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礼,王 允
大连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116024
长期以来,西方国家对中国道路(西方一般称为中国模式)的研究已经形成一套成熟的话语体系和传播范式,从而在世界范围形成了基于特定概念、议题和评判标准的话语权与影响力。这正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在呈现多方面系统性显著优势和整体性国家治理效能的情况下,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作为中国奇迹根本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失语”“失声”“失踪”[1]的深层次原因之一。话语终究是事实、认知、情感、理性和价值等在特定时空背景下的综合呈现,深入分析现阶段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变迁的现实表征、内在原因与固有困境及其深层警示,对于在比较视野乃至全球视野中进一步认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制度之争中加强中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和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具有重要意义。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不同民族和国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话语体系。马克思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2]。不同的话语体系具有不同的要素、结构和范式,并随着具体条件、言说对象、特定目的所确定的主旨议题、逻辑框架和价值诉求等的变化而变化。当前,西方国家的中国道路研究话语随着全球化背景下中西方力量对比关系的变化发生显著而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正是中国道路的制度优势及其治理效能对西方国家话语建构产生深刻影响的结果。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西方国家始终认为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公有制等为本质特征和基本格局的制度体系和发展道路,必然摆脱不了停滞、倒退乃至崩溃的结局。新中国成立之初,西方国家普遍认为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政权不会维持太久,并就此发动强大的话语攻势。在冷战期间,西方国家主要通过和平演变战略企图阻止中国发展。苏东剧变以后,西方国家更是认为中国由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选择的“错误”而必然很快崩溃。亨廷顿认为,冷战结束以后世界范围的冲突不再表现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对立和冲突,而是主要表现为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福山预言社会主义阵营的瓦解实际上宣布了西方国家意识形态、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的胜利,并声称这是“历史的终结”。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国家在世界范围推行以新自由主义为内核的“华盛顿共识”,尤其针对中国提出和宣扬所谓的“普世价值”。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发展成就、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的逐渐显现,西方国家开始意识到中国道路的独特性并逐渐讨论“中国模式”的内在逻辑和现实影响。美国高盛公司高级顾问、清华大学兼职教授乔舒亚·库珀·雷默是在西方国家首先提起以中国模式为核心概念之争的人,他早在2004年5月11日就在英国外交政策研究中心发表了一份题为《北京共识》的研究报告,而他所说的北京共识,则是相对于华盛顿共识而言的。在他看来,“北京共识”推翻了华盛顿共识所奉行的私有化、自由贸易、纯粹的市场经济等传统思想。正是由于“北京共识”所具有的体现中国智慧的诸多特点和优势,使其既适合中国,也成为一些发展中国家寻求经济增长和改善人民生活的可借鉴的模式。当西方国家经历2008年的经济危机,尤其是在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后,越来越多的西方学者政要开始承认中国发展的事实,并判断和计算中国会在某一时间节点超越西方。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贝尔法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主任格雷厄姆·艾利森认为,尽管中国面临许多内部挑战,但有更充足的理由认为这种基本经济趋势将持续下去,而不会很快停止。在亚洲,经济力量的天平尤其明显地向中国倾斜。在全球范围内,中国也迅速成为在先进技术领域与美国平分秋色的竞争对手。中国公司在人工智能的许多应用领域处于领先地位,包括监控、人脸和语音识别以及金融科技等[3]。
在西方的“中国崩溃论”者看来,没有实行西方制度体系和接受西方价值观念的中国必然走向崩溃,差别在于不同的人基于不同的视角和知识基础认为中国崩溃的时间节点有所不同。2018年11月18日,美国《纽约时报》发表题为“TheLandFailedtoFail”的文章,意指中国应该失败但是结果没有失败。这一方面充分揭示了西方国家坚信中国的发展道路肯定不会成功,但直到现在也没有等来其崩溃的极度失望、无奈却又仍不死心的复杂心理状态;另一方面,表明西方国家顽固坚持的“中国崩溃论”的主要观点正在从“迅速崩溃”转向“崩而不溃”或“长远来看会崩溃”。
长期以来,西方国家认为中国的发展道路是不可持续的,在他们看来,中国要想发展,必须实行西方的社会制度,必然转向西方的发展道路和制度模式。面对中国道路的成功实践和中国制度的成熟定型,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士视中国为“威胁”。尽管“中国威胁论”在西方一直存在,但目前的“中国威胁论”正越来越表现为认为中国已经从潜在的威胁转换为事实存在或正在发生和增强的威胁。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冷战结束之后,“中国威胁论”已经经历了好几波。每一波“中国威胁论”浪潮轻则曲解和诬蔑中国,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重则影响所在国的对华政策,阻碍甚至围堵中国的崛起。新一波“中国威胁论”浪潮比以往来得更凶猛和广泛,覆盖了整个西方世界和它们的盟友[4]。
随着中国发展以及越来越充分表现出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西方国家逐渐意识到中国不会转向西方,而且认为中国越发展,转向西方的可能性越小。英国剑桥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高级研究员马丁·雅克是比较客观理性地认识中国的西方学者,在他看来,西方世界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按照他们的价值、制度、规则等传统的方式来观察和领导世界,中国的发展也会按照西方的方式进行,并会与西方相似。这是个被忽视的错误认识,实际上,中国将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统治世界[5]。葡萄牙政治家、政治学家、商业战略家和作家布鲁诺·马孔斯明确指出了这一显著变化:过去几年,人们普遍认为中国将慢慢接受西方的价值观,但现在他们意识到,中国坚定地致力于另一种模式[6]。
需要指出的是,改革开放以来,在西方关于中国的认知中,始终存在中国已经转向的话语。这种话语一方面强调中国经济的市场化改革,即转向了资本主义;另一方面,又大肆宣扬所谓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滞后论,进而试图以此推动中国从经济到政治乃至思想文化领域的彻底转向。面对中国日益彰显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等方面制度优势,西方又把“国家资本主义”“中国特色资本主义”“中国特色新自由主义”“儒家资本主义”甚至“新帝国主义列强”等各种中国已经转向的帽子扣在中国头上。尽管这一话语的概念和议题不断变化更新,但其本质上试图做实中国转向的意图始终未变,而话语议题的变化本身越来越表明其自身的虚伪性及其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破产的事实。
西方国家一度非常希望并极力推动中国走“更像他们”的道路。自1988年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提出后,很多西方学者预言中国的未来,但时至今日,他们发现现实并非和自己的想象一样。2017年12月12日,美国《华尔街日报》以《西方要面对的现实:中国不会变得“更像我们”》为题刊文指出,数十年来,西方政客们总喜欢说“中国最终会像他们一样”。现在,中国正进入一个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的新时代。西方政客们终于开始以中国的本来面目而不是他们希望的样子来看待中国[7]。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在深入分析中国成功的秘密基础上认为,美国应承认其他大国享有势力范围。在他看来,单极世界已经结束,美国必须放弃幻想,不要以为其他国家还会屈就于一个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并简单地接受自己被分配到的地位[3]。
从美国冷战以后针对中国的实际行动来看,克林顿、小布什政府时期不惜动用武力极力推广价值观外交,更是锲而不舍地对中国进行价值观渗透和施压。而奥巴马政府虽然也不断强调“普世价值”,但却在实际行动中主动接触诸如伊朗、古巴、缅甸等在政治制度上为美国主流价值观所不容的国家,逐步与古巴缓和关系,甚至与伊朗签署了伊核协议。特朗普政府则通过各种方式多次表明,美国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于人。冷战后美国历届政府的表现充分说明至少美国的部分人士改变他者的意愿正在逐步减弱甚至丧失。拜登政府上台以后试图努力重新领导世界,其固有的改变他者的理念和努力有所回潮,更是针对中国进行变本加厉的打压围堵和渗透分化,但其深层心理动机已经表现为对其心目中的“中国威胁”进行全方位战略阻止。
西方国家自从20世纪70年代尤其是中国改革开放后逐渐缓和与中国的关系以来,就力图通过“接触”战略改变中国。冷战结束以后,西方国家更是自信地认为可以通过接触战略使中国步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后尘而实现其所希望的“转型”,但是,当西方国家逐渐意识到中国通过改革开放积极参与经济全球化进程,逐渐提升自身综合实力和全球影响力的时候,使中国实现政治自由化与和平融合的目标却变得更加遥远,而与中国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却步步逼近。尤其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后,西方国家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中国的和平发展及其所带来的日益拓展的国际影响。所以,西方国家逐渐改接触战略为制衡战略,并积极培植和扶持对中国进行有效制衡的战略盟友[8]。比如,美国一度积极同日本、印度、澳大利亚、菲律宾、越南等亚洲国探索防务合作的新途径,以此来削弱对中国崛起的担忧。美国奥巴马政府更是积极推动“重返亚太”战略,与地区伙伴共同建设更加强有力的地区安全架构,实现“亚太再平衡”。
随着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30%,中国在高铁、建筑、通信,尤其是大数据、人工智能、量子技术等新兴领域的科技水平开始居于前列甚至领先世界,西方国家越来越多地感受到来自中国的“威胁”。与此相适应,西方国家开始进一步转变针对中国的战略,把中国看作战略竞争对手,并采取一系列遏制措施,企图阻止中国的和平发展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在此背景下,西方国家迅速达成了一种新的针对中国的话语共识,即认为中国已经成为其最强大的战略竞争对手。美国政府正在动用所有资源,利用各种平台制造对中国进行战略竞争和遏制的话语态势,以此配合其对中国的战略阻止。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指出,接触政策的基本前提是通过接触、国际制度和商业往来以改变对手,使其成为“善意的角色和可靠的伙伴”,但是这种前提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基于这样的战略共识,美国直截了当地把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并以“民主和平论”打造印太战略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竞争。2021年4月8日,美国参议院提出《2021年战略竞争法案》,要求拜登政府采取与中国的“战略竞争”政策,以保护和促进美国重要利益和价值观。西方国家开始宣布战略接触政策终结。拜登政府正在调整应对中国的战略实施方式,其阻止中国的战略意愿明确且坚定。
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是在特定时空背景下形成的,有其生成的逻辑理路,形成了一系列概念、议题、标准和具体阐释路径,蕴含着体现其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的价值依据。当前,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变迁有其内在原因和无法超越的固有困境。
一种话语体系的形成需要特定的社会基础,并首先用于自我阐释和评价。而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是建立在其自身社会基础之上,并以此对中国道路进行跨界阐释和异域评判,其本身的局限在社会基础发生深刻结构性调整的情况下,就成为不可逾越的话语困境。冷战结束尤其是2008年经济危机以后,原本被两极格局掩盖或者由于冷战而暂时妥协的西方国家内部及其之间的诸多矛盾日益凸显。
1.西方国家在经济结构、人口结构、社会结构等深刻变化的综合影响下,两极分化、种族矛盾、政党极化、政治衰败等问题相互交织,严重冲击着具有天然优越感的原生态西方人的心理认知,使其产生越来越明显的危机感,从而进一步加深其内心深处所固有的“西方人”与“非西方人”之间的对立和冲突。2019年3月15日发生在新西兰的一起白人枪手袭击清真寺的恐怖主义事件,就是西方国家内部结构性变化所引发的日益严重的对立和冲突的表现。这样的对立冲突在西方一国范围内越来越表现出不同种族、阶层、地域和行业之间的分离倾向乃至仇恨情绪和极端行为,从而使西方话语体系内部出现明显裂痕,并以各种极端化表现削弱整个话语体系的优越感和影响力。
2.从二战后美欧关系的演变以及当前欧洲内部的政局,可以看出西方国家内部本就存在的结构性矛盾正在日益激化,而这种矛盾又进一步加剧了其话语基础的内在困境。20世纪60年代以后,一枝独秀的“德国模式”使德国逐渐成为具有显著影响力的欧洲大国,法国和英国则逐渐沦为配角,从而激化了欧洲内部主要国家间的矛盾,但在冷战背景下,欧洲乃至整个西方世界内部的这种矛盾被两大阵营之间的冲突与对抗掩盖。冷战结束后,德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在欧洲内部主要国家间总体表现好于其他国家。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内部关系发生深刻变化并致使美欧关系出现明显裂痕。因此,当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不断拿德美贸易顺差说事,并要求德国增加防卫开支的时候,德国总理默克尔表达了明确的分离主张,认为“欧洲不能再单纯依靠美国和英国等盟国,必须用自己的手来决定自己的命运”[8]。面对试图重新联合盟友对抗中国的拜登政府,默克尔仍然明确表示,欧洲力图在国际社会上担任重要角色的目标仍然不会动摇。刚刚结束的七国集团峰会虽然发布过联合声明,但事后德国和法国急于与美国撇清关系的表态,则明显表现出其内心深处的复杂心态。而欧洲新冠肺炎疫情的严峻形势,使欧洲内部本已出现的矛盾更加激化。意大利曾向欧盟要求医疗物资紧急援助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不但如此,有些国家在疫情之初相继关闭边界,非但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这种行为严重伤害了欧洲内部团结,甚至助长了民粹主义和种族主义。
西方国家内部及其之间的结构性变化所引发的冲突,促使其在国家战略上进行着符合自身利益的深刻调整和艰难选择。面对中国,西方国家表现出明显不同的战略安排。美国对中国极力反击和全方位阻挠,并向盟友施加压力要求共同抵制中国,但却加速了西方国家内部矛盾和分离倾向。比如,英国脱欧表现出欧洲内部的分裂倾向。美国力图促使欧洲盟友一道阻止华为拓展海外业务,但遭到一些欧洲国家的反对和抵制。由此可见,美国虽然表现出强烈的继续主导世界秩序的意愿,但自身实力的相对衰落和内部矛盾的不断激化使其在实际行动中力不从心。欧洲国家一方面表现出同美国的分离倾向;另一方面,欧洲国家不愿看到中美恶性竞争导致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瓦解,所以在时而合作、时而对抗的复杂矛盾状态中艰难探寻与中国的合作途径。
西方国家社会结构变化及其内部矛盾激化进一步表明,其已不能在自己的话语体系范围内维护基本的内部统一和凝聚集体意志,西方价值观没有成为“历史的终结”,反而有可能终结自己的历史。而当西方国家自身的结构性变化与中国发展和整体实力显著增强形成对冲的局面下,西方国家固有的针对中国的话语基础日渐薄弱。
中国发展和治理的奇迹是与“中国坚持实事求是原则,不断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地进行实践创新,不断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和时代发展趋势相融合而进行理论创新”分不开的。新中国成立七十多年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中国始终坚持独立自主,探索适合自身国情的发展道路和社会制度,从而开创了不同于西方国家的发展道路和制度体系,为中国发展和治理奇迹提供了坚实物质基础和根本制度保障。与此同时,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积极而又稳健地扩大对外开放步伐,审时度势把握时代主题,顺应时代发展趋势,主动学习包括西方发达国家在内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为中国发展和治理奇迹赢得了有利的外部环境和资源。显然,中国这种坚持原则而又不断灵活调整的动态平衡发展路径和机制,使得中国道路和制度的合理性、科学性、开放性和可持续性不断增强,其解决自身发展深层问题,健全完善制度体系,应对日益复杂风险挑战的能力日益提升,在取得发展和治理奇迹的同时,更会内生性地增加创新元素,并因此获得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中国发展和治理奇迹产生的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还在于其对塑造世界格局、全球治理、人类文明等的贡献。正如著名中国问题专家罗伯特·劳伦斯·库恩指出,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格局中的重要角色。从贸易、金融到外交、国防,从科技、创新到文化、体育,中国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具有全球影响。中国的成功转型既是发展中国家的光辉榜样,也将对全世界的进步与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9]。
相反,西方国家虽然拥有先发优势,但因此而形成的路径依赖、不断强化的发展成果与制度模式之间因果倒置的话语逻辑以及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和道德偏见,使其逐渐丧失了自我反省、自我更新的意愿和能力。西方国家在特定地缘结构、生产方式、思维方式等共同作用下形成的话语体系有其特定的阐释概念、理论、议题、标准和言说逻辑。其中,西方国家发展成果与制度模式之间极为复杂的因果关系被其简约建构成了唯一正确的发展道路和所谓的“普世价值”。虽然从表面来看,当其先发优势和现有实力没有被接近或超越时,其维护自身模式的努力和排斥贬低不同发展道路的努力一直在强化,但实际上,当西方国家固有制度困境通过结构性变革逐渐显现,并逐渐被不同道路模式接近或赶超时,西方国家话语的逻辑矛盾便无法回避和掩盖了。仅从21世纪以来的历史即可看出,从“9·11”之后世界日益升级的反恐形势,到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后世界范围的经济动荡,从“颜色革命”尤其是“阿拉伯之春”后出现的难民危机,到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折射出的“逆全球化”趋势,再到此次新冠肺炎疫情西方国家的“群体免疫”“选择性治疗”“自由—专制”之争、“疫苗政治”等一系列表现,越来越清晰而鲜明地揭示出西方国家在发展成果和制度模式之间建构的话语逻辑具有内在矛盾,已经越来越不适应当前世界的整体发展趋势和时代潮流,并越来越成为产生更多矛盾冲突的深层次根源。
西方国家一方面看到中国崛起的事实,深刻意识到中国走了一条不同于西方的发展道路,并且越来越接近乃至超越自己;另一方面,其在心理上短时间内难以接受这一事实,并且其长期存在的基于文明优越感和冲突论而形成的对中国道路的抵触情绪和话语焦虑,伴随着中国发展以及世界格局深刻变迁而转变成对中国的深层担忧和全面遏制。如果说冷战结束初期西方国家提出对中国的威胁的担忧还不被认可和接受的话。当前,这种担忧和遏制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普遍存在并以战略遏制的方式付诸实施。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实际上就隐含着对非西方文明冲击的担忧,但在当时条件下却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而约瑟夫·奈提出的具有深刻而广泛影响力的“软实力”话语,既标榜了西方文化的深层优越感,又提供了通过公共外交、媒体传播、文化交流等方式扩大本国影响力的有效途径。当西方国家意识到中国整体实力和国际影响力逐渐提升并接近西方主导世界秩序边界的时候,西方国家明显表现出紧张和不安,进而提出“锐实力”等概念,并通过一系列话语议题炒作将中国作为攻击对象。约瑟夫·奈面对新近美国国会暴乱依然认为,尽管特朗普对国家造成了破坏,但美国的软实力依然“有复原的能力和使我们浴火重生的改革能力”[10]。
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扩散的背景下,西方一些学者开始更为深入地从社会习俗、道德观念、文明差异等角度思考中西发展模式的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更为深层的分歧和影响。既是哈德逊研究所非常驻高级研究员也是卡内基欧洲高级研究员的布鲁诺·马孔斯(BrunoMacaes)在分析不同国家应对疫情差异和结果时指出“儒家世界”的好处,即强调义务优先于权利,并高度重视由更广泛的社区所定义的习俗、措施和规则的适当性。他甚至明确提醒道:中国正试图将其发展模式输出至世界各地。从最初的新技术发展,到全球权力分配的变化侵蚀现存权力体系,再到如今出现的气候变化和流行病,一系列都标志着这场冲突将在诸多领域展开。在一个大国竞争的时代,这场疫情为新一轮的文明冲突充当了近乎完美的背景板[6]。英国《金融时报》副主编、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更明确地指出西方的困境及其所产生的影响,在他看来,文明的冲突论观点或将导致西方的分裂,而全球共同体的理想并非不切实际的童话,它反映了今天的现实。科技和经济发展既让人类成为这个星球的主人,也让人类相互依赖,这种相互依存不会止步于国界[11]。
实际上,任何国家的发展道路、制度模式及其所建构的话语体系的生命力,根本取决于其现实中的实际表现。正如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前院长、新加坡前驻联合国大使马凯硕(KishoreMahbubbani)认为,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之所以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势如破竹,原因在于北美和欧洲建立了经济繁荣、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他们所取得的成就大大超越了世界上其他地区,其他地区的国家无法为其民众提供欧美国家民众所享有的高质量生活。而西方所犯的错误在于:他们认为自由民主政治制度与自由市场经济制度二者是互为因果、密不可分的,但实际上,二者之间并不存在这样的关系[12]。因此,西方国家在面对中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突出表现时提出了一个充满疑虑、担忧甚至有些无奈的问题,即:“如果事实最终证明,中国比西方国家更有能力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突发事件,那会怎样?”[13]而这一问题本身表明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极力炒作的“中国崩溃论”“中国威胁论”已经反复被中国现实“打脸”。
西方国家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始终引领和主导着国际秩序和世界范围的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并在自身容许的范围内被动或主动进行调试以适应时代发展和国际竞争,但这种引领、主导及自我调试本质上都无法逾越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和现实体制蕴含的价值困境。当“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技术条件等发生显著变化,并因此引起国际格局、全球治理体系需要进行深度调整,以适应越来越复杂的全球性问题”时,西方国家话语体系的价值困境便日益凸显出来。当今时代,以大数据、人工智能、生物科技、量子技术等为特征的新一轮工业革命势如破竹,其所产生的对科技、经济、政治等的深刻变化和影响必将远远超过第一次科技革命以来人类社会的变革。与此相适应,对新一轮工业革命制高点和领导权的争夺已经成为国家博弈的新焦点,世界主要大国纷纷发布致力于引领新一轮工业革命潮流和趋势的战略规划。美国于2019年2月发布的新产业倡议将人工智能、高端制造业、量子信息科学和5G等产业发展列为美国主宰未来工业的关键。德国发布的《国家工业战略2030》明确提出,只有拥有并掌握新技术的国家,才能始终在竞争中保持有利地位。显然,围绕新一轮工业革命进行的全球范围的博弈已经全面展开,并因此深刻影响当今世界的国际格局、治理结构和话语体系。这需要创新人类社会共有的价值或赋予原有价值以新的内容,并以此建构新的话语体系,从而引领人类走向更高远和宽广的空间与未来。
科技进步、经济发展、政治制度等的深刻变迁在为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物质财富、活动空间和技术支撑的同时,也产生了气候变化、恐怖主义、信息安全、数字鸿沟、两极分化等制约人类生存发展及世界体系运行的全球性问题。更为重要的是:面对这些全球性问题,西方国家话语蕴含的价值旨趣及其在现实中表现出的固执己见和自私自利从根本上限制了人类社会共同探寻解决这些问题的视野和空间。而西方国家内部及其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其极力推行的自由主义经济政治模式进一步影响甚至激化了这些全球性问题。西方国家内部两极分化带来的阶级阶层矛盾、被西方国家之间矛盾阻碍的资本主义一体化进程,推动了民粹主义、极右势力和政党极化抬头,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单边主义、孤立主义、分裂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甚嚣尘上。这些与日益深化的经济全球化趋势严重冲突的变化,一方面表明西方国家并未适应其经济与社会正在经历的深刻转型,甚至成为阻碍全球治理变革的关键因素;另一方面,则深刻揭示出西方国家话语体系的解释能力和适用范畴已经严重不适应当今世界的发展趋势,从而成为制约人类社会解决全球性问题的障碍。
与在前几次工业革命中处于边缘地位不同,中国已经成为新一轮工业革命的积极参与者乃至领导者之一,中国在经济发展、数字革命、人工智能、量子计算、5G等诸多关键领域都处于前列乃至领先地位。与此相对应,中国所代表的不同于西方国家发展道路和制度模式的社会主义生机与活力、中国为解决人类社会面临的全球性问题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等越来越表现出世界意义和文明贡献。中西方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表现出的强烈反差更加表明,亟须通过全球治理创新才能有效应对人类社会面对的越来越复杂的全球性问题,而中国不同于西方的举措及其所体现的有利于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和前途命运的价值理念、知行智慧和话语体系,为全球治理创新及人类社会发展道路、制度体系、话语体系和文明形态更新提供了可供选择的参考和借鉴。
中国的行动区别乃至于超越了西方话语的价值范畴,所以不断遭到来自西方国家的百般阻挠。这再一次证明,西方国家根深蒂固的自我利益考量及制度与价值的局限性难以逾越。马丁·雅克认为,西方一些人对中国的偏见根深蒂固,并依然影响着其对中国的态度。近年来,个别西方国家的一些人对中国的发展百般指责,这种情绪混杂着恢复旧国际秩序以及建立经济、政治和民族等级制度的企图[14]。布鲁诺·马孔斯在分析美国等西方国家为什么面对疫情迅速扩散、病毒大规模流行而不能像中国政府一样采取有效措施的原因时指出,这是由于西方价值观与中国截然不同,并进一步质疑,西方价值观同时也是使其在面对重大危机时不能团结和利用新技术等手段的深层次原因。美国罗格斯大学历史系教授凯瑟琳·爱泼斯坦指出:“在谈论中国时,我们美国人很容易认为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之上。”[15]福山的核心话语也从“自由民主”切换为“国家能力”,并对“自由民主”美国的混乱局面与政治衰败深感失望,但在讨论不同国家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采取的政策及政府治理效果时,尽管他强调“评价政府绩效的关键不是政体的类型,而是国家的能力,尤其是对政府的信任”[16],但却依然将民主国家和集权政体的划分标准作为基础和依据,差别只是在于把曾经过于强调的政体类型与治理效果之间的联系分割开来。从中可以看出,西方学者内心深处存在的认知和偏见是根深蒂固的。
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的话语变迁及其内在困境,促使我们必须深入思考,在时代环境发生显著变化、中西方力量对比深刻调整、东升西降趋势日益明显、人类社会面临更多复杂风险挑战的进程中,如何不断夯实中国道路话语的物质基础,增强内在逻辑合理性和价值诉求正义性,从而不断赋予中国道路话语更为丰富、深刻和开放的内涵与意义。
话语的基础是实力,而实力的根本在于制度所具有的内在本质优势逐步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国制度整体性优势及其系统性国家治理效能,这是中国之制与中国之治双重因素综合作用,从而促使西方国家形成针对中国的话语变迁,但我们不能在制度、效能与话语之间进行单向度的话语建构和传播,而必须进行深刻的学理分析和系统论证,“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17],深入阐释制度优势与治理效能之间的复杂逻辑关系,进而在把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优势的同时,实现制度优势向话语优势的转化。我们知道,中国之治的密码是中国之制,但其中的内在逻辑关系则有待于深入挖掘。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揭示出,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一个有机统一的系统工程。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目的是为了更好提高党带领人民管理经济社会事务的能力;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为了更好发挥制度优势,并且把制度优势转化为管理经济社会事务的效能。把制度优势更好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再通过治理效能展示制度优势,是推进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必然要求,二者相辅相成、有机统一、不可偏废。而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的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具有的显著优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体系、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经验的话语表现新形态,其中所体现的鲜明中国话语特点和话语智慧,需要精准、深刻和成体系的话语建构与有效传播。
人类社会没有尽善尽美的制度,国家治理效能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对国家制度、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话语建构要随着实践的发展与时俱进,既不能过于理想化、急于求成,也不能盲目自满、故步自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体系建设和国家治理效能提升依然处于不断完善过程中,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我们一方面要坚持制度自信,固根基、扬优势,明确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具有显著优势和治理效能;另一方面,要继续推动制度体系改革完善,堵漏洞、补短板、强弱项,全面梳理妨碍中国制度显著优势和治理效能发挥的深层问题,以一流的理论研究指导一流的制度建设,用一流的治理效能防范化解各种风险挑战,不断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体系,提升国家治理现代化水平。因此,我们的话语建构必须对制度优势与治理效能之间内在逻辑关系进行整体把握,既要对那些体现中国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的标识性、原创性话语进行深入学理分析,又要对国家制度和治理体系建设空白点和薄弱点进行靶向分析,进而在提出针对性对策和建议的同时,建构科学理性的话语体系,从而把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转化为话语优势。
话语的本质是权力,但话语权提升相对于国家实力增长具有一定迟滞效应。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的变化恰恰表明西方国家在面对自身结构变化、中国实力提升、世界格局变迁等诸多结构性变化的背景下,依然固守自身话语体系并因此暴露其本质未变的内在困境,从而使中国必然面临来自西方依然处于强势地位的话语霸权冲击。因此,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西方国家依然在很大程度上掌握和控制国际话语权,并极力通过概念、议题等的炒作维护这种话语权的优势地位。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西方国家相继提出“锐实力”“印太战略”“互联网自由”“修昔底德陷阱”“债权帝国主义”“新帝国主义列强”“修正主义者”“数字专制”等概念和议题,力图主导其在国际格局、世界舆论、思想认知和价值观等方面的优势。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美国等西方国家最初极力嘲讽抹黑中国,甚至用“亚洲病夫”的帽子对中国落井下石。特朗普、彭佩奥等西方政客反复使用“中国病毒”“武汉病毒”的概念攻击中国,试图把病毒传播的责任归咎于中国,罔顾事实地指责中国没有及时通报信息而使病毒在世界范围扩散,以此把自身防控方式和行为等方面的错误及后果甩给中国。拜登政府则极力借“病毒溯源”问题抹黑中国。事实再次证明,“资本主义虽然是一种世界历史的存在,但它却是以撕裂社会、撕裂世界的野蛮方式谱写世界历史的”[18]。
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争取国际话语权是我们必须解决好的一个重大问题。“西方中心史观的词汇概念、分析框架和话语体系产生于独特的西方历史语境,总体上无法解释与西方发展模式全然不同的中国历史”[19]。因此,解决好这一重大问题,必须在深刻把握话语权本质的基础上积极主动地建构中国话语体系。历史表明,在人类社会经历的漫长而封闭的区域性社会里,具有明显异质性特征的多元话语并不在同一个场域存在,也没有今天意义上的话语冲突。正是由于“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资本主义的全球性发展及以此为基础的西方话语的全球性扩张,才真正引发了持续不断的世界性普遍话语冲突。显然,这种冲突是西方话语全球性扩张所客观存在和主观制造并存的。话语冲突产生的现实基础表明:不同主体的话语对客观世界的解释能力是不同的,不同话语体系之间存在谁更具有解释世界的能力,以及谁更有主导、转移、控制解释世界(谁说的、为谁说的、说的什么、怎么说的)的能力的问题,也就是主体通过对传播手段、对象、过程等的控制而拥有传播信息、观念塑造、身份标识的权力。因此,话语权的本质是谁来解释世界、解释世界的哪些问题、怎样解释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必须清醒地判断和评估发展道路、制度体系、价值理念等共同作用而形成的国家整体实力及其国际影响力,从而不断提升与此相适应的国际话语权。
西方国家的话语体系及以此为基础建构起来的针对中国道路的话语变迁,是其自身发展道路内生性演变及其在同中国道路的比较中形成发展的,而其本质始终不变的话语困境更是在这一历史进程中逐渐显现的。西方国家中国道路研究话语的变迁及其内在困境启示我们:必须在坚持中国道路本质规定的基础上,不断拓展由其本质规定所决定的话语内涵,并在同西方国家的比较中凸显自身的本质优势。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历史上,没有一个民族、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通过依赖外部力量、跟在他人后面亦步亦趋实现强大和振兴。”[20]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站在明确且真正具有内生性、独立性、自主性与主体性的新的历史起点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彰显出其真正的主体性”[21]的条件下,我们一方面要在准确把握中国道路历史文化根基、独特文明基因及现实发展方位基础上,讲好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的中国故事,通过系统化的概念界定、议题设置、理论阐释和评价标准等话语建构,明确“我们治国理政的本根,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绝不是西方化、资本主义化”[22],并深刻揭示其内在逻辑关系、深远影响及世界意义,凸显中国故事在改变西方中心主义世界格局、建构人类社会发展普遍性价值体系、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独特价值与贡献。另一方面,我们更要适时和有力地揭示西方故事的实质及其对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现实与潜在危害。揭示西方国家以经济自由、政治民主掩盖的资本主义本质,及其制度模式受控资本逻辑导致的功能和价值异化,避免资本主义制度体系和体制模式形成恶性竞争、否决政治、权力掣肘、矛盾激化和多方内耗,以及由此而越来越明显的制度空转、体制失灵和体系瘫痪等深层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