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梅,曲嘉瑶
(1.北京师范大学 中国社会管理研究院/社会学院,北京100875;2.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北京100101)
健康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与权利,随着社会的变迁和发展,人类的活动环境日趋复杂,潜在健康风险和显性健康问题日益增多。此外,人口老龄化也成为中国社会面临的突出问题。目前,促进积极健康老龄化是全球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共识。为了实现健康老龄化,需要解决策略路径、政策措施和科技应对等诸多方面的问题。了解健康状态及其相关影响因素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前提。众所周知,个体和群体的健康状态是其所处环境、生活方式综合作用的结果。居住环境作为人们除了工作地点以外停留时间最长的空间,对健康有着长期性、广泛性的影响,并且存在通过主动干预得到改善的可能。
影响健康状态的居住环境因素复杂多样,不同的影响因素之间也可能会交叉影响,甚至不同层面的健康状态也会相互影响。为明晰居住环境对健康的影响及其影响机制,需要通过多学科、跨视角的综合分析,建立科学的指标体系和测量方法,深入探讨健康和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
显著的影响健康的居住环境因素有哪些?这些影响因素的作用效应和作用程度如何?居住环境对健康的影响机制如何?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何?提高健康水平的居住环境优化策略有哪些?为了明晰这些问题,本文进行了回顾性研究,对近十年来国内外相关文献进行整理,从对“居住环境”和“健康”的概念界定及测量出发,对学界关于影响健康的居住环境因素及其影响机制、优化策略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进行总结,从研究方法、研究尺度、显著影响因子、影响路径等方面,探究二者之间的关系,以期对制定积极健康老龄化的政策及主动干预措施有所助益,并对未来的环境与健康研究有所借鉴。
对于“居住环境”这一概念,不同的研究者有不同的理解。
一种理解是,居住环境是一个宏观的概念或系统性的概念框架。从这点来讲,居住环境和人居环境是共通的。比如,吴良镛(2001) 在简化道氏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人居环境五层次理论。所谓人居环境五层次,依次是建筑系统、社区系统、城市系统、区域系统、全球系统。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人居环境系统模型。该模型以人为主体,以建筑、园林和规划三位一体,对大地景观、广义的居住环境进行区域规划,综合考虑民俗、历史、土木、心理、社会经济、艺术、哲学、交通、生态、环境、地理等因素。再如,杨肖丽 等(2015) 将农民工的居住环境分为物质环境(包括居住面积、住房类型、周边公共设施、是否有物业管理、住房内部设施) 和社会环境(主要指农民工的聚居方式,包括与市民混居、与非同乡聚居和与同乡聚居) 等。
另一种理解则较为微观,部分学者以一个地域范围或者生活范围为限,将居住环境拆解为不同的特征进行研究,并将其称为“建成环境”“住宅环境”“建筑环境”等(翁锡全等,2010;张延吉 等,2019;刘建龙,2007)。比如,王上 等(2015) 在研究移居人口的居住环境时,从房屋属性、是否与家人同住、住房面积的大小与分配、装修材料和改建、定居意识、城市生活融入等方面归纳其特征,进而研究居住环境对移民精神健康的影响。
在对“居住环境”这一概念进行具体化、操作化处理时,研究者一般基于对概念的理解和所研究的课题,选取相关指标进行分析。
对应宏观层次概念理解的是评估指标体系,典型的有张文忠(2007) 的指标体系。其中的客观评价指标包括安全性(犯罪率、交通事故率、紧急避难场所)、健康性(大气污染系数、垃圾处理率、噪声、饮用水标准)、方便性(教育、医疗、商业、娱乐设施和儿童游乐场的数量和等级)、便捷性(交通设施和线路的数量和等级,与市中心的距离) 和舒适性(公园绿地、公用空地的数量和规模,绿化率,建筑密度,建筑物高度,街区的历史文化,居住区认同);主观评价基于对前述五个方面的满意度进行,并基于对居住环境的系统性理解,构建较为完善的指标体系。
对应微观层次概念理解的是评估指标,比如张延吉 等(2018) 从城市建成环境特征中提取了密度、混合度、支路网机理、健康设施可达性等四个主因子构成解释变量,进而分析不同变量对个体生理健康状况的影响。
“健康”的权威定义是由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健康是身体、心理、社会适应力、道德品质四者相互结合的产物,只有当这四个方面均处于完好状态时,才是真正的健康。第一届健康促进国际会议于1986 年发表的《渥太华宪章》进一步阐明:“健康促进是促使人们提高维护和改善他们自身健康的过程。为达到身体、精神健康和社会良好适应的完美状态,每个人或人群必须有能力去认识和实现这些愿望,满足需求以及改变或处理环境。因此,应将健康仅仅看作是日常生活的资源而不是生活的目的。健康是一种积极的概念,强调健康是社会和个人的资源,也可看作是体力表现。” (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卫生监督司 等,1998) 也就是说,健康是一个综合的概念,它是一种日常的生活方式及状态,既有个体健康也有群体健康。
其他学者也对健康的不同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理解。比如:日本学者Gunderson(2020)认为,健康的外延包括身体、心智、社会和精神四个方面;Kenzer(2000) 强调,城市居民的健康之外延包括身体、心智、社会、经济、政治、精神六个方面。杨立华 等(2011) 在此基础上指出,健康的外延是对身体、心智、精神、道德、自然和社会(政治经济、狭义的社会、文化) 的综合。
学界对个体健康的研究由来已久且成果丰硕。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研究者将其视域逐步扩大。20 世纪由杜尔和汉考克发起的健康社区运动,将健康视为一种日常生活的资源而非生活的目的,由此将对健康的理解扩大到了群体健康的层次;之后,“健康城市”“健康州”“健康国家”,乃至“健康全球”等理念相继被提出,健康理念逐渐被普遍化。也可以说,人们在对健康的理解和追求上达成了一种社会共识。
目前国际上多从心理、生理、社会适应三个方面对健康进行综合评估,也有许多通用的健康调查量表,其中的评估对象主要集中于个体健康状况和群体健康状况。比如:SF-36 健康调查量表由美国波士顿新英格兰医学中心健康研究所研制,该量表针对生理功能、生理职能、躯体疼痛、总体健康、活力、社会功能、情感职能和精神健康等内容进行调查,目前已经研制出针对不同文化、不同国家的通用版本;欧洲生活质量测定量表(EQ-5D) 由欧洲生活质量组织研究制定,该量表从身体状况、精神状况、社会功能等方面对健康状况进行测量;世界卫生组织生活质量测定量表(WHOQOL-100) 对生理/心理、独立性、社会关系、环境、精神支柱/宗教/信仰等方面进行测量(田斐 等,2007)。也有专门评估精神健康状况的九因子量表。对生理健康的评估主要有客观病情评估和主观自评两种方式:客观病情评估通过测量罹患肥胖(BMI≥28)、高血压、糖尿病、各种心脏病、高脂血症、高血糖等与能量失衡相关的慢性病数量来评估;生理健康自评普遍采用李克特量表。
针对老年群体的健康状况,国际上通常采用三个指标来衡量,即日常生活自理能力(ADL)、认知功能和累计健康亏损指数,分别用于测量生理健康、心理健康和整体健康水平(曾毅 等,2014)。中国老年健康调查以老年人ADL 的Katz 量表为基础,将其中的测量指标本土化为吃饭、穿衣、室内活动、上厕所、洗澡和控制大小便等六项日常生活活动的能力。对老年人的认知功能主要采用国际上通用的简易精神状况检查表(MMSE) 进行测量,本土化以后的MMSE 量表涵盖了对定位能力、注意力、计算能力、回忆能力和语言能力等五个方面能力的认知功能评估。累计健康亏损指数在健康老龄化研究中被广泛使用。它对不同维度健康变量的受损得分进行综合汇总,国际公认的做法是,基于39 个与健康相关的变量——包括认知功能、ADL、器具性日常生活自理能力(IADL)、身体活动能力、自评健康、调查员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评价、听力、视力、脉搏、心理压力、过去两年中患重病的情况和罹患各种慢性病的情况等——构建累计健康亏损指数。
基于对居住环境的宏观理解,关于环境与健康之间复杂关系的研究是一个宏大工程。国内研究者一般以一个城市或者区域为尺度获得数据,通过综合分析,描绘出具有区域特殊性的环境-健康地图,以此把握环境与健康之间的复杂关系。
典型的研究有:张瑜(2015) 针对寒冷地区城市的气候特征对健康的影响,提出室内外温差大、不适的风环境、太阳辐射不足等气候特征对个体的生理、心理及社会资本的影响;范银涛(2014) 以重庆市为例,通过定量研究探讨居住环境对人体健康的影响。他结合居民的住宅活动规律,发现眼部和呼吸道刺激症状、中枢神经和皮肤刺激症状的发病率与甲醛的暴露量有关。
1.物质环境因素
多年来,我国传统的环境卫生学对各种环境污染物的理化特性、分布和生态毒理,以及其在环境介质界面之间的转化过程、对人体健康的损伤机制、对健康的慢性累积效应风险评价等诸多方面进行了研究。
(1) 空气质量与健康风险
影响居住环境质量的因素主要是室外空气质量、室内污染源和空调系统污染(陈宇 等,2016)。目前居住环境中的空气污染物包括物理、生物、化学三方面的因素。物理因素,如细颗粒物(PM2.5) 等;生物因素,如霉菌、病毒等;化学因素,如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氮氧化合物、VOC、甲醛等,这类污染物接触时间长,影响范围大,长期接触不但影响人的呼吸系统、神经系统的健康,甚至有可能致癌(刘建龙,2007)。
人们通过吸入、摄取和表皮接触等方式暴露于各种环境污染物中。学界对室内环境污染的研究要晚于对室外污染物的研究。最开始研究者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室外环境对健康的影响之研究,但后来逐渐意识到,室内污染对健康的影响要比室外污染更为严重。
城市居民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室内环境中度过,室内空气质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室内人员的健康与安全。室内空气质量影响人体健康的典型表现是,不良的建筑环境会引起病态建筑综合征(SBS,症状有头痛、困倦、眼睛发红、流鼻涕、嗓子疼、恶心、头晕和过敏等),主要是由空气污染、通风气流和热舒性方面的问题引起。此外,在入住新居和使用新材料的建筑内,空气质量对人体健康的影响较为严重,这种影响多和室内装修材料和家具使用有关,这些材料中的室内VOC、甲醛、苯、甲苯、挥发性有机物等的含量较高且有致癌性(张仁哲 等,2006)。
(2) 热湿环境与人体健康
学界关于热湿环境对人体热舒性和适应性的研究表明,热湿环境主要通过产生室内污染物间接影响人体健康,温度、湿度过高或过低的环境都不利于人体健康(赵琳 等,2011)。例如:甲醛、苯的释放与环境的温湿度有关;湿度小于百分之六十时尘螨不易生长,反之则尘螨现象严重;环境的温湿度变化会引起尘螨、细菌、二氧化碳和粉尘等的含量发生变化,由此对居住者身体健康和睡眠质量等产生影响(龚旎,2011)。
某些地方病往往和特殊的地区环境有关。有研究指出,重庆地区夏季高温高湿的环境容易引起热痉挛和伤暑,对身体虚弱或者患有高血压、各种心脏病等疾病的中老年人危害尤其严重,其发病率高,更容易加重病情甚至导致死亡(范银涛,2014)。潮湿环境容易滋生细菌、真菌等微生物,不适宜的湿度不仅会影响居民的热舒适,严重的还会引起感冒、伤暑和消化不良等疾病。
(3) 光环境与身心健康
光环境对人的影响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显性影响,如使人产生眩光、眼部不适、视力疲劳以及心理健康问题;二是隐性影响,如光对节律的影响和激素分泌的影响等;三是环境影响,例如,为满足对光的要求而生产光器件,由此造成对环境的影响(李春江 等,2019)。长期的光污染不仅会引起人体生物钟的“改版”,导致头晕头疼、食欲下降、失眠、浑身无力等症状的发生,还会令人心情郁闷,诱发神经质和神经衰弱,甚至可能引起癌变。
光环境可以通过人为调节而得到大幅改善,如可以通过窗帘、灯等设备来进行调节,达到对自然光和人工照明的平衡,是居住环境中影响健康的可控因素。
(4) 声环境与身心健康
声环境对居住者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有着重要影响,长期的噪声不仅容易引发神经功能错乱,导致精神异常,损害心血管功能、视力等,而且严重干扰正常的休息睡眠,甚而引起心理疾病(魏明 等,2004)。
居住环境中的噪声主要有交通噪声、施工噪声、排水噪声等,目前,国家针对声环境制定了较为完善的标准,对不同住宅类型和功能的房间实施声音限制,使建筑构件和维护结构达到隔声要求。
(5) 电磁辐射与身体健康
随着科技发展,人们越来越容易暴露在电磁辐射之下,而且电磁辐射较为隐蔽,它主要危害人体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和生殖系统等(刘志华 等,2006)。
2.住房条件因素
学界关于住房条件与健康之关系的研究,从早期流行病学研究(侧重对个人、家庭层面因素的研究) 转向多学科多层面研究。大量的研究结果都证实了住房条件与健康和疾病的关系。住房问题涉及人们多方面的基本需求满足,并对居民心理健康产生重要影响。例如:低质量的住房易诱发心理健康问题,拥有房屋所有权对居民心理健康有正向影响(李涛 等,2011;林江 等,2012;Hu,2013)。良好的卫生习惯可降低居民患病率,而室内吸烟、油烟、潮湿、异味等,是引起居民健康问题的危险因素(张晓静 等,2014)。
住房在生物、化学、物理等方面的特征,会直接影响个体健康状况,通过上述对物质环境因素的讨论可知,居住环境可以通过社会心理机制间接影响健康。此外,除了客观的住房特征,一些主观变量——如对住房的自豪感和满意度、室内空气质量评价等——也被证实与自评健康有关(顾丽娟 等,2017)。
3.社区环境因素
(1) 建成环境与健康
建成环境包括绿地、公共服务设施、住房、街道支路网等,不同特征和类型的建成环境对生理、心理健康有不同的影响。
关于建成环境与生理健康之关系的研究。例如:孙斌栋 等(2016) 探讨了社区建成环境对居民个体超重的影响,其研究发现,提高社区人口密度或设施可达性、 缩短居民到公交站的距离,可以减少个体的机动化出行倾向,从而间接降低超重的可能性,但其对超重的直接效应及总效应为正;张延吉 等(2018) 通过研究发现,高密度的土地利用对居民的总体健康状况有着负向影响,功能混合、支路网通达、充足的健康设施,有利于降低身体质量指数(BMI)、抑制超重和减少慢性病发生,且其影响在不同阶层中存在明显差异。
建成环境特征对心理健康的影响目前受到学界热切关注。周素红 等(2017) 通过研究发现,郊区公共交通系统不完善、居民通勤距离长,会导致郊区居民心理健康水平普遍低于城区居民。Dong 等(2017) 的研究显示,在北京社区的容积率、建筑密度、土地混合利用情况、社区大小、与城市公园邻近度等五个客观社区建成环境指标中,只有与城市公园邻近度显著影响居民的心理健康。
(2) 社会环境与健康
社会环境主要包括邻里交往和社会网络、社区安全、环境适应和角色转换、文化认同、抗逆力和自我调节等方面。社会环境属于软环境,与居民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有着密切联系。
研究者通常用“社会资本”这一概念来探讨社会网络和邻里交往与健康的相关关系或因果关系,目前国内在这方面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
现有研究进一步厘清了中国社会中社会资本对健康状况的影响机制。胡康(2012) 通过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城乡居民健康状况的影响具有双面性:由特殊化信任和普遍化信任两个要素构成的功能部分社会资本对健康显示出积极的作用;由社团参与数量、亲密网络规模和社会交往频度三个要素构成的结构部分社会资本却对健康显示出负面作用,结构部分社会资本对健康的负面影响可能是通过增加人们喝酒的频率来实现的。
邱婴芝 等(2019) 基于邻里效应视角,采用多层线性回归模型,揭示城市社区环境中对居民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其研究发现:服务设施配套和公园绿地供给,均与心理健康水平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社区纠纷数量对心理健康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社区组织数量和邻里交往频率,对心理健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
张延吉 等(2019) 通过剖析北京市的城市建成环境,研究其对犯罪行为和居住安全感的影响。其研究发现,社区安全感是影响居民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犯罪率高的社区环境会降低居民的安全感,增加居民的精神负担。
(3) 体力活动相关环境与体质健康
大量的研究已证实,体力活动缺乏和许多慢性疾病的发生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死亡密切相关。都市人的许多疾病与体力活动缺乏相关,这在国内的很多研究中早已得到证实(王竹影,2003;杨功焕 等,2005)。但是体力活动的缺乏并不一定与身体病变有直接的联系,而是与人体的体质健康密切相关,一般涉及BMI、肥胖、身体机能等指标,对疾病指标也略有涉及。体力活动包括职务活动、家务、交通、休闲和静坐,目前大多数研究将散步作为对体力活动的主要探讨内容。
城市建筑设施环境虽然会对居民的身体健康产生一定影响,但尚没有达到产生决定性影响的程度(翁锡全 等,2010)。二者之间主要通过身体活动或体力活动这一中介变量来联系。建筑环境主要通过影响居民日常步行和自行车骑行的时间以及闲暇时间等身体活动时间而对健康产生影响。目前,将体力活动作为中间因素,探讨城市建筑设施环境和健康之间关系的研究大致有三类:第一类是从“城市建筑”“健康”“体力活动”三个概念的定义,推演出环境对健康之影响的逻辑关系,即概念模型;第二类是综合模型,即对以上概念进行具体化和操作化,其中所涉及的关系更为复杂;第三类是基于准确的数据分析建立数据模型,排除相关因素的干扰,更为可靠和精确地阐明了城市建筑、健康、体力活动三者之间的关系,对多个变量进行联合分析,区分多级关系链,或者是建立更为明了精细的结构方程模型。
绿地环境是体力活动相关环境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研究者单独注意到了这一环境的特殊性并进行了探讨。屠星月 等(2019) 梳理了国内外文献中关于绿地可达性的常用计算方法,总结了绿地可达性与居民使用绿地、居民健康的关系。其研究发现,绿地可达性对居民健康的正面影响已经得到学界的广泛证实,绿地可达性估算方法主要有行政或统计单元计算法、最小临近距离法、服务区法和引力模型法。许志敏(2015)、许志敏 等(2015) 的研究发现:居住区主观、客观绿地环境以及生活满意度与居民的身心健康显著正相关,居住区客观绿地环境对于居民身心健康的直接效应显著,居住区主观绿地环境通过生活满意度的完全中介作用,对居民身心健康产生影响。
4.焦点群体
(1) 高龄老年群体
老年人对居住环境及其变化较为敏感,环境恶化对老年人健康与存活的冲击相比中青年人更为明显;人口快速老龄化以及伴随经济高速增长的生态环境恶化,对老年人及其家庭的生活质量会有显著的负面影响(韩利平,2002)。老年人和中低收入人群对人居空间中绿地比例减少所导致的抑郁症状加剧更为敏感(宋天颖 等,2018)。在道路交通、噪声污染方面,巨天珍 等(2005) 的研究结果表明,中年人受噪声污染的影响最大,其次是老年人,最后是青年人。
流动与否即居住环境是否改变,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存在差异。李升 等(2018) 的研究表明,超大城市流动老年人的主观健康在性别、年龄和社会网络支持等方面存在差异,男性、年龄较低、家庭支持充足的流动老年人主观健康状况较好。对于非流动老年群体,家庭代际经济支持、邻里网络和社区参与、公共服务设施建设等方面的积极面,对其精神健康有正向作用。
老年人健康状况与城乡环境也有关系。城镇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明显好于农村老年人,但社会网络对后者精神支持的影响相比前者更大(徐雷 等,2016)。
也有研究基于生命历程理论,追溯童年期家庭环境对个体健康的长期影响。郭林 等(2018) 的研究发现,童年期家庭经济状况较差的个体,其中老年期的ADL 能力和IADL 能力较好。
曾毅 等(2014) 应用多水平多元Logit 模型探讨社区层面因素对老年人健康及死亡风险的影响。其结果表明:空气污染显著增加了老年人的ADL 残障、认知功能差、累计健康亏损指数上升的可能性;降雨量增加显著降低了老年人的ADL 残障和认知功能差之风险;极低的气温显著增加了老年人的ADL 残障风险与死亡风险,而极高的气温显著增加了老年人的认知功能差和累计健康亏损指数上升的可能性。
徐延辉 等(2020) 从居住环境和社会地位两方面,探究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机制。其研究发现,老年人的居住环境资源和主观社会地位都能提升其健康水平,主观社会地位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健康不平等的“物质主义模型”。
马婧婧(2012) 则从影响健康长寿的乡村人居环境出发,探索环境安全、房屋质量、社会服务设施、基础设施等对健康长寿的影响。
总体而言,学界关于居住环境与老年群体健康状况之关系的探讨多是横截面研究,动态的历程研究有限,对于老年人的疾病状况或健康能力与居住环境之间具体关联的探讨较少,也鲜有对居住环境与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等不同群体健康状况之影响的差异的探讨。在人口流动性增强的背景下,少数研究关注到了流动老年群体的健康状况,对其进行了较为细致的研究,但关于城市内部居住环境改变和多次迁居对健康的影响,以及居住环境对农村随迁老年人健康之影响的研究亟待开展。此外,需要指出的是,在家庭养老面临挑战的情况下,机构养老正成为老年群体的养老新选择。但目前学界对机构养老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和养老院之间关系的研究较为罕见,未来或许可以关注这一方向。
(2) 农民工群体
在急剧变迁的社会中,人口流动加快,科技日新月异,生活节奏加快,人际关系复杂,人们的生活方式容易陷入不良状态,心理状态容易失衡,这些都影响着人们的身心健康。在此背景下,近十年来,有不少文献专门考察城市外来人口的居住环境对其健康的影响,尤其关注住房条件和健康的关系。
外来人口身心健康状况要好于本地居民,学界对于较差的住房条件对其健康的负面作用以及社会网络建设对健康的正向作用已经基本达成共识。如Wen 等(2010) 通过以上海市为例的研究发现,社区的物理环境和基础设施与各种健康指标的关系并不显著,社区满意度、社会凝聚力、安全感均与健康有关,但在外来人口身上体现出来的这种关联性要弱于本地居民。王桂新 等(2011) 通过将上海外来务工人员与本地居民进行对比,发现外来人口的身心健康状况好于本地居民。其回归分析结果说明,居住条件是影响城市外来人口健康状况的重要社会因素之一。俞林伟(2016a,2016b) 通过对浙江省温州市新生代农民工的居住条件和健康之间的关系展开探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居住环境存在不同程度的空气污染、噪声污染等,其居住条件相比城市居民要差一些,对其健康有负面影响,而参加社区活动、与家人同住等环境因素,对其健康有正向促进作用。牛建林 等(2011) 在深圳市开展的调查研究发现:不利的工作条件与居住环境,对外来务工者的身心健康有着重要的负面效应,相对于其他社会经济因素的影响,这些环境效应的重要性更为突出;此外,流入地的社会网络支持对外来务工者的健康状况同样有着重要的保护效应。易龙飞 等(2015) 基于15 个大中城市的数据,在更大尺度上得出了研究结论:居住隔离影响健康自评;居住条件和住房类型显著影响患病情况;流动人口较差的居住质量对其身体健康产生了负面影响。
也有少数研究简单讨论了农民工的心理健康和社会交往问题,但仍对环境适应和文化认同等深层次的问题缺乏研究。如王上 等(2015) 对上海市移居青年进行的实证调查研究显示:群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精神健康,移居在邻里关系和社区参与方面对青年人口精神健康的影响较为显著,邻里关系差和社区参与度低,是移居青年精神健康的主要影响因素。
居住环境是如何影响人体健康的?其具体的作用机制如何?对此,研究者一般都以生态理论为基础,认为其影响机制是复杂的系统工程。由于问题复杂,学界较少对其进行系统、全面的探讨,一般是从显著影响因子对健康的一两个侧面影响因素的影响路径和影响机制进行研究。其影响机制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影响,多指物质环境中的理化特性对身体健康或疾病的显著相关影响;另一种是通过中介因素的作用而间接影响健康。
张延吉 等(2020) 以福州市为例,通过结构方程模型,系统探究了各类建成环境特征对居民生理健康的影响机制,揭示了社会资本、犯罪活动、居住安全感、休闲型步行、中高强度体力活动、健康饮食行为、非健康饮食行为等因素的中介作用。其研究得出三个结论。结论一:高密度、多功能、通达路网、整洁有序的建成环境主要通过积累社会资本、减少犯罪活动、提升居住安全感等途径,间接增加休闲型步行;经由饮食行为和体力活动的中介作用,上述建成环境特征分别对罹患慢性病数量及生理健康自评产生间接影响。结论二:密度与多样性、道路通达性、形象维护管理、体育设施可达性、健康食物可达性,仍对该类亚群体的生理健康有着独立、稳健的影响;前四类建成环境特征对生理健康自评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健康食物可达性主要对罹患慢性病的数量起着显著抑制作用。结论三:健康食物可达性和体育设施可达性对居民生理健康的总体影响效应最大。
基于对居住环境的宏观理解,关于环境与健康之间复杂关系的研究也是一个宏大的工程。国外研究者竭力提出一个全局性的影响地图,从而整体把握环境与健康之间的复杂关系。比如,Kerr 等(2012) 提出了环境与健康的理论模型,阐释了建成环境和社会环境中的相关因素对居民健康的影响。
现有的国际研究大多基于城市生态系统理论,认为生理健康状况既受到个体的经济社会属性、遗传基因、行为习惯等因素的影响,也与社会资本、经济发展水平、物质建成环境、自然生态条件等外在因素有关。
1.居住环境与生理健康
(1) 空气质量
国外学界关于空气质量的系统研究,从关注室内外空气质量之间的关系,到关注室内空气污染的健康效应,其研究内容集中于呼吸系统疾病;之后,卫生和环境科学日益重视室内环境,许多发达国家和地区都建立了对室内空气质量的管理机构。这方面的研究包括对空气质量的主观评价、客观监测分析、主客观相结合的评价和分析。
具体而言,空气污染会加剧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症状,可能会增加个体罹患老年期痴呆、中风、心血管疾病、呼吸系统疾病等多种疾病的概率,最终影响其整体健康状况(Block et al.,2009)。研究发现,恶劣的空气质量与躯体功能丧失、较差的自评健康、较高的心血管疾病死亡率和寿命缩短相关(Bell et al.,2008)。当然也有研究探讨了室内某些污染物对人体生理健康的影响甚至是毒性作用。
(2) 建成环境
国外学界关于建成环境的实证研究较为丰富,而且对于其对生理健康的影响机制更多地是基于体力活动、饮食行为、社会资本等中介变量展开研究。
体力活动作为中介因素,主要影响居民的体质健康,包括影响身体肥胖率、BMI、罹患慢性疾病、营养均衡情况等。居民绿色出行和有氧运动的开展与高密度、功能混合、路网通达的土地利用模式相关(Cao et al.,2012),可降低居民的BMI 和慢性病发生率(Feng et al.,2010;Frank et al.,2006;Pouliou et al.,2010)。相反,城市的功能越单一,其居民的中高强度体力活动就会越少(Thorp et al.,2011),由此导致肥胖、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慢性病患病率显著增加(Lee et al.,2012)。这一点在弱势群体(Ewing et al.,2014) 和长期住户(Forsyth et al.,2009) 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危害也更为突出。道路交叉口、公交站及公园的密度,会影响居民的中高强度体力活动量,商业文娱场所的可达性和环境美观度,会对步行行为具有明显的促进作用(Samimi et al.,2009;MacDonald et al.,2010;Xu et al.,2015)。居住地的绿地可达性与居民进行身体锻炼的频率相关(Ekkel et al.,2017;Sallis et al.,2012;Picavet et al.,2016),公园(Veitch et al.,2016;Bricker et al.,2016)、绿地能够为居民提供锻炼身体的场所,从而可以促进居民的身体健康,减少死亡率和慢性病发病率。研究发现,体力活动未达标导致了全球6%的冠心病患病率、7%的糖尿病患病率、10%的过早死亡率(Lee et al.,2012)。
通过将饮食行为作为中介因素,可以将居住周边食物环境与生理健康关联起来。饮食行为对生理健康有着显著影响。研究表明,高钠、少杂粮、少水果饮食是诱发心血管疾病、肿瘤和糖尿病的主要原因(Afshin et al.,2019),蔬果摄入量达到600g/天,罹患各种心脏病及中风的风险将分别减少31%和19%(Lock et al.,2005)。关于建筑环境中的健康食物可达性,人们多以商铺密度来分析。国外普遍把超市和快餐店分别视为健康型商铺与非健康型商铺的代表。提高超市可达性,降低快餐店可达性,能提高蔬果和谷物的摄入量(Lytle et al.,2017)。相对于销售较多“垃圾食品”的便利店和快餐店,邻近大型超市能有效减少肥胖和高血压的发生,因为超市中的食物种类更为丰富,蔬果更为易得,食材的营养更为均衡。因此也有研究以商铺内食品种类的丰富程度,来进一步量化食物可达性(Sacks et al.,2019)。
社会资本作为中介因素对生理健康的影响是把双刃剑。其积极作用体现在,通过扩大社会网络规模,增加社区活动频次和信任归属感,能促进互助和维护规范,进而促进体力活动(Ho et al.,2018),提升健康自评 (Pinillos-Franco et al., 2018);但它也可能产生消极作用——其可能经由群体压力而使社会成员更易沾染有损健康的不良嗜好(Villalonga-Olives et al.,2017)。而城市建成环境特征会影响社会资本。研究证实,目的地可达性、道路通达性、功能多样性对社会资本具有积极作用,但密集的混杂人群反而会阻碍社会资本形成(Mazumdar et al.,2018)。
此外,基础设施环境对老年人健康状况有着不同的影响。研究发现,我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农村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自理能力优于城市老年人(Zeng et al.,2002)。这主要是因为,较低的人均GDP 意味着该地的基础设施相对薄弱,这迫使老年人更多地依靠自己完成日常生活任务,而这有助于老年人更好地保持日常生活自理能力,从而健康状况较为良好。
(3) 社会环境
国外学界对于建成环境与社会环境的分界并不是泾渭分明的,比如社会资本在建成环境因素中已经讨论过,在社会环境因素中就不再赘述。关于社会环境的另一重要研究是对邻里环境的研究。这是因为,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很多国家大幅度削减福利支出,贫困人口不断增加,并在特定的邻里街区集中居住,在这一背景下,贫困、隔离、恶劣的环境和污名化对社区居民健康的影响被研究者重点关注。
一项研究梳理了近十五年来国外学界关于邻里效应对居民健康之影响的文献。其研究发现,学界主要是基于社会混乱理论、同辈群体的行为传播理论、成年人角色示范理论和社会资本理论,来揭示邻里效应对居民健康之影响的产生过程。其影响过程主要有内外两种机制:邻里的行为准则与价值观、社会资本和社区凝聚力、社会不平等、犯罪与秩序等邻里文化特征通过影响个体的行为习惯、心理状态和资源获取而影响个体的身心健康;社区声誉等外在因素通过符号化的污名化过程,导致压力的累积和资源获取的受限,从而对个体健康产生消极影响,声誉良好的邻里有助于提高居民的社会地位,有利于居民拓展社会网络,增加幸福感,从而对个体健康产生积极影响(袁媛 等,2018)。
(4) 住房条件
大量研究都证实了住房条件与健康和疾病(包括传染病、慢性病、营养不良等) 的关系。学界对此很早就开始关注了,早期主要是流行病学从个体和家庭层面加以关注,近十年来,研究者开始关注住房对心理健康、精神健康、社会适应的影响。
2.居住环境与心理健康
西方学者发现,影响群体心理健康的主要因素有邻里网络和社会支持等社会资本、环境、犯罪行为和社区安全等。环境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及其影响程度、环境对社会心理的影响及其影响机制等,是其关注重点。
社区安全是影响居民心理健康的基础性因素。研究证明,社区犯罪率高将直接增加居民的精神压力,而且,不安全的社区通常意味着社区缺少社会控制和社会资本,进而会降低居民的心理健康水平。目前这方面的相关理论有街道眼理论(雅各布斯,2005)、破窗理论(Newman,1972)、社会解组理论和融合资本理论(Bruinsma et al.,2013) 等。
居住环境的不同特征对心理健康有着不同的影响。其积极作用体现在,具有识别性的建成环境有利于增强幸福感,居民对于有吸引力、安全且维护良好的环境满意度高;相反,另外一些特征会令人不快,拥挤嘈杂和不安全的环境会使人对周围人产生排斥心理,邻里关系变差,社交网络变小,甚至令人焦虑烦躁(Dannenberg et al.,2010)。理论上说:阴冷、潮湿、拥挤的住房可能与焦虑、抑郁等心理疾病有关;住房条件差会使人们不太愿意邀请他人来家里做客,由此可能导致社会隔离,不利于身心健康。关于社区服务设施和社区组织对心理健康是否会产生显著影响,目前学界还存在争议。绿地可促进积极情绪的产生,有利于减少压力,提高心理健康水平。研究发现,居民的心理健康水平与其居住地附近的绿地面积(Ambrey, 2016)、在绿地中停留的时间(van den Berg et al.,2017) 呈正相关。
社会资本因素对健康的影响一直备受关注。最初,学者们将社会资本作为中介变量,解释社会经济地位对人类健康不平等的影响机制;近十年来,研究的重点转移到了社会资本与健康状况的因果关系上,大量经验研究发现,二者之间显著相关(Fan et al.,2011;Bond et al ,2012),并认为其影响模式是不稳定的。早期学者运用社会隔离理论解释这一影响机制。Kawachi 等(1999) 指出,基于邻里网络的社会资本通过加快健康信息传播和维护行为规范、增加获得服务设施的机会、自尊和互相尊重等社会心理过程来影响健康。
居住环境与健康这一研究领域是交叉学科的热点和新趋势,不仅是城市规划和设计、工学、化学、地理科学、生态环境学、医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多门学科的关注点,也是与人们日常生活和福祉息息相关的问题。
在国内,对该领域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晚,相比国外研究还没有达到一定的理论深度;但从概念探讨和文献综述到现在的实证分析和模型建立来看,也已经稍有建树。近十年来,国内外研究者们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既有共识也有分歧,既有突破也有不足。
居住环境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机理复杂,影响因素众多,识别居住环境中对健康的危险影响因素,评价其各自的健康效应并提出针对性的改善措施,是一项浩大的系统工程。居住环境问题较多,而且往往相互影响,健康的生理、心理和社会层面的指标往往也会相互影响。正是基于这样的现实,学者们的研究思路大都是提取环境中的显著影响因子,通过各种测量和比较方法,揭示影响因子对人体生理、心理、社会适应等方面健康的作用机制,并提出改善建议。
当前在这方面的研究共识集中在特定居住环境因素对健康的影响上。
第一,关于物质环境因素对各种健康指标的影响,各国的研究发现基本一致。比如空气质量(甲醛、苯等的含量)、住房条件、建成环境特征等对健康的影响,且大多数研究探讨的是其中的危险因素对健康的影响。
第二,国内外的实证研究结果大都认同,外来人口的健康状况好于本地居民。这一点可通过迁移健康选择假说理论来解释。
第三,城市环境特征对健康的影响主要是通过中介因素来实现的。例如,城市功能的混合多样、支路网络的紧密通达、健康设施的充足完善等,都能对BMI、超重和慢性病的发生起到有效的抑制作用,并有助于提升居民对身体健康的感知水平。这一点是通过体力活动这一中间因素实现的。
第四,居住环境中的绿地对人们的身心健康具有正向作用,社会环境因素或社会资本对健康具有双面作用。国内外研究基本证明了这一结论。
第五,除了针对疾病的医学救治,通过主动的空间干预也可有效减少健康风险,改善健康状况。研究发现,世界范围内13%~37%的疾病可以通过改善环境质量得以避免,这相当于全球每年可以减少1 300 万死亡人数(Prüss-Üstün et al.,2008)。
在一些具体的因素上,关于居住环境因素与健康是否有关联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例如,关于社区服务设施和社区组织对心理健康是否会产生显著影响,目前学界还存在争议。而这些研究分歧主要是由不同的数据和测量方式导致的。
针对优化和改善措施的研究多是从两个路径展开,即健康行为的倡导与健康导向的住宅设计和环境规划。值得一提的是新健康理念——例如主动健康(李祥臣等,2020)、整合医学、“三间健康学”(王小波 等,2018)、生理-心理-社会模式等——的倡导和建立。这些新健康理念虽然尚待完善,但相比生物医学模式更适应变化了的社会历史条件和对人的深层次理解。
近十来年,学界对居住环境与健康关系论题的研究逐渐增多,在多个方面都有所建树。
首先,在理论模型上,虽然还未形成完善、清晰的系统模型,但关于环境因素与健康之关系的模型已经逐渐成型。研究者综合各个领域的相关理论,并进行定量分析,为深入理解这一论题提供了多个角度。
其次,研究方法日益先进客观,从单因素分析、回归分析,到多层线性回归、倾向值匹配法,以及结构方程模型,研究者在探讨二者关系时不断优化量化分析方法,使得研究结论更加客观准确。
再次,研究内容逐步全面、深化、系统化,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问题意识到概念界定,再到现在的各类指标体系构建,表明研究者对居住环境和健康之关系的日益重视以及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在不断深化。
最后,研究尺度更加精确,从国家、城市等大尺度到社区等中小尺度,这也使得研究结果更加微观具体,更具有指导意义。
当然,由于问题的复杂性,现有研究在很多方面还有缺憾,未来可以进一步完善和探索。国内外大多数研究都是以某一城市或者社区为例来展开对居住环境与健康之关系的探讨,国内的研究案例大多集中于北京、上海、广东等地,案例的来源空间仍然有待拓展,且缺乏比较研究来探讨这种关系的区域差异。此外,将空间环境与生理健康相结合的实证分析有限,学者们大多采取定量研究的方法,或聚焦某类群体的健康状况,或选择个别社区或城市进行案例分析,或只关注影响居民健康的环境污染因素。未来还需要在不同区域、不同尺度开展大量案例研究,在论证中对所使用的指标、研究尺度和分析方法等加以明确阐述,以便进行综合比较。
从研究内容来看,目前的研究尚存在以下局限。第一,虽然对居住环境与健康的相关关系有所揭示,但对其中的因果关系仍然探讨不足。大部分研究得出的结论都是正面影响或负面影响或不显著相关,对于居住环境因素与健康的不同方面的因果关系的梳理仍有待加强。第二,缺少探究环境对健康的具体影响过程和多层次影响路径的探讨。现有研究很少探究中国情境下居住环境对健康的影响机制。虽然有少量研究开始探讨居住环境对健康的单一影响路径或中介作用,但是这种影响机制仍然暗藏于“黑箱”之中。第三,除居住社区外,基于日常活动空间的健康之研究仍有待加强。现有研究大都是基于住宅区的环境分析,对于人们在社区的日常活动空间、不同功能区以及集体宿舍、保障性住房、经济适用房、中小型普通住房、廉租房和商品房等多种居住形式对健康之影响的微观差异并未进行细致研究和区分,此外,有些弱势群体的工作环境和居住环境是混合的,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广大乡村地区居住环境对健康的影响尚未受到学界关注:这些目前都处于居住环境对健康之影响的研究领域的边缘或是仍处于空白状态。第四,关于城市建成环境中的绿地及其可达性的研究关注的大多是公园,对其他类型的绿地,如小型公共绿地、社区农圃、住宅私有绿地的研究较少,研究领域有待进一步拓展;另外,目前该领域的研究主要是探讨绿地对居民生理、心理健康的影响,针对社会关系、社区安全、恢复力等方面的研究亟待拓展。第五,有必要进一步开展时空动态研究,探讨居住环境与健康的动态关系。现有研究大多是较为单一时相的横截面研究,在较短时间内搜集环境和健康数据,分析二者关系;未来还需要基于纵向的时空变化,对个体、群体的生活习惯及健康状况的长期影响或者群体差异进行比较。
从研究方法上来看,静态的横截面式调查研究较为丰富,进行动态追踪的纵向研究较少。既有研究大都是基于某一地域或者行政区,对其居住人口进行问卷调查,基于所得数据进行分析,所获取的大都是片段化的横截面数据,关于居住环境与健康之间的因果关系,尚需要进一步探讨;关于体力活动和健康的指标大多源自对个体的追忆式调查,测量结果并不如用加速度计或体检结果更客观精准;大多数研究都没有控制自主选择机制因素的干扰。
居住环境与健康之关系日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本研究通过对近十年来这一领域的国内外文献进行总结归纳,对其研究共识与分歧、突破与局限等进行了详细的总结与阐释。最后,本文针对未来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提出建议。
学者们的研究思路基本一致,即提取环境因素分析其对健康不同层面的影响。很显然这是有效且正确的,基于此可以采用荟萃分析,对已提取的环境影响因素进行整合、提炼和分析,克服传统的综述方法主观性较强、局限性较大的缺陷,更全面、更准确地掌握影响人群健康状态的主要环境因素。可以走得更远的是,建立多层次健康影响因素网络模型或者结构方程模型,分析不同影响因素之间的因果关系或者交叉作用。开展多学科、跨视角的综合分析,通过系统分析、模型方法、问题导向方法等科学的方法,以系统的视角来分析人群增龄健康状态各影响因素中复杂的多元因果链条。针对健康状态的多维度指标以及多层面、多领域的影响因素,积极探索通过大数据挖掘技术,利用复杂的相关关系建立预测模型,从而对未来健康趋势进行推断。
除了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的优化以外,还可尝试建立理论,在模型分析的基础上增加理论深度,从思维和价值观念的角度提高人们对健康的认知。通过建立对微观个体因素和宏观层面综合影响因素的分析方案,分析居住环境对健康状况不同层面的影响与作用。个体在生命历程的不同节点对健康和疾病的认知与重视程度不同,不同群体或阶层在文化水平、资源获取、社会互动等不同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的作用下,有着不同的健康观念。具体是哪些力量在背后型塑了不同群体或个人对健康的不同认知?它们是如何作用于不同个体或人群的?如何提高不同类型的个体或者群体的健康水平?其中共同的积极因素是什么?不论是主动健康还是积极老龄化,这些问题都有利于明晰政策研究和干预的主要方向。总之,对居住环境与健康之关系的探讨不应仅仅停留在实证主义的分析测量上,未来还可以从阐释主义的角度,深描人们寓居于日常生活图景之中的健康观念和行为——比如住房生涯对健康的影响——通过对人际互动和意义的探索,从另一角度揭示健康和健康行为的情境意义。
最后,结合现实社会发展趋势,宜丰富研究的现实关切和问题意识。比如在快速转型发展的社会,人口流动加快,这意味着人们居住环境的改变更加频繁。居住迁移和环境改变,在一个人生命历程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影响,迁居频率与迁居时长、住房生涯、邻里效应及其累进或剥夺效应等对身心健康的影响及其影响机制如何,这些都是有待研究的新课题。可以在利用社会媒体大数据、事件记录移动终端数据等多元执行资料的基础上,挖掘个体的流动性经历,整合性分析居住环境改变对居民健康的突发性影响或持久性影响(程晗蓓 等,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