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橹
今天意外翻出我读师范时姐夫写给我的两封信。信都是写于中秋前夕,一封写于1980年,一封写于1981年。
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到高邮师范报到是姐夫送我的。我的父亲年纪大,当年66岁,比我年长48岁。虽没什么行李,但被子、席子、蚊帐、木箱是少不了的。让一个66岁的老人搭船、乘车,一路辗转,实在够呛。姐夫年轻,才26岁,一身肌肉,送我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肩上。
当时班上55人,除一个叫冯婉贞的女同学是城镇户口,其他54人都清一色来自农村,父母都是农民,识字的不多,我在校两年,也没见其他同学有家书寄来。我的父母也是农民,没什么文化,但我有家書。我的家书都是姐夫代父母写的,所以姐夫的信一来,在班上是一件轰动的大事。记得收到姐夫的第一封信,那天正是我离开家的第一个中秋节,是班长把信送给我的。班长站在一边,看着我拆开信封,抽出信纸,然后把信读完。他就笑着跟我说:“没有个人秘密的话,就让大家也看看吧!”我点点头,把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郑重地递给班长。大家不再看书,不再写作业,一齐等待着美好时刻的到来。正是晚自习,班上特别安静,教室外边的蟋蟀叫得正欢。
一封信,在班上55个同学手里传阅。姐夫只有初中毕业,字却如青枝绿叶般漂亮。老实说,他的字能做我们的钢笔字帖。一个人的家书,成了全班55人的家书。大家看我的目光,平添了几分羡慕,彼此的关系也亲密起来。于是乎,姐夫本来是我一个人的姐夫,却因此成了全班55人的姐夫。事实上,姐夫的信既是写给我的,也是写给大家的:“我就此祝愿弟弟保持勤奋的学习精神,做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并有坚强信念的人,做一个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人民、受社会器重、受人尊敬的人。当然机会是起着桥梁作用的,只要你有坚强的信念,在前进的道路上百折不挠,胜利总是张着双臂欢迎你的……”
除姐夫外,在外工作的大哥、二哥、三哥也给我写过不少信。我看完信,一般顺手放到课桌抽屉里,但往往一转眼信就不见了。不过我不担忧,数天后,信又回到我的抽屉里。我知道信被同学传阅去了。在班上每个同学平时都会给家里写信,但只见去信,不见回信,他们落寞的心情,都在阅读我的家书时得到了释放。
我毕业时,姐夫又亲自接我来了,我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让他露一手。我给同学们介绍他,大家都十分友好地道一声:“姐夫好,我们早认识您了!”姐夫有些纳闷,大家又笑嘻嘻递上一句:“我们是从姐夫的来信认识您的。”凡是跟他打招呼的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叫一声“姐夫”。姐夫忍不住笑起来,我打趣道:“姐夫,这就叫‘见字如面’!”当晚,姐夫不仅帮我捆扎好了行李,还帮我写了临别赠言。我给同学送的影集扉页上,“情同手足”4个字就是姐夫用毛笔写的。“唰唰”几笔,遒劲的字就从笔下跳出来。
姐夫离世已经10年了。中秋前夕,我把姐夫的来信慢慢展开,仿佛又回到了40年前的教室。
(摘自《新华日报》)(责任编辑 张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