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娜
(中国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3)
五四时期,国内各地涌现出了一批以传播新知、开启民智为宗旨的新式期刊,《建设》便是其中之一。《建设》创刊于1919年8月1日,每月1日出刊,在1920年12月1日出版了第3卷第1期后停刊,前后共出版了13期。《建设》虽然存续了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但却赢得了极好的口碑——学名卓著的胡适在1919年11月8日写给廖仲恺的信中肯定道:“《建设》好极了。近来的杂志真能做研究的文章的实在不多。这是新思潮运动的一大缺憾。《建设》里的几位先生都是很能做这种文章的。我读了《建设》的文章,使我自己惭愧。”(1)胡适:《井田辨》,《胡适文存》第1册,北京:华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93页。时任《新潮》杂志主编的傅斯年亦认为:“现在的出版物中,能仔细研究一个问题,而按部就班的解决他,不落在随便发议论的一种毛病里,只有一个《建设》。”(2)傅斯年:《〈新潮〉之回顾与前瞻》,《新潮》第2卷第1期(1919年9月)。而“发行数量由最初的三千份逐渐上升到一万三千份”(3)张顺昌:《朱执信社会政治思想研究》,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0—101页。,并且“海内外都很流行”(4)张珊:《辛亥安徽人物传系列:群英传》,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23页。,则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建设》的成功。那么,《建设》何以能在较短的时间里够迅速取得成功,成为与《新青年》和《星期评论》比肩而立的五四时期三大“有力量”期刊之一的呢(5)树声:《对于〈星期评论〉〈建设〉停刊的感想和期望》,《民国日报·觉悟》1920年6月7日。?笔者认为,除了重视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新知识新思潮的传播与研究之外,建立强悍的办刊团队和强大的骨干作者队伍群体以及积极开展与其他报刊的互利合作,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所在。
与当时许多高校师生创办的期刊有所不同,《建设》在创办之初就组建起了力量相当强悍的办刊团队,并且随着编辑和出版发行工作的进一步发展,团队的力量不断得到针对性的充实和增强。《建设》之所以很快就能够站稳脚跟、在社会上特别是知识阶层中迅速造成较大影响并赢得广大士庶的肯定和称赞,是与团队各位成员卓有成效的工作分不开的。
《建设》的编辑出版发行机构是《建设》杂志社,通称“建设社”。建设社主要由社长、社员等成员组成,社长毫无疑问是办刊团队之首。
孙中山“自任《建设》杂志社的社长”(6)唐德刚等:《我们的朋友胡适之》,长沙:岳麓书社,2015年版,第257页。。有学者认为孙中山的社长职务只是“挂名”而非实际担任(7)许焕隆:《中国现代新闻史简编》,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30—231页。,这显然不尽客观。诚然,作为中华革命党的领袖,孙中山不会也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用于处理作为本党多种报刊之一的《建设》的具体事务性工作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徒具虚名”。事实上,无论是《建设》名称的确定和办刊宗旨的确立,还是出版机构的选取以及载文原则的制定,孙中山都曾亲力亲为。此外,《建设》的编辑团队也是由孙中山“点将”组成。《建设》创办之初,经费无着,孙中山想方设法积极筹措,并成功取得陈炯明的资助——“据莫纪彭回忆:陈炯明令马育航等筹助孙文、廖仲恺、胡汉民等在沪创办《建设》杂志,并有所津贴”(8)段云章、沈晓敏:《孙文与陈炯明史事编年》,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53页。。与此同时,孙中山还有意识地利用各种机会,扩大《建设》在国内外的影响。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是,创造性地提出建立一个集世界各国优秀的文化、艺术、科学、经济成果于一公共都市的“世界交通中心之计划”的美国雕塑家安得生,曾把他的该计划书寄给孙中山,由此,1918和1919年间,安得生与孙中山多次发生信函往来。在1919年8月30日致孙中山的一封信中,安得生写道:“先生于我世界交通中心之计画辱予赞助,且将以先生所经营之《建设》杂志绍介此思想于贵国人民,使我益加奋厉矣。”(9)《各方致孙中山函电汇编》第5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42页。察此,孙中山在写给安得生的信函中,显然是对《建设》作了专门的介绍,要知道,此时《建设》只是刚刚出版了它的创刊号。当然,《建设》杂志社的日常社务,孙中山不会“事必躬亲”,交由创办团队的其他人具体处理是非常正常的,但我们不可以因此就认定孙中山只是“挂名”而非实际担任。
《建设》创办之初,具体负责办刊工作的团队成员叫做社员,共有5人,即胡汉民、汪精卫、戴季陶、廖仲恺、朱执信(10)《建设社章程》第8条:“本社现社员如左:胡汉民、汪精卫、戴季陶、廖仲恺、朱执信。”见《建设》第1卷第1期(1919年8月1日)。。这5人均出自孙中山的“钦点”,对此,《国父年谱》有明确的记载:“先生指定胡汉民、汪兆铭、戴传贤、廖仲恺、朱执信等五人组织‘建设社’,创办《建设》杂志,以从精神上、物质上谋国家及社会之建设及革新为目的。”(11)罗家伦主编:《国父年谱》(下册),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1965年版,第707页。其中,“先生”是对孙中山的尊称,汪兆铭即汪精卫(“精卫”系笔名),戴传贤即戴季陶(“传贤”为改用名,“季陶”系其字)。两相对照,不仅人物毫无偏差,顺序也是彼此完全一致。建设社的这5名社员,个个都是国民党及其前身中华革命党的理论骨干,因此有学者称,《建设》“汇集了当时的实力派笔杆子”(12)[日]武上真理子:《全球史中的〈实业计划〉——孙中山的中国经济发展计划与工程学》,宋玉梅译,上海中山学社:《近代中国》第24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91页。。
不过,在一些当事人的书信和回忆中,5名社员并非都被提及且谁先谁后的顺序也颇为不同。比如戴季陶在1919年7月2日写给胡适的一封信中称:“现在展堂、朱执信、廖仲恺和我,办了一个月刊,题名《建设》,定八月一号出版,也可以说就是我的《新生命》月刊的继续。展堂、执信、仲恺三位都是很努力作研究工夫的,我想出版以后或者更可以帮助中国人一点新知识。”(13)《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4页。按:“展堂”是胡汉民的字。其中并无汪精卫的名字,且廖仲恺、朱执信二人的顺序作了颠倒。再如胡汉民在《革命过程中之几件史实》这篇自传中写道:“民国八年,我和朱执信先生在上海办《建设》杂志”(14)《胡汉民自述》,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3年版,第78页。,更是只提及了朱执信一人,当然这大概是因为随后所写故事只与朱执信有关所致。
一些学者对建设社几名社员所担负的职责作了具体的考察和阐述。张静庐认为:“《建设》杂志……由朱执信、廖仲恺、胡汉民等主编。”(15)张静庐:《中国现代出版史料·甲编》,北京:中华书局,1954年版,第24页。李卫生写道:“《建设》杂志是中国国民党中央早期机关理论刊物,由国民党左派廖仲恺、朱执信主编。”(16)李卫生:《现代革命史上250个第一》,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页。曾祥进指出:“胡汉民任总编辑,朱执信、廖仲恺、戴季陶任编辑。”(17)曾祥进:《护法之战(1916.6—1921.9)》,作者自印,1996年版,第210页。张顺昌则称:“胡汉民为总编辑,朱执信、戴季陶、廖仲恺为编辑。朱执信当时虽挂名‘印刷者’,但他是实际上的主编。”(18)张顺昌:《朱执信社会政治思想研究》,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0页。白寿彝任总主编的《中国通史》第12卷《近代后编(1919—1949)》在谈及孙中山指导创办《建设》时,亦明言该杂志“由朱执信、胡汉民等主编”(19)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12卷《近代后编(1919—1949)》(上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2页。。在建设社的5名社员中,胡汉民、廖仲恺和朱执信确实担负着更为具体和重要的职责,对此,亚东图书馆的骨干成员汪原放曾回忆说:“建设社来到我们店里接洽一切的总是朱先生。……我还记得,那时在他们社里主编《建设》的是廖仲恺先生,接洽排印等等的是朱先生,到结账时打支票给我们的是胡汉民先生。”(20)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上海: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41—42、42页。就是说,胡汉民、廖仲恺和朱执信三人各有相对明确的分工:一个主管经费支出,一个主管内部编务,一个主管印刷发行。另据何香凝回忆,“民国八年(1919),孙中山先生在上海筹办《建设》杂志,仲恺和执信等担任撰写及编辑,仲恺负责对外宣传的工作”(21)何香凝:《回忆章达同志》,东莞市政协:《李章达》,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页。。就是说,廖仲恺除了“担任撰写及编辑”之外,还负责对外宣传工作。当然,社员之间的这种分工并不是画有“楚河汉界”、搞得“泾渭分明”,而只具有相对的意义,朱执信应当是在主管印刷发行之外还承担了相当一些具体的编辑以及内部事务的管理职责,甚至是较其他社员更具有关键性、核心性地位的人物,正因如此,《建设》在1920年7月1日出版了第2卷第6期之后,才会“因为朱执信先生到广东去了,又牺牲了”而突然停摆,三个月过后,“一直到12月才出第三卷第一号”(22)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上海: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41—42、42页。。
建设社的5名社员,应当说都是《建设》筹办和创办过程中各个方面的干将,正是由于孙中山的知人善任和他们之间的齐心协力、团结合作,才确保了《建设》从筹办到创刊再到社会影响不断扩大和销量迅速增加的良性发展。不过,在他们之外,林云陔、李章达等也是办刊团队中不可忽视的骨干成员。
那个时代的杂志社骨干成员,往往都是一身数任。前述建设社的5名社员,除了各自主管的杂志编辑出版中的某项或某几项管理事务以及党内其他工作任务(如戴季陶奉孙中山之命同时担任着《星期评论》杂志主编)之外,还都承担着组稿和编辑任务,至于外文水平较高者如朱执信、廖仲恺等,更需兼任文稿翻译之责。比如《建设》连载的孙中山所著《实业计划》,“此书原稿为英文,其篇首及第二第三计划及第四之大部分为朱执信所译;其第一计划为廖仲恺所译”(23)《孙中山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87页。。《建设》作为一份大型连续出版物,每月出版一期,每期一般不少于200页,仅靠5名并非全职的社员来完成全部组稿、编辑、通联、财务和印刷、发行等事宜,对于他们来说显然力有不逮,因而延揽人才、充实力量便成为势之必然。林云陔、李章达等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加入了《建设》的办刊团队。
林云陔早年就加入了中国同盟会,长期追随孙中山参加反清革命斗争,1912年后被孙中山派往美国留学,学习法律和政治。1918年,林云陔学成回国,因当时的广东为军阀所盘踞而不得不暂时隐居乡间,不久之后便被孙中山召往上海,充任《建设》编辑。廖仲恺在1919年10月20日写给胡适的一封信中有言:“前月林云陔君由北京回来,对我们说,先生答应定规有篇文章,寄给我们《建设》杂志。我们听这话,实在了不得的高兴。后在《星期评论》的国庆纪念号上,见先生整万字的文章,更相信先生肯替《星期评论》增怎么大的光采,断不会让《建设》杂志辜负这两个月来的希望,而使季陶受我们的妒忌的。”(24)《双清文集》(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93页。察此,则林云陔充任《建设》编辑,应是当年8月该刊创刊号出版后不久的事。另外有学者称:“林云陔方从美回国,任译述。”(25)曾祥进:《护法之战(1916.6—1921.9)》,作者自印,1996年版,第210页。而孙中山的《实业计划》,“其第四之一部分及第六计划及结论,为林云陔所译”(26)《孙中山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87页。。可见,林云陔除了充任《建设》编辑而外,还兼做英文翻译的工作。
李章达早在1906年,在他还是一名青年学生的时候,就与受孙中山委派到广东进行革命宣传的朱执信结识。在朱执信的引导和影响下,李章达很快就成为了革命思想的信从者,并由朱执信介绍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走上革命的道路。1915年,李章达与蒋光鼐等迫于形势来到香港,在九龙塘边租下一间木屋。辛亥革命前后,国内各地兴起了办报办刊的热潮,“至1912年8月,广州至少有日报22种”(27)许锋:《李章达评传》,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5、44页。,广东一省最多时就有156种报纸。有鉴于此,李章达提出了通过办报讨伐倒行逆施的袁世凯、继续革命事业的念头,得到蒋光鼐等人的一致赞成。经过一番筹备,登记注册、缴付保证金之后,李章达、蒋光鼐等开办的“平民印务馆”宣告开张,旨在宣传革命、声讨袁世凯的《平民日报》横空出世。几个年轻人从拿枪的战士由此而一变成为执笔的文人。这份以普通民众为对象的报纸大受欢迎。李章达从新闻采访到撰写文稿,从编辑校对到排版付印,从上街售卖到核算收支,日复一日亲力亲为,坚持了将近一年,直到香港的反袁机构正式成立后,为集中力量、统一宣传,他们才将这份报纸移交出去。这段报人生涯,练就了李章达在写作、编辑、通联、发行等多个方面的过硬本领。因此,当《建设》正式创办、人手捉襟见肘之际,朱执信不由得想到了他,一封信就给召了过来。李章达的外孙潘铭萱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早在1919年夏天,外公接到朱执信来鸿,邀请他到上海,辅助孙中山、廖仲恺、朱执信、戴季陶、胡汉民、汪精卫等创办《建设》杂志,宣传民主救国理论。”(28)潘铭萱:《高格倍饶丘壑意 孤芳不入洛阳时》,东莞市政协:《李章达》,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594页。何香凝也称:“李章达于杂志创刊后抵达上海,从事杂志的发行工作”(29)许锋:《李章达评传》,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5、44页。,具体“办理各项杂务,出力甚多”(30)何香凝:《回忆章达同志》,东莞市政协:《李章达》,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页。。毫无疑问,加入《建设》创办团队后的李章达成为了朱执信的得力助手。《建设》的发行份数能够持续增加,与他这位曾经成功经营《平民日报》的报人肯定不无关系。
《建设》是中华革命党及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的机关理论刊物,而与这种较为鲜明的党派阵地与喉舌的属性相适应,在该杂志的作者群体中,相当大的一部分都具有中华革命党和中国国民党的身份印记和特征,此外,也有不少文章出自其他学者之手。
1980年,人民出版社影印出版了《建设》的全部3卷13期。根据该影印本所载各卷总目录,笔者对全部文章的作者作了统计,得出以下结果:
第1卷第1—6期,按发稿期次和文章(含译文、来往信函)先后排列,依次是:孙文、廖仲恺(仲恺)、孙科、胡汉民(汉民)、戴季陶(戴传贤)、朱执信(民意、执信、大符、琴生、前进)、林云陔、古湘芹(湘)、沈仲九、马君武(君武)、陈群、孔祥柯、汤苍园、易白沙、汪精卫(兆铭)、沈觐鼎、耿佐军、李汉俊(李人杰)、吴敬恒(敬恒)、邹海滨、一心社友、黄世平、徐佛苏(佛苏)、刘凤鸣、居正(正)、人鹤、林直勉与李南溟、杨肇彝、查光佛(光佛),凡29位(组)。
第2卷第1—6期,按发稿期次和文章(含译文、来往信函)先后排列,依次是:孙文、任鸿隽、易白沙、许崇清、吴敬恒、林云陔、汪精卫、廖仲恺、胡适、戴季陶(季陶)、朱执信(民意、朱大符)、姚伯麟、孙科、杨庶堪、许贯三、于树德、吴尚鹰、马君武、李石曾、谭常恺、谭熙鸿、来庭、李大钊、胡汉民(汉民)、李汉俊(汉俊)、马伯援、叔平、季融五、江绍原、徐苏中(苏中)、吕思勉,凡30位。
第3卷只出版了第1期即告停刊,按照本期目录,各篇文章的作者依次是:孙文、朱执信、江绍原、戴季陶(季陶、戴传贤)、徐苏中、林云陔(云陔)、马君武、易白沙、醴元,凡9位。
删重去复,得出的统计结果是:《建设》全部3卷13期合计发表了49位(组)作者的文章。
《建设》全部3卷13期发表文章的49位(组)作者,由于相关信息的缺失,有些目前难以作出明确的认定,比如黄世平、刘凤鸣、人鹤、杨肇彝、来庭、叔平、醴元,以及林直勉与李南溟中的后者,还有一心社友等,这些只能留存待考;其余41位作者的基本情况大致都可以厘清。这41位作者,无论是就党派、籍贯归属而言,还是就年龄段分布而论,都具有相当明显的集中度。
首先,关于党派归属。孙文、廖仲恺、孙科、胡汉民、戴季陶、朱执信、林云陔、古应芬、马君武、陈群、汪精卫、邹鲁、居正、林直勉、查光佛、杨庶堪、吴尚鹰、李石曾、徐苏中,凡19人,都是中华革命党及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的元老或重要成员,在全部41位作者中占了46.3%。当然,作为中华革命党及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的机关理论刊物,《建设》大量刊发本党成员的文章是不足为怪的。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共产党之前身的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和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它们的主要发起人——李汉俊和李大钊也都曾在《建设》发表文章。上述除外,其他20位作者则以著名学者、大中学校师生和其他知识人士居多,这也从一个侧面表征和印证了《建设》厚重的学术理论成色。
其次,关于地域归属。《建设》的这41位作者,籍贯为广东和福建的有12人,即孙文、廖仲恺、孙科、胡汉民、林云陔、古应芬、邹鲁、林直勉、许崇清、吴尚鹰(以上为粤籍)和陈群、沈觐鼎(以上为闽籍),占比为29.3%;浙江和江苏的有10人,即戴季陶、朱执信、汪精卫、沈仲九、任鸿隽(以上为浙籍)和耿佐军、吴敬恒、谭熙鸿、季融五、吕思勉(以上为苏籍),占比为24.4%;湖南和湖北的也是10人,即汤苍园、易白沙、徐佛苏、许贯三、谭常恺(以上为湘籍)和马君武、李汉俊、居正、查光佛、马伯援(以上为鄂籍),占比亦为24.4%;其他是河北3人(于树德、李石曾、李大钊)、安徽2人(胡适、江绍原)、山东1人(孔祥柯)、陕西1人(姚伯麟)、四川1人(杨庶堪)、江西1人(徐苏中),此6省合计9人,占比为22%。若以湖广和华东地区而论,则这41位作者中的35人被囊括其中,占比则达到了85.4%。
最后,关于年龄段分布。假如我们以1920年为基准,把这41位作者分作50岁以上、31—49岁、30岁以下三个年龄段,则属于50岁以上年龄段的只有1865年出生的吴敬恒和1866年出生的孙文2人,占比为5%;属于31—49岁年龄段的则有1873年出生的古应芬,1876年出生的居正,1877年出生的廖仲恺、姚伯麟,1878年出生的季融五,1879年出生的胡汉民、徐佛苏,1880年出生的李石曾,1881年出生的林云陔、马君武、汤苍园、杨庶堪,1883年出生的汪精卫,1884年出生的马伯援、吕思勉,1885年出生的朱执信、邹鲁、查光佛,1886年出生的易白沙、任鸿隽、徐苏中,1887年出生的沈仲九、林直勉,1888年出生的孔祥柯、许崇清,1889年出生的李大钊,1890年出生的陈群、李汉俊,凡28人,占比为68.3%;属于30岁以下年龄段的有1891年出生的孙科、戴季陶、胡适、谭熙鸿,1892年出生的吴尚鹰,1893年出生的沈觐鼎、于树德,1896年出生的许贯三,1898年出生的耿佐军、江绍原,1899年出生的谭常恺,凡11人,占比为26.8%。可见,50岁以下的中年在《建设》的作者群体中占了最大的比重,而30岁以下的青年也已超过了总数的四分之一。
《建设》作者群体中的每一位成员,都对它的组版成刊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当然,作者群体中的全部49位成员,各自的贡献多少不同,作用大小有异,如果加以分类,多数属于普通成员,少数属于重要成员,而重要成员中的少部分可称作核心成员。判断各位作者究竟属于普通成员还是重要成员抑或是核心成员,最基本的衡量标准就是发文篇数和频次,同时还要考量文章的理论价值和社会影响力。吕芳上对《建设》杂志主要撰稿人姓名、主题及篇数作了列表统计(31)详见吕芳上:《革命之再起——中国国民党改组前对新思潮的回应(1914—1924)》,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9年版,第67—68页。,准此,朱执信以39篇居首,胡汉民以20篇居次,林云陔以15篇位居第三,戴季陶以12篇位居第四,廖仲恺以6篇位居第五,胡适以4篇位居第六,孙文、汪精卫、马君武、孙科以3篇并列第七。这总共10位作者都可视为《建设》作者群体中的重要成员。
不过,吕芳上在统计表下的说明(二)中称:“一文分期连载亦以一篇计数,如中山先生之实业计画,分十三期刊出,仍以一篇计算。”(32)吕芳上:《革命之再起——中国国民党改组前对新思潮的回应(1914—1924)》,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9年版,第68页。鉴于孙中山《实业计划》的具体篇幅、重要价值和重大社会影响,笔者认为这样的计数方法似不太合理,还是以每期记为一篇为宜。若此,则孙文名下的文章就达到了15篇,而上述其他多位作者的文章篇数,照此标准也应作相应调整,调整后的篇数为:朱执信,46篇;胡汉民,21篇;林云陔,19篇;戴季陶,16篇;廖仲恺,10篇;孙科,6篇;马君武,4篇。此外,另有易白沙以4篇、李汉俊和姚伯麟各以3篇而分别超越或追平了汪精卫,这3人自当进入作者群体之重要成员行列。
根据调整后的篇数由多到少将重要成员排序,依次便是:朱执信、胡汉民、林云陔、戴季陶、孙文、廖仲恺、孙科、胡适、马君武、易白沙、汪精卫、李汉俊、姚伯麟。从这13位重要成员中取发文10篇以上者作为核心成员,则入围者凡6人,即朱执信、胡汉民、林云陔、戴季陶、孙文、廖仲恺。这6人,一人是建设社社长,即孙文也即孙中山;4人是建设社社员,即朱执信、胡汉民、戴季陶、廖仲恺;另一人是《建设》创刊不久便加入到编辑队伍之中的林云陔。这样的一个核心成员阵容,恰好体现了该社社员对章程提出的“提供撰述”这一要求的自觉遵守和执行。
《建设》秉持开放办刊的理念,因而对于报刊界的同行,并不视作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竞争对手,而是采取了主动联络、积极合作、相互支持的立场和态度。
《建设》对于报刊界同行之间的合作抱有极大的热情,但是也并非来者不拒。其在合作问题上所秉持的基本原则,一言以蔽之,就是平等而有选择。
在《建设》第2卷第5期的内封,赫然印有一则“交换广告”的启事,明确表达了与报刊界同行互利合作的热切意愿。“当时期刊之间交换登广告,相互登同样大小的地位,一概不算钱”(33)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上海: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41页。。这可以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业界惯例,也是一种平等相待、相互尊重的基本共识。《建设》自觉恪守着这种惯例和共识,既不因为背靠中华革命党及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和“财大气粗”而趾高气扬,也不因为得到胡适、傅斯年等名流赞誉从而在知识界声名鹤起、销量大增而傲视同类,凡是谋求互登广告、彼此宣传的,它一般都痛快答应,并迅速付诸行动。比如北平私立中国大学的王统照、祁大鹏等青年学生决定创办《曙光》杂志,就在其创刊号出版的前夕,即1919年10月21日,祁大鹏专门致函建设社社长孙中山,内称:“鹏近同三五好友办一《曙光》杂志,定于下月一号出版。同人等学力绵薄,尚望先生时赐大教。至于交换、广告、杂志代派三事,若得《建设》杂志同意,尤所感盼。”(34)《各方致孙中山函电汇编》第5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150页。孙中山究竟何时收到祁大鹏的书信、作了怎样的安排,以及《建设》内部如何具体落实,目前已无从查考,但是《曙光》杂志第1卷第2期的目录广告在1920年3月出版的《建设》第1卷第6期上刊登出来,却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曙光》杂志还只是一份刚刚呱呱坠地、尚且鲜为人知的新刊。
当然,凡事皆不可一概而论。《建设》谋求与报刊界同行的相互支持与平等合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对于一切同行都来者不拒。事实上,对于合作对象,它还是有衡量尺度和选择标准的,这个尺度和标准就体现在《建设》第2卷第5期内封刊登的“交换广告”启事之中。该启事第3条申明:“非有关‘新文化运动’者,主张军国主义者,辩护资本主义者,概不交换。”《建设》“以三条原则,作为交换广告的条件”(35)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上海: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41页。。可见,既主张与报刊界同行的平等合作、互利共赢,同时又对那些顽固守旧或者为帝国主义、资本主义摇旗呐喊的报刊坚决说不,这真切而生动地反映了《建设》的政治态度和原则立场。
《建设》尽管存续的时间不太长,但是它的报刊合作对象并不少。笔者以人民出版社1980年影印出版的该刊全部3卷13期为依据作了梳理和统计,得出的结论是,与它形成合作关系的报刊共有49种,按照在《建设》首次出现的期次排序,这49种报刊依次是:《星期评论》《少年中国》《新青年》《时事新报》《新潮》《上海晨报—香江晨报》《少年世界》《民国日报》《科学》《新教育》《教育潮》《北京大学月刊》《民铎》《国民》《新中国》《太平洋》《解放与改造》《理化杂志》《法政学报》《心声》《观象丛报》《数理杂志》《星期日》《民风周刊》《平民》《新生活》《惟民周刊》《体育周报》《川滇黔旅苏学生会周刊》《南洋》《救国周刊》《中华新报》《救国日报》《闽星报》《天津学生联合会报》《益世报》《曙光》《光明杂志》《觉悟》《浙江新潮》《少年半月刊》《平民教育》《钱江评论》《民心周报》《实业旬报》《新妇女》《学艺》《自觉月刊》《求是》。
《建设》与上述49种报刊的合作,由于具体情况不同,比如有些是日报或周刊,有些是月刊或不定期出版物,因而该刊与不同对象之间合作的密度和频次差异较大。按照密度和频次排序,构成紧密合作关系的主要是《星期评论》《民国日报》《新青年》《北京大学月刊》《新潮》《少年中国》《中华新报》等。
《建设》与报刊界同行的相互支持与平等合作,形式多种多样,其中最主要、最基本的就是互作广告、互登要目。这里不妨以它与《星期评论》《新青年》《中华新报》的合作为例酌加说明。
先说《建设》与《星期评论》的合作。《建设》与《星期评论》同属中华革命党及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的机关刊物,并且戴季陶在这两种刊物中都担任重要职责,因而彼此之间一直有着良好的相互支持与合作的关系,这种关系直到1920年6月《星期评论》迫于北洋军阀政府的压力和戴季陶的离开宣告停刊才告终止。《建设》为《星期评论》合计刊登了10次广告信息,密度之大、频次之高,在与《建设》建立起合作关系的49种报刊中无出其右,其中既有关于《星期评论》办刊主旨与特点——“政治经济社会文艺的自由批判”及其他相关信息的介绍,更有以《建设》杂志社“官方”身份所作的郑重推介,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共有10种周刊得到《建设》的推介,《星期评论》位居榜首(36)参见《介绍出版物》,《建设》第1卷第3期(1919年10月1日)。。与此相应,《星期评论》也多次为《建设》刊登出版预告和刊物介绍(37)参见杨宏雨、肖妮:《〈星期评论〉——‘五四’时期舆论界的明星》,《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
再说《建设》与《新青年》的合作。由上表可知,《建设》曾先后4次为《新青年》刊发广告信息,其中创刊号上就登载了《新青年》第6卷第5期的要目。在《建设》第1卷第3期郑重推介的17种月刊中,《新青年》排在了第二位,仅次于《科学》杂志。不仅如此,在《建设》第2卷第6期上,朱执信在提笔向读者介绍“近来本社新到手的……好杂志”时,明确表示有3册,“第一是《新青年》的‘劳动号’。第二是《学艺》的二卷一号。第三是《自觉月刊》的一卷三号”,并说“第一种的价值用不着我来评价”(38)朱执信:《介绍杂志》,《建设》第2卷第6期(1920年7月1日)。,其对《新青年》之“劳动号”的喜爱和推重溢于言表。《新青年》这份早已蜚声全国、饮誉学界的重要期刊也多次拿出宝贵的版面为《建设》作宣传——“《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四分之三版刊出‘第一号要目’,包括孙文《发展中国计划》、廖仲恺《中国人民和领土在新国家建设上之关系》、孙科翻译的《民治与公意》等。‘通信处:上海法租界环龙路四十六号’,第六卷第六号刊出一卷三号要目,标着每册三角,‘编辑及总发行所:建设社’。第七卷第一号刊出第四、五号要目时,写着‘总代派处:上海五马路亚东图书馆’。第七卷第二号刊出五号要目时,增加了‘代售处:上海群益书社’”。除此而外,“《建设》一卷六号、二卷二号、二卷六号目次都曾在《新青年》刊出广告”(39)汪耀华:《〈新青年〉广告研究》,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67页。。可见,《建设》与《新青年》的合作也是非常顺利的。
最后说《建设》与《中华新报》的合作。《建设》从第1卷第4期到第3卷第1期即最后一期,先后为《中华新报》作了4次广告宣传。《中华新报》则从1919年11月16日开始,直到1921年初,周期性地连续多日或者隔日对《建设》新出版的各期要目进行宣传,涉及的该刊期次刚好对应着其第1卷第4期直到作为最后一期的第3卷第1期,中间几无缺漏。
除了互作广告、互登要目而外,还有一种形式值得一提,这就是通过撰文给予好评来为对方作宣传。这方面,《建设》第2卷第2期所载朱执信谈论《体育周报》的一封信最具代表性。朱执信开篇写道:“湖南《体育周报》出了一个特别号,有信来叫我批评。”随后他便言归正传:“我向来是狠(很)推重这个杂志的,并且他这增刊一号,的确不坏。但是我总以为《体育周报》的价值,不等到这个增刊才增加,……他这增刊里头,黄醒君的《我的体育观》一篇,确是言人所不言,狠(很)有益的。”这番评价着实已经很高了,但是朱执信意犹未尽,他进一步讲道:“近日出版物非常之多,出版物里头讲有益的话又居多数,但是这讲有益说话的中间还要分做三种:第一种是因为有有益的话要讲,来办杂志的。第二种是因为要讲有益的话,来办杂志的。第三种是因为要办杂志,来讲有益的话的。第一种是改变思想、创造新时代的一种原动力,万不可以缺的。……第一种的杂志,除了最出名的几种,不要我来介绍以外,《体育周报》我也要推在里头。我并且希望以后所出的新杂志,都是和《体育周报》一样的第一种杂志。如果要办第三种杂志,那不如拿那些钱帮第一种杂志。”朱执信这封信对于《体育周报》的宣传效果,肯定胜过《体育周报》的无数个广告。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建设》这种对于同行的不失公道的慷慨褒扬,无疑也会给自己带来积极的影响和丰厚的回报。正是通过这种与报刊同行的相互支持与互利合作,《建设》迅速提高了知名度,增强了影响力。
《建设》杂志之所以“有力量”,就办刊主体而言,除了前文所述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这就是该刊充分尊重读者、善于同读者互动、热情为读者释疑解惑。该刊第2卷第2期载有朱执信与读者许贯三的往来书信,许贯三信中称自己作为一个“看《建设》杂志的人”,“对于孙中山先生的言论思想尤为注意”,不过细读了《建设》连载孙中山《发展实业计划》中关于“整治扬子江”和“改良广州港”等的具体设想后,“不能不疑虑”,表示很想看看孙中山该文的英文原稿,询问“不晓得可以得到么”。朱执信时隔9天就写了一封长篇回信。在回信中,他先是客气地说:“因为是旧历岁底,印刷所催并着急提前付印,所以耽搁了几天,请你原谅。”随后对许贯三信中提出的每个问题,都一一给出正面的答复和回应,并且推心置腹、句句实在,毫无虚于应付之嫌。《建设》同人对读者的尊重和积极互动,由此可见一斑。对于读者来信提出的释疑解惑的请求,《建设》同人也及时作出负责任的回应。据《建设》第1卷第2期“通讯”所载,读者刘凤鸣致信求证“孙中山在《民报》上拿唐太宗比自己”是否为真,若确有其事也望说明一下,“中山先生为甚会将唐太宗自比起来”,以“解我的疑惑”。同样时隔9天,胡汉民执笔作出解释。他不仅明确回答了刘凤鸣的疑问,而且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并且丝毫不为尊者讳,坦言孙中山“不是旧文学的专家”,以致于“用出不甚确当的典故出来”。《孟子·梁惠王下》有言:“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建设》同人尊重读者,因而也得到了读者的尊重。该刊能够在充满竞争的五四期刊界迅速崛起,并非侥幸,实乃良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