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威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戊戌变法时的一道道裁汰闲散衙门、冗官冗员令,使得很多人失掉或将丢掉饭碗,而陡然增添了无数反对者,这成了变法败因之一。其后保守势力得势,被利用的义和团运动引起八国联军的干涉。经庚辛之变,为势逼迫,慈禧太后“西狩”途中,忧愤反思后决心变被动为主动,变压力为动力,出乎意料而又合乎情理地推行起超越维新运动,又不乏真诚果胆的新政改革,以“自强雪耻”[1]14,以弭革命,以安人心。随着新政的进行,各省各地的改革随之渐展。继前任豫抚锡良、张人骏后,勤敏干练的陈夔龙1903年担任豫抚,直至1906年。
陈夔龙(1857—1948)字筱石,号庸庵居士,贵州贵筑人,起于寒士,光绪进士。他于1886年任职兵部,甲午后官运亨通,庚子时任顺天府尹,后升为漕运总督;后又历任豫抚、苏抚、鄂督、直督兼北洋大臣等。清亡后他退隐上海,著有《梦蕉亭杂记》《花近楼诗存》等书。抚豫期间,陈夔龙守本开新,认真办理新政,进行全面深入的改革,大大推进了清末河南军政、经济、教育等方面的现代化转型。当前学界对陈夔龙抚豫的研究已是不少,但对其在河南政治改革方面的研究内容则显得不足,有待补充①。
八国联军攻破京城后,留守的议和大臣在屈辱中艰辛地谈判,慈禧太后“西狩”途中发布了改革诏令。迫于各种危机与压力,清廷改弦易辙了。待《辛丑条约》签订后,顽固派大都受到严惩,其势力大受摧折,维新力量得到分外增强。随着新政的开展,清廷不止一次下发谕令,裁并闲散机构,去除冗员滥员,并多次申明,凡各省各地差缺等应裁并者,著地方认真厘除,以节奢靡而务实际。得了西太后的允点,尚有一定威权的朝廷是下了真决心,不能说没有一点改革的诚意,地方上多也能遵旨改革。
1901年冬,锡良来豫担任巡抚。豫省政治颓废,“吏治久隳”[2]12532,大小官员庸劣糊涂,“因循敷衍”成气,“巧滑钻营”成风,深入骨髓;若除遍地“庸烂”,势必难见良才[3]191。锡良见豫省政治腐败不堪,官场因循苟且,贪庸劣诈,浑浊混乱,便生起好好整顿的心思。锡良很快付诸施行,他霹雳雷霆地掀起了吏治风暴,大加整顿,一时政纪清肃。遗憾的是锡良1902年4月调任热河都统,抚豫时间洵实太短,其改革所造成的影响只在一时,太过微弱,自需后来者再接再厉,巩固已启动的改革。锡良离任后,许多腐浊的情状很快故态复萌。继任豫抚张人骏持重改革,腐败稍得抑制,但却无甚大改观。
光绪二十九年三月上谕(公历1903年4月18日)“著调陈夔龙补授河南巡抚”[4]1499。正值新政氛围正浓,渐入状态,风气渐开之际,清廷在机构、人员、法令诸方面对政治进行了许多厘革,并陆续下发谕令,着地方刷新吏治,以使政明人和。在与前任豫抚张人骏交接工作后,陈夔龙对河南省情进行了周详全面的调查与考察。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少问题,且对豫省问题有不乏深彻的论见。八月初三日,陈夔龙向朝廷奏陈《历陈地方大略情形折》,就他数月的调查与观察向朝廷做了详细汇报,并提出了不少建议。他陈述道,河南吏治“仕途冗杂,流品混淆”,乱象秽繁,“粉饰因循,日甚一日”,腐败不堪[5]74。具体而言,捐纳花样翻新,拔委班次污滥。循资固未得贤,而破格选拔者历深?而熟黠,勇者昧于机宜。州县积狱太多,又不免“讳盗纵役”;即使守为者又多束于簿书,或疲于迁调。路矿案事,交涉凡多迁就委曲[5]74-75。陈夔龙痛思后认为“欲其明体达用、治效蒸蒸,非精选不足以善其始,非久任不足以尽其长,非严劾不足以除官邪,非优奖不能资鼓励”[5]75。此可谓河南整饬官吏之难也,何况河南还有发展经济、文教,改良社会等各种难题,其改革难度数倍于他省。
陈夔龙深知改革路上的艰难困苦,但他豪迈地表达了其决心与雄心,“固不敢稍避嫌疑,亦不敢出以操切”[5]76,不惧不避,次第整顿。陈夔龙经调查后深深地认识到:河南吏治腐败不堪,不严厉整饬,万难清明,否则将影响整个新政事业的发展!
晚清河南衰困落后,而办理新政又艰辛无比。朝廷早有谕旨,自须除滥得简。豫抚陈夔龙谨遵谕旨,认真整顿。治豫初,经一番勘察后,他便注意整顿吏治,裁废冗衙,革去余员;严加考查,厉行惩贪,勇敢勤奋地进行有效的改革。
然而陈夔龙并没有刻板地遵行谕旨,这是其一贯作风。要知道陈夔龙是个务实勤奋而圆润灵巧的封疆大吏,他往往不是简单照搬中央谕令,而是根据中央谕旨精神,结合地方实情,灵活办理。与沿海沿江发达地区相比,河南财政拮据,官场又陈腐污浊,更须厉加清整。“苟有丝毫可省,总宜涓滴归功”[6]13,无疑体现了忠君爱国的陈夔龙磨刀霍霍,决心整顿吏治的感情与思谋,也表达出借着清整河南官场来达到吏治清明的目的,也可达到节省靡费,他者可资利用,助于新政大业的宏图。
裁撤、整并河南各局、司、所,各差使、佐杂等并非一朝之事,须得全盘规划,渐续展开[5]113-114。陈夔龙会同藩、臬等司员筹商度定,果决坚定地渐续裁并了一些局、司机构和杂役等员弁,除了新设的清源局,将厘税局添并到筹款所,统筹规划;交涉局下加附了两机构:省城矿务局、豫南公司;专课杂职的吏治局归并课吏馆经管;支应局、营务处等裁去一些属员;以上各局原来员弁、支费等亦裁减不少。各部各局人员只得领本差薪酬。切实施行,坚持下来,年省银万余两[7]401-404。另外依据形势变化,陈夔龙还适时地于光绪三十年(1904)冬改郑州知州为直隶州[5]118;三十一年(1905)改淅川厅为直隶厅,调升行政级别,加强管理,以促进经济社会发展[5]144-145。
实际上一些冗滥的机构、人员的工作裁并、整合并不能一朝解决,往往是根据需要予以持续不断地整治。在裁撤臃滥的机构、淘汰庸劣的员吏方面,陈夔龙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地方司、员与河务治理,均得河南巡抚注意经理。河务上前抚臣锡良已有里程碑式的整顿:河督缺裁去;豫抚兼管河务,另有开归、河北道着加管理;鲁、豫共享分拨河工官缺等。因黄河改道,运河梗塞,其事务改由山东接管[3]180-184。漕运已停,“裁六留四”“裁汛员12缺,闸官8缺”;裁“通判汛闸22缺”,共裁32缺,余留26缺[8]。河工裁去大半,这让陈夔龙轻松不少,他继续稍加整理,又将一些河工官缺裁撤,以达人简率高的目的。
河务整顿稍歇,豫省州县问题更须着力大加整顿。陈夔龙谨遵清廷谕令,严厉裁撤臃滥官司、员。光绪三十年(1904)夏,经会商考定,陈夔龙先裁去一些州县的通判,如河南府、彰德、禹州等地;同城之县丞悉裁之,分地照旧,“裁撤河南通判四缺。州判二缺。县丞六缺。巡检一缺”[9]5227等。加上其他,再算计下来,陈氏裁撤通判、教职、杂役等人员170缺,县丞十几缺。
或许裁撤过于急切,随着新政大业的展开,一时人手不足,忙乱失措。光绪三十一年(1905),陈夔龙奏陈朝廷“复设教谕57缺。复设讯导47缺”[9]5227,将前已裁去的某些官缺予以恢复。一年来新式学堂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教习急缺,某些教职、杂役不能缺乏,依据时局需要予以重新聘用;某些州县判官缺,可供读书人进身锻炼用,这是怀宽仁心的陈氏采取的妥协策略;某些用以考选吏弁的县丞缺,暂予留存,是为陈的变通方法。总之这些不应不加分析地断定是陈氏之倒退与反动,更多的是实际变化的现状所决定的。到1905年,铁路有开通的,也有在兴建的;洋人、商人络绎中原,豫省新政大大发展,诸事繁杂,需人甚多。某些职务一人兼办,又一时难以应付;某些职务一时不可缺乏,暂予恢复,可得转圜余地。河南仿办鄂省等地前例,以促豫省新政稳当展布。
总之陈夔龙精衙简员,裁冗去滥,对于政治之效率,行政之作风,政制之运行,皆起到了增进、改良之作用,可谓是清肃政治,刷新吏治,促进了河南政治与社会的有序良好发展。
抚豫期间陈夔龙一面撤冗员,裁庸劣,去贪腐;一面引贤才,任能人,育官吏,以改善吏治与官场。
新政诸事颇为繁重,“非得练达通敏之员不足以资赞助”,因而抚豫期间,陈夔龙除了注意选拔经济、军事、交涉的干才,政治上他亦注意推荐良吏,重用许多难得的人才,如“缜密”明厉的丁葆元,官场、河务皆练达;“伉直”“坚忍”的黄桂鋆,“才具优长”;“究心实务”的陈昭常,“志趣光明”;“洞达”周详的顾家相,政声斐然等等[7]243-244,不一而足。对推进文教发展的有功人员,陈也着加奏请予以奖励,如“河南永城县知县周云,舞阳县知县李文烈”,因办学得力,经其奏举,“均著传旨嘉奖”[9]5346。陈夔龙还颇重视甄别、选拔官吏。1903年秋,因原邓州知州已病故,他奏荐才能“卓异”“心精力果”的太康知县叶济升补任理[6]14。1904年,对道府州县的劳绩保归候补人员,因按例期满,陈会同藩、臬司,慎重地详加考察,甄选续补了一批官吏:“勤慎”“练达”的国荫;“留心吏治”的王舍棠;“才具安详”陈谦;“朴实明干”的范觐扬;“勤明稳练”的樊庶;“年壮才明”的孙寿恩等[6]12。显而易见地,陈所推选的人员多是德才兼备、朴实勤敏的良吏,是他赏识与信任的官吏,他们的性格和才能等特质和陈本人有很大的相似点。在陈夔龙的领导下,新被选拔的官吏多清正而能办事,渐势扭转吏治颓散的局面,为豫省新政做下了不小的贡献。
除了选贤任能,改善吏治,对贪官劣绅,庸吏恶役,渎职怠政者,陈夔龙也给予严加惩治,毫不留情地予以清除。对河南州县里的庸劣渎职人员,行为荒谬者,倘嗣后甄别查明属实,陈立加惩戒,以儆效尤。1903年冬永宁县有出缺,素在河南府做事的候补知县首书田本未得代理,可其后来竟擅自行动,径赴府滋事,攘夺委牌,负责的知府袁镇南据实禀奏处理,但首书田却以处置不公而砌词狡辩,继而通禀,豫当局立着候补知府王绍廉前往确切明察,确系其“挟忿滋闹,怀疑妄控”。“首书田形同无赖,有玷官箴,未便稍事姑容”,陈立刻奏明,得允后将其“即行革职,以肃吏治”[6]12;“前署延津县知县韩厚瀛,前署镇平县知县郎益厚,其在任经年,于学堂要务,延不举办,实属因循”,经陈的奏劾,被加降职处分,以示惩戒[10]62165。从这也可从侧面窥知陈夔龙在上大力举办学堂,下面有的州县并不积极,敷衍拖延。
清代州县官的重要职责之一是征收赋税,经理司法、维持治安。自抚豫以来,陈夔龙一面整顿吏治,打击腐败,选贤任能;一面对河南司法与治安也有着良好的治理与维持。
法制、狱制改革是新政的重要内容,清代司法朝着现代文明与法制转型。“恤刑狱”建议与思想的不断推进与实施,清廷遂要求各省通设罪犯习艺所,以设法推广。闻令后陈夔龙着即遵照筹办,进行了狱制改革与犯人改造的工作。光绪三十年(1904)冬,陈夔龙详核考探,或系择地建;或购房改萁;或就公所添修,多“就地图维,布置尚臻妥善”[5]123。后因经费紧张,他思来想去不得不寄希望于“借资群力,庶几众擎易举”[5]123。陈夔龙饬令各牧令就地妥为办理:若公款可拨,核实后可允许使用;若无则先暂给筹垫,“分年流摊弥补,以济要需而免偏枯”。河南当局雇用相关员工,分别按系属与专长妥善分派,犯人“所习工艺以磨面、编筐、打绳暨织席、织带、织布、纺纱、编草帽鞭等类为多,亦有试织毛巾、仿制洋皂者,类皆民生日用要需”,制造并不困难,也毋庸担心没有市场[5]123。相关教员可先教犯人各种粗浅技艺,这种做法犯人易学速成,然后可渐改良、力推广;当局可限制工分,按日严加稽查,奖励勤奋努力者,惩罚懒惰怠工者。各个犯人一般缺乏管教、监训,且他们多在进行技艺学习与劳作中脱掉了刑具,地方官须“慎选看役,加意防范,使彼无隙可乘,庶免疏脱之虑”[5]123-124。陈夔龙改变惯例之约束,稍为变通方法,将军、流等犯到配者,吏目、典史等官进行专司管辖,州县负责监管。他责成各该地方随时督察,检查功过,依照其表现与成绩分别奖惩[5]124。
除了采取设罪犯习艺所等改良狱制的措施外,光绪三十一年(1905)刑部继续深入改革,优恤刑狱,改良监狱,着令各省“设法筹款,将臬司府厅州县各衙门内监外监一律大加修改,地面务须宽敞,房屋务须整洁,一洗从前积弊。至各处羁所亦须宽整洁净,不准虐待”[5]164。陈夔龙饬令开封知府石庚、祥符知县郑鸿瑞勘查,得知三监地势尚宽,房屋多闲,便“就监内闲房改为沐浴、养病、诊病、煎药等室,并添建亮厕、病厕,加高木笼开挖天窗,铺垫地板。此外,围墙、甬道以及地沟,俱各修理整齐、疏浚通畅,总期坚固洁净,一改旧观”[5]164-165。
清代地方官另一个重要职责是防范盗贼,治安捕盗。河南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连南北,通东西,也是盗匪素爱扎集出没之地。抚豫期间陈夔龙稳妥地处理了许多治安事件。兹举两件,以作证明。光绪三十年(1904)九月祥符抗粮枪斗案是颇有影响的事件。祥符东乡一带回民李沅庆传单纠众,抗粮罢市,拦粮阻车,抢米烧车;并毁电杆,谋起事,弄得人心惶惶。陈夔龙闻知后即督饬各官严密布防,并饬派袁世廉等人领队带兵驰赴镇压。始因官兵便装暗查,又因遵“不准擅自开枪”之命而劝导宽解,匪民罔闻抗拒,气势汹汹,放枪伤兵数名,后官兵“放枪还击,致被登时格毙四五人,从众相率溃退”,后乘势弹压解散。后李自杀。多数从犯、附徒或因愚昧,或遭恐吓,多“深自悔恨”;又实行首犯严惩,不究胁从,从犯宽免之政策,大皆从轻发落。祥符知县孔繁洁、开封知府石庚等因循玩忽,不知振作,难辞其咎,暂行革职,署理事务,责成督办[5]119-122。光绪三十一年(1905)夏的晋南匪徒滋事豫北一案,陈夔龙与河南境内相关州县地方官协力搜捕,团结破案。据陕州直隶州(今三门峡地区)地方官称,“山西匪徒勾结营勇,戕杀哨官,抢掠伤民,伪称办案,渡河南窜,至该州之观音堂地方,意图胁聚。幸该牧于晋匪未炽之先,业经访闻,出示劝谕愚民”,并果断出击,“当即擒获匪犯”数人[11]137。宜阳县境内有匪骑拒捕,官勇奋力缉拿,擒获叛贼数名,余匪逃窜至河、陕、汝一带容易潜藏的山深林密之中。陈夔龙仍放心不下,“严饬各属会同各军合力搜捕,务使尽绝根株,以遏乱萌而消隐患”。
自担任豫抚以来,陈夔龙认真兴办新政各业,他扎实而勇毅地进行了政治改革,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清末河南吏治的革新与进步。陈夔龙在豫的政治改革乃至新政各业一方面有时间上的对话,不仅运用自身抚豫前的相关政治经验、手段与技巧,还借鉴了前任豫抚锡良、张人骏等人的做法、经验与教训;另一方面,陈夔龙的政改与新政也进行了空间上的互动。袁世凯所督治的直隶新政成果斐然,是中央赞赏并推行的样板与模式,为全国所瞻仰,是各省各地学习与模仿的对象。“近水楼台先得月”,河南由于北靠直隶,南临湖北,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可就近向直隶、两湖借鉴与仿习,与清廷中央,与直隶、两湖新政有着密切的联系与互动。然而河南新政表现并不突出,显得中规中矩,直隶、两湖等周边邻省的政治改革与新政对河南也有一定的影响。
首先陈夔龙“思想保守,性格忠厚而宽仁,处事谨慎而圆滑,才能勤敏而练达”[12]46,这是其崛起的重要个人素养,也是其政治上的重要风格,具有相当的稳定性。甲午后陈夔龙因其才干不凡与表现出色,被清廷外放地方,成为疆吏大员。在豫抚前,陈已有十年兵部任职的锻炼,曾在总理衙门兼职交涉,后在漕运总督等官任上积累了许多政治经验。陈氏性格与才干使其抚豫时依然能够保持一贯风格与特色,勤敏做事,谨慎施政,他的履历、经验与作风使其能够在抚豫时从容施政,渐进改革。
其次新政以来,豫抚陈夔龙借鉴了前任豫抚锡良、张人骏等人的新政经验与政改的某些有益做法。其实比起锡良政改的力度与深度,陈夔龙的政改显得相对比较保守而稳重。1902年初锡良担任豫抚,他“性清刚”“嫉恶严”[13]40“治事以锋厉著”[2]12535。锡良经考察后,见河南“吏治久隳”[2]12532,便下决心进行着力整顿。在经一定准备后,果断的锡良以迅雷之势对一群群“粗俗平庸、卑污狡诈”的贪官庸官连上奏折,毫不留情弹劾“去道府以次数十人”[2]12535。一场空前的官场大火山突地爆发,为豫省内外所震惊。锡良严酷凌厉的吏治整革,使河南浑噩窳败的吏治大有改善,一时呈现“政纪肃然”的局面。但也正因其吏治整顿过于激进,树敌过多,使得一时恐慌与怨恨布满河南官场空气之间,成为锡良在豫任职不过一年的重要原因之一。同锡良一样,陈夔龙对于整顿吏治、革劣任贤颇为用心,但相较锡良锋利的政改,陈的政改与新政则相对温和慎重得多:从前论可知,陈对严惩贪官污吏必有依据,整肃吏治也有一定的幅度、限度和深度,即使一时造成失措失序,他及时采取了妥协行动与补救措施。
再次河南巡抚、河南新政与直隶、国家新政有着密切的联系,并受后者影响,甚至某些方面这些影响是相互的。从总体上说清末新政是专制主义集权化的清廷主动进行的自上而下的改革运动,其程序基本沿着中央决策、地方督抚听令贯彻、地方州县具体执行的路径而开展的,因此依照中央旨意进行新政的各省各地的施政情况实质上大同小异,所在不同更多是各省省情不一,施政者有差异,施政节奏力度、方式方法等的不同。
因为鲁、豫等中原地区临靠近隶,有拱卫中央之价值,在豫抚的人选上,清廷一般极为慎重,须经一番认真甄选。实际上清末豫抚“思想保守的官员为多数”,如“陈夔龙、张人骏均为保守类型的官员”[14]136。锡良为旗人巡抚,在庚子两宫西狩时于山西随扈护驾,深得宠信,被授山西巡抚。陈夔龙于甲午后受到李鸿章、荣禄赏识而渐崛起;庚子前后,为两宫西狩、回銮出力不少,被慈禧称赞“办事得力”[15]25-27。可以说清末豫抚与中央有着紧密的联系,其人选上首要条件须忠贞于朝廷,其次要成熟稳重,第三才是干才。
陈夔龙在河南开展新政时,与直隶、中央有着频繁而紧密的联结与互动。在陈夔龙很多奏章中言必称朝廷的新政谕旨,他基本上积极按照中央要求与作为榜样的直隶模式来施行新政。不仅陈夔龙,清末豫抚大多“忠于职守,忠于朝廷,在新政的大环境下按部就班,按照朝廷的指令进行改革”[14]136。不仅仅陈夔龙抚豫时如此,几乎整个河南新政与中央有着紧密的联系与互动。例如陈夔龙在编练河南新军过程中“得到了袁世凯北洋新军的帮助”[14]136,一方面南北各省纷纷听从朝廷旨意,派人前往直隶学习练兵经验,河南也不例外,陈夔龙“选派弁目往北洋学习操练”[5]84;另一方面北洋新军也向河南派遣刘承恩、杨荣泰等高级军官帮助训练。在1906年检验成果的彰德会操上,河南新军的表现丝毫不逊于湖北新军[16]。在发展河南留学事业时,因资金匮乏,身为河南人的袁世凯响应豫抚陈夔龙的倡议,捐银万余两[5]149。另外河南作为中原省份,时常与周边邻省的改革进行某些互动,并受其影响。陈夔龙的奏章中,频频提到参考直隶、鄂省章法。北洋、两湖作为新政模范省区,河南与其相比大有距离,新政成果在中等水平。袁世凯主导的直隶新政得中央之权势、政策、财政的大力支持,新政发展为全国之最。两湖因张之洞长期主政,施政相对稳定连贯,其新政各业与社会经济比河南要好得多[17]62-65。新政期间豫抚频繁更换,鲁抚也是如此[17]59-60。在1905-1907年,杨士骧抚理山东进行新政时,也采取了诸如革去冗员、裁并机构等整顿吏治的改革,如将“抚署内刑钱各席及六房吏概行裁撤”“将工赈局并入赈抚局”等措施[18]52-53。这些措施与豫省政改有不少相似之处,不同点之一在于陈氏政改时考虑得更周全,施行更谨慎,注重妥善解决被裁并的机构或人员的整合与安置工作,并一度据新变化而妥协调整,重新恢复某些旧衙旧吏。鲁、豫的政改固有许多相似之策,但因省情不同,陈、杨素养不同,施政节奏、方法不同,执行力度不同,百姓观念不一,施政的效果实际是有些差异的。
简言之,抚豫期间陈夔龙的政治改革有着持续而良好的时空联结与沟通,既有时间上的前继后扬的对话,又有空间上的左学右仿的互动。
甲午战败加重了清廷自身的统治危机,也“加重民族危机”,刺激了“民族意识的全面觉醒”[19]66。甲午战后清廷急需各方面的人才来建设社稷与壮大实力,颇有才干的陈夔龙被统治阶层赏识、提拔,继而迅速崛起。陈夔龙因在庚子前后办事得力而于1901年冬升漕运总督,1903春调任河南巡抚。
此时新政正渐入状态,陈夔龙积极响应中央诏令,不断进行着时空的联结与互动,审慎勇毅地进行了多方面的改革。抚豫期间陈夔龙调整机构,创设督练公所、巡警局等机构,还裁并衙司、员吏,以节省靡费,打击贪腐,增强效率。另外陈夔龙对违纪坏德的官员、胥吏等严肃整饬,严加考成,奖罚分明。陈把许多贪腐昏聩的官吏淘汰、革除掉,并引贤任能,选拔不少开通精干的人才,对懂外语、知洋务的人才亦揽入重用。总之三年多的抚豫期间,陈夔龙认真干练地进行了一番有力而持久的整顿,他革除弊政,改良司法,调整机构,裁冗去庸,提拔贤良,使得河南污浊的政治空气大大净化,吏治得到一定程度的刷新与改善,行政效率与质量得到明显的提高。
陈夔龙抚豫时的政治改革不少地方是值得肯定的,但某些方面不免显得保守而不足。尽管陈夔龙在政治方面也能破除情面地整顿吏治,惩贪腐,去冗员,选人才,净化空气,河南窳坏的吏治经其整顿的确改观不小,但腐败的根子一时难以清除。可是谨慎而圆滑的陈夔龙,因某些情面考虑,势力阻碍等,也为了维持稳定,他未能充分整顿,留有余地,不似锡良那样犀利锋刃,严饬整肃。
揆诸现实,殷鉴在前,单从陈夔龙抚豫政治改革史事,我们可获得以下几点启发与借鉴:居安思危,要有改革的意识、勇气与决心;改革前要有充分的考察与周详的规划;要营造良好的改革环境,提拔中正干练的人才;改革中要吸取传统与他者经验,进行时空互动,把握改革节奏,用适当的方法、力度,审慎施行;还要注意民生。须知现实复杂无比,改革更为艰难,政策和现实还是有相当差距的,新政原意在改良现状,求得自强进步,但实际施行中可能事与愿违,甚至南辕北辙。这里面除了受着体制、文化与环境的制约,还有其他诸因的影响:如新政被宵小利用,借新政惠名而行暴虐恶政,不少好政策被扭曲而变味。如胥吏、杂役任意搜刮索求,以种种方式加大榨取民脂民膏的程度,民生未得有效改善,反增添新负担,激起新矛盾,影响社会安定与持续发展。河南有的州县借办警务,加捐增费,敛财攫利,致使民怨沸腾,以致攻击县衙、官吏。陈夔龙抚豫期间,州县便有数起骚乱、起义等。这又涉及新政的得失成败,动机与效果,政策规划、具体实施与实际影响等问题,限于篇幅与主题,留待另文探讨。陈夔龙与清末河南政治改革的实行、局限与困境;陈夔龙与清末河南新政;河南巡抚与晚清变革;地方督抚与清末新政等一系列的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拓展与深入考察。
注释:
①陈夔龙抚豫期间的政治改革不乏成就,学界与之相关的期刊论文有张华腾老师的《清末新政时期河南巡抚与河南早期现代化》,《中州学刊》2015年12期;硕士论文有王琳的《陈夔龙疆吏任间施政状况述论(1901-1911)》(河北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贾德哲的《陈夔龙从政活动研究(1901-1911年)》(宁夏大学2018年硕士论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