加大对绿色低碳产业发展、技术研发的支持力度，研究制定低碳产品减免企业所得税和低碳设备抵扣企业所得税等政策，促进低碳产业发展。加快研究适合中国国情的碳税制度。建立健全政府绿色采购标准，加大绿色低碳产品采购力度。二是积极发展绿色金融，完善绿色金融标准体系，增加绿色金融产品和服务供给。设立碳减排货币政策工具，支持清洁能源、节能环保、碳减排技术等领域发展。扩大绿色债券发行规模，支持符合要求的企业上市融资，用于绿色低碳项目建设运营。鼓励社会资本设立绿色低碳产业投资基金，形成政府和企业推动绿色低碳轉型的合力。三是完善投资政策，严控煤电、钢铁、电解铝、水泥、石化等高碳项目投资，加大对绿色环保、新能源、新能源汽车、碳捕集与封存等项目的支持。完善支持社会资本参与政策，激发市场主体投资绿色低碳项目的活力和内生动力。四是健全有利于节能降碳的价格形成机制，完善差别化电价、分时电价和居民阶梯电价政策，严禁对高耗能高排放行业电价优惠，利用价格手段促进可再生能源规模化发展。

（五）发挥市场机制对碳减排的积极作用

完善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增加碳排放配额分配的透明度，完善碳交易市场信息披露制度。加快形成具有约束力的碳价机制，促进碳交易市场发展。探索逐步与国际碳排放交易市场的接轨。开展交易产品和交易方式多样化的试点，研究制定相应的监管规则。探索建立与碳资产和碳交易相关的会计准则。选择碳排放量大的典型产品，建立低碳产品标准、标识和认证制度，以及低碳认证、技术规范、认证模式、认证程序和认证监管方式。

（六）倡导绿色低碳生活方式

倡导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鼓励使用节能减排的绿色产品。加快建立绿色产品专门的流通渠道，建立绿色批发市场、绿色商场、节能超市、节水超市等绿色流通主体，推动市场、商场、超市、旅游商品专卖店等流通企业在显著位置开设绿色产品销售专区。推广利用“互联网+”促进绿色消费，推动电子商务企业直销或与实体企业合作经营绿色产品和服务，鼓励利用网络销售绿色产品，推动开展二手产品在线交易，满足不同主体多样化的绿色消费需求。加快城市轨道交通、公交专用道、快速公交系统建设，加强自行车专用道和行人步道等城市慢行系统建设，推广网约车、共享单车、汽车租赁等共享交通模式，增强绿色出行激励的有效性。

（七）健全绿色低碳发展的统计、监测和监管体系

建立二氧化碳和温室气体排放基础统计指标，并纳入政府统计指标体系。建立健全二氧化碳和温室气体排放数据库及信息系统。制定二氧化碳和温室气体排放清单指南，规范清单编制方法和数据来源。制定重点行业及重点企业二氧化碳和温室气体排放核算指南，加强重点行业及重点企业核算工作。建立健全温室气体排放监测体系，加强对各类责任主体的考核。深化绿色低碳发展监管体制改革，完善监管法律法规，优化监管组织结构，增强专业性和监管能力，提高监管有效性。完善绿色低碳转型治理体制，推动形成政府为主导、企业为主体、社会组织和公众共同参与的绿色低碳治理体系。

（八）加强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合作

坚持在多边框架下开展气候变化国际合作，积极参与国际规则和标准制定，有效应对可能出现的不合理单边行为，推动建立公平合理、合作共赢的全球气候治理体系。积极参与应对气候变化国际谈判，推动落实《巴黎协定》，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维护我国发展权益。加强中欧、中美在绿色复苏、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保护等领域的对话与合作。推进绿色“一带一路”建设，限制高碳项目投资，支持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开展清洁能源开发利用。帮助发展中国家提高应对气候变化能力，支持发展中国家能源绿色低碳发展，不再新建境外煤电项目。加强绿色低碳技术、绿色金融等领域的国际合作，推动绿色低碳技术的合作研发和技术转移，推进全球绿色金融市场发展。

参考文献：

1.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人民日报》2021年10月25日。

2.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人民日报》2021年10月27日。

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政策与行动》，《人民日报》2021年10月28日。

4.庄国泰：《气候变化前所未有 灾害防御未雨绸缪》，《人民日报》2021年8月20日。

5.潘家华：《中国碳中和的时间进程与战略路径》，《财经智库》2021年第4期。

6.王一鸣等：《全球气候变化与中国中长期发展》，中国计划出版社2013年版。

7.王一鸣：《中国的绿色转型：进展和展望》，《中国经济报告》2019年第6期。

8.中国科学院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组：《2020中国可持续发展报告——探索迈向碳中和之路》，科学出版社2021年版。

责任编辑：李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