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挺
为应对高校文科教育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近年教育部提出了新文科倡议。学界又基于此提出新商科,尤其倡议直面实践聚焦商科教育(或说管理教育)。其实,管理教育直面实践更需认清历史,(1)黄速建、黄群慧等:《中国管理学发展研究报告》,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7年,第255-278页。因为实践是在历史累积中的生成。为此,本文以当代中国管理教育变迁为切入点,挖掘其在变迁中的定位,以揭示“知识生产是否面向实践以及如何导向实践”这个核心。其实,管理教育与管理实践联动的关切,在新中国初就有“理论与实际一致”的号召。(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人民代表大会制度重要文献选编》(第1册),北京: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5年,第84页。而前些年不断强化管理学研究的学术化,以“唯论文”倾向尤显,这使管理教育探讨倾向与实践诉求间出现“脱节”。(3)陈春花等:《管理学研究与实践的脱节及其弥合》,《外国经济与管理》2017年第6期。近年,强化师者直面实践的探讨已成为共识。问题是这个共识看似简单,在当代中国转型境遇中却有一种复杂演变过程。本文力图通过构建“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分析框架,展现并解析管理教育转型变迁中的内在逻辑,目的是优化其继往开来中的发展倾向。
本文的管理教育涉及高等教育及其延伸出的职业培训,包括高校管理教育、社会上的职业培训和企业内教育、工厂中现场教育等。而如何对管理教育进行约束性分析?本文聚焦于管理教育的理念及其模式,把其分成若干阶段进行分析。整体来看,其特征处于“大转型境遇”中。如何界定“大转型境遇”?所谓境遇就是一种主客体互动及其发展态势。而“大转型”一词借用了波兰尼(Karl Polanyi)的意指。(4)[英]波兰尼:《大转型》,冯钢,刘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它是当代中国本土境遇变迁核心特征的凝聚。“大转型境遇”首先指向国家宏观层面的境遇,其次是中观境遇,以及微观个体的心态转变。强调大“转型”就是强调“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要受内外部的综合因素及其互动关系、发展态势“变化”的影响。而之所以说“大”转型,是因为从“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来看,转型在改革开放前30年就已开启,在改革开放后转型仍处于拓展之中。直到当下,中国的转型境遇也在拉长变大。这其中的“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既有显性联动,也有不显著的“平行”关系。若这样,就变成教育与实践的不相关,还有可能变成两者脱节。而“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与否会带动我们对正反两方经验、教训的分析。这种分析,有助于深化理解当代中国转型境遇下管理教育的更新特征。
我国的管理教育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就存在。(5)《交通大学校史》撰写组编:《交通大学校史资料选编》(第2卷),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343-346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逐渐开始强调“服务国家建设”,(6)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4页。在1949—1956年表现为逐渐并深度的学习苏联。(7)胡建华:《关于建国头17年高等教育改革的若干理论分析》,《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例如翻译苏联教育的教学标准(8)顾明远:《论苏联教育理论对中国教育的影响》,《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评价倾向(9)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7、9页。等。这被提炼为“一边倒”(10)《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年,第1410页。的“以俄为师”。(1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1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74页。当时的教育部长马叙伦更明确指出,“学习苏联先进经验,进行教学改革,是中国高等教育的一次革命”。(12)马叙伦:《高等教育的方针、任务问题》,《人民教育》,1953年第4期,第12-15页。基于此,“管理教育-管理实践”的联动特色也体现在引进型模式上。而学习苏联教育其中一项就是把综合性大学中的管理教育撤销、合并,(13)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49页。组建新的专门化的管理教育,(14)周三多:《管理之道》,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86页。因为“高等学校改革的基本原则是:许多庞大而复杂的高等学校,按照生产部门的业务将旧有的某些系划分出来成为几个独立学院”。(15)A·A·福民:《苏联高等教育的改革》,《人民教育》1952年第9期。就这样,四川财经学院、中南财经学院、上海财经学院、东北财经学院或新组建或重组成立。(16)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59页。管理教育主要在这些专门化的院校中,当然在少数综合性大学中也有。(17)陈佳贵主编:《新中国管理学60年》,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9年,第256页。经过院校调整,使管理教育的专业化得到细化。这种办学定位,更加强调“专才”。(18)张晓清:《高等学校党政领导体制研究》,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7页。例如,细化为工业经济教育方向,(19)沈志华、李滨:《脆弱的联盟》,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50页。中国人民大学目前的商学院其前身是工业经济系,而设置工业经济系(20)王红岩:《20世纪50年代中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的历史考察》,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42页。也是学习的苏联,(21)经济管理干部教育研究会编:《国外管理教育研究》,北京:海洋出版社,1992年,第227页。要求办学方针是“教育与实际联系,苏联经验与中国情况相结合”。(22)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5页。这时期“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还有一致性,因为细化的专业分科与工业实践分类对接,也重视解决实践中的问题,但这种联动多是表层的。例如,这时期专科化的管理教育培养更细化地面向工厂部门的人才;而教学模式却是接受性地对待苏联教育的原理化内容,更多是一种知识原理的记诵。这种记诵不是就理论说理论,而是把先进理论进行记诵,具体是记诵苏联管理教育中的规律性内容,以配合工厂实践。这个时期的工厂建设,正处于工业化初期,原理化知识只要记诵好,使原理知识与工厂实践对接就可以。其实,苏联教育本身并不过分强调原理记诵,关键是以俄为师后,更多变成接受性教育,出现了“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23)沈志华、李滨:《脆弱的联盟》,第51页。如果与苏联专家发生矛盾,那么扁担就要打在中国人的身上,反映了当时过分迁就的接受性教育模式。这也是新中国初本土管理教育经验缺乏导致的。
这个时期的管理教育,虽重视接受性的苏化内容,但仍然注重实用导向、技术导向。(24)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1页。在中国传统教育理念与接受性对待苏联教育内容的境遇中,基于此这种管理教育类型是一种“训导”。在当时,这种训导是师生名分或师徒名分有别,(25)关晶:《职业教育现代学徒制的比较与借鉴》,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34-35页。是一种相对于旧中国师徒关系的新师徒关系。其强调“徒弟应有的态度是尊敬师傅,接受师傅指导;不好高鹜远,老实虚心学习……。师傅应有的态度,是爱护徒弟,根据徒弟的实际能力认真教导,嘴要勤,不怕麻烦,多讲工作原理和经验阅历……”(26)唐志学:《京七十兵工厂技工学徒订立师徒教学合同 建立新师徒关系保证教好学好》,《人民日报》1950年1月7日。它是基于师的权威与生(徒)的跟从与听从,进行技术模仿的模式。这其中也有区分,老师傅可能文化知识不足,但技能很高,徒弟技术不高,但有些能识字或师徒在一起识字时徒弟识字比较快,这就出现师徒权威关系的微妙变化。再加上工人内部平等文化的宣传,革新了旧中国的师徒包身关系(27)王星:《技能形成的社会建构》,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10页。。这是一种新学徒制教育,在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变革中带有接受性特色,更体现引进型借鉴式的新传帮带关系。
“苏共”二十大后,中国领导人对苏联经验有所警醒,提出以苏为“戒”,“他们(苏联,引者注)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28)《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20-721页。开始对“生搬硬套”(29)刘英杰:《中国教育大事典(1949—1990)(上)》,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16页。苏联经验进行反思。而1950年代后期,中苏关系紧张,我们对苏联经验进行更深入的反思。既然强化反思苏联管理教育模式,我们有必要加强认识苏联管理教育模式。它是职能导向的“一长制”(30)鞍山市史志办公室编:《鞍钢宪法的产生及其影响》,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1年,第220页。、知识“专科化”或说“专业化”(31)王义高、肖苏:《苏联教育70年成败》,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4页。的强调规范化管理教育的理念。(32)王义高、肖苏:《苏联教育70年成败》,第165页。
而进入1960年代后,我们更强调让管理教育与工厂生产直接关联起来,“设法做到一个工厂就是一个学校”(33)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137页。,提出“学校办工厂,工厂办学校”(34)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138页。,更提出“半工半读”(35)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135页。等特色理念。后来到1961年有所反省,开始反思过分突出劳动、忽视课堂教学、忽视学校教师的做法。(36)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172页。这引起我们反思管理教育理念是以教师为主导,以课堂为主阵地,还是以工厂实践为中心的管理教育导向问题。不过,在1978年10月11日教育部已向其直属的高校发出通知,对校办工厂进一步分开处理。(37)刘光主编:《新中国高等教育大事记(1949—1987)》,第337页。综合观之,这是“在干中学、在学中干”(38)张兆端,何长清编:《说成语 话管理7学习管理》,北京:群众出版社,2016年,第116页。的特色管理教育诉求的表现。在干中自我教育,在干中更跟着标杆学习。例如毛主席批示“鞍钢宪法”为学习典型,(39)《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9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89-90页。它就成为工业化管理实践的样板。之所以推崇这种样板教育,是在中苏关系破裂后,中国想推崇不同于苏联模式的“工厂民主化(40)鞍山市总工会:《鞍山工人运动史1909—1990》,鞍山:鞍山市总工会,1999年,第119页。+价值观宣教+技术革新”的教育理念。这其中的价值观宣教,在当时被称为社会主义教育。这时期就是强化价值观宣教,甚至是部分代替了管理教育本身的内容,体现为“技工教育+原理知识教育+价值观宣教”的贯通。(41)青年团华东工作委员会宣传部辑:《加强团课教育建设》,上海:华东青年出版社,1952年,第8页。
这种中国特色现场教育,更多侧重发动群众,基于组织基层成员的自我技术探索,进行技术革新。这时期中国管理教育中知识层面上的教与学不被重视,而是彰显工厂中的学徒、工友互助等广义上传帮带的现场教育模式。它在其中更强调价值观,是一种强化价值观引导的“标杆管理”。它可以使劳动经验得到推广,更是一种价值观引导和工作积极性的激励,是不同于知识理论灌输型的管理教育。这种管理教育在以体力劳动者为主的工厂中,尤其是在物质激励不到位的情况下,激励效果不俗,通过这种激励可以使劳动者在物质极端匮乏情况下,仍保持充足干劲。不过,强价值观引领与工业化初期的现状虽然配合,但突出强价值观引导,其实质折射出管理本位特色被削弱了。管理教育被“价值观宣教+技术训导”替代。而营造强价值观导向的工厂文化(42)中央档案馆编研部编:《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1957—1992》,北京: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403页。,是变相的心智模式革新。
1978年至1991年这个阶段,是中国引进型借鉴式管理快速发展的又一个时期。这个时期管理教育的特征如下:管理教育积极进行引进借鉴,多是学习国外先进经验(43)南周:《对话吴晓波》,《名人传记(财富人物)》2008年第8期。,体现在管理知识成果的引进与初级普及上。这时期业界的知识传播更多体现在普及培训班中(44)《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0页。,例如1979年国家经委第一次举办全国性的管理培训班,到1980年还在大连专门成立管理培训中心(45)陈佳贵主编:《新中国管理学60年》,第35、257页。。在1984年,又积极推广18项管理现代化成果。(46)《企业管理现代化、科学化问题研究》课题组编:《企业管理现代化、科学化问题研究》,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1999年,第260页。从定位上看,这种管理教育仍从属于工业经济教育或工程管理教育,其内容多处于初级、中级层面的技术管控和初级、中级层面质量流程管理以及经济管理理论不分家的学习吸收状态。管理教育在学科上也多从属于经济大类(47)陈佳贵主编:《新中国管理学60年》,2009年,第257页。或工程管理或管理科学门类。(48)李怀祖:《钱学森对管理教育和宏观科学决策体系的贡献》,《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这时期管理教育者的知识也相对落后,管理者的知识也比较匮乏,是一种变相“脱节”。不过,由于管理者、教育者、政府都能采取措施,曾主动消除这种脱节。
1991年是美式管理教育模式,在中国重点大学落地的年份。(49)赵纯均等:《中国管理教育报告》,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56页。这标志着中国管理教育,从注重原理化到更注重实践、职业化导向的变革。而1990年代中后期有了更明确的管理教育学科目录,对管理实践经验与管理能力培养的诉求逐步上升。到1998年,教育部出台新的学科目录,给予管理学更基础性地位。它成为一个学科门类,这促进管理知识细分,但这时管理理论知识生产快于管理实践的发展,造成管理教育的引进型借鉴式程度,快于中国本土管理实践的现代化程度。管理教育更多跟进国际前沿,引进型的内容虽先进,但基于国内原有管理教育体制与理念改革不大,其效果并没有预期的好。这使管理教育相对于管理实践更早熟,更确切地说,管理教育与管理实践的“脱节”明显了。这种脱节是业界看轻管理教育者,而管理教育者也不太呼应实践诉求,进一步看轻实践,进而出现各自孤立发展的局面。其最显性的状态就是管理教育者在研究上更多追求国际前沿,更在乎是否与国际接轨,(50)吴芳和:《我国有了与国际接轨的MBA》,《中国教育报》2001年03月29日。更极端地以发表外文论文为荣。这种追求与本土实践诉求严重脱节。
在这时,业界对合宜管理教育更加渴求。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激发了社会性培训这种管理教育类型。它是市场化运作。当高校管理教育内容仍是传授原理、概念,会用数学工具建立模型,更多体现在理论深化研究时,社会性培训却侧重于市场策略、沟通技能与战略咨询。一个是形而上的类型,一个是形而下的实用导向。关键是形而上的目标与实践中追求形而下的目标没有交集。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另类局面——高校中的管理教育比较沉闷,(51)《只要对中国经济有所帮助——〈商业周刊(中文版)〉主编严卫京访谈录》,孙际铁:《中国传媒 当代最具影响的传媒人访谈录》,珠海:珠海出版社,2002年,第410页。社会上市场化培训式(52)王利群:《我国职业培训正由“供给导向型”向“市场导向型”转换》,《中国培训》1999年第4期。管理教育相对活跃。社会上的培训教育因呼应实践需求,与管理实践保持着另类正向联动。
高校中的管理教育者也感到压力而进行改革,使MBA(53)秦京:《工商管理教育火爆MBA、MPA、PMP谁领风骚》,《中国审计报》2001年05月16日。/EMBA(54)肖军、丁琴:《EMBA热爆中国市场》,《中国企业报》2002年09月13日。教学逐渐有实践导向,以适应实践的需求。当然高校中的管理教育在初期是引进、吸收,并没有对教育模式与理念进行反思,而到2008年之后,逐渐开启反思,(55)罗珉:《中国管理学反思与发展思路》,《管理学报》2008年第4期。也在进行直面本土实践的改革。(56)罗运鹏:《我国管理教育的缺陷及未来发展路径》,《管理学报》2013年第11期。以前多关注国际化;在反思中,逐渐变成从关注“国际化”(57)李小平等:《国际化与本土化的互动交融》,《管理学报》2016年第4期。与关注“本土”(58)郭毅:《活在当下:极具本土特色的中国意识》,《管理学报》2010年第10期。两个视角进行革新。以前是以追求西方的国际化认证为荣,通过反思,逐渐认识到国际化追求更多是“表面”的先进化。追求先进的管理教育理念,对实践的现代化提升肯定也有助力,但其中因过分追求西方管理理论知识而有了研究泡沫。学习西方管理教育没有问题,因为西式管理教育代表20世纪先进管理教育的一般特征。不过,西式管理教育前沿内容不一定就适合中国本土,因为这其中有发展阶段的时间差。
问题是为何出现了“脱节”而在实践中仍能吸纳这么多管理专业的学生就业?因为当代中国正处于从经验管理到现代化、规范化的深化转型中。这需要管理教育塑造一种理论境遇、社会境遇与组织文化境遇,让业界和社会层面,尤其是员工与管理层了解并认同这种管理模式,并愿意积极投入到这种运作模式中。管理专业的本科生、MBA学生们,有相当多不是使其成长为领导者,而是成为认同这种管理模式,并推广这种管理模式的先行者。通过这些受过高等管理教育的毕业生们,运作企业管理或塑造整个管理境遇。这种塑造能够推进中国管理实践的现代化,也使这种效果不太好的管理教育仍能存留。而当本土企业规模增大,尤其是企业因规模效应而管理迟钝、市场竞争加强而出现颓势时,企业领导者都主动意识到要加强自身管理知识的更新,对管理教育的诉求也变得迫切。这种迫切性也会促使管理教育理念和模式得到革新。企业领导者(59)史玉柱:《我的四大失误》,《中国乡镇企业》1998年第8期。(60)吴炳新:《三株的失策》,《中国乡镇企业》1998年第8期。以及学界和政界,(61)朱镕基:《管理科学 兴国之道》,《中国科学基金》1996年第4期。对促使管理教育革新都起到积极推动作用。这种状态从管理创新拓展中会得到更显性的证明。
“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是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62)本书编写组编:《江泽民同志〈论科学技术〉学习导读》,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1年,第124页。而创新在管理教育视阈中得到广泛关注,尤其是得到国家层面的引导还要21世纪以后。2004年至2008年是管理创新初步推广期,管理创新从追求有名无实(在口号与相关表述中号召管理创新,而无具体措施)的阶段,到追求名至实归(在具体实践中主动管理创新)的时期。这使得对管理理念、管理思维革新,有迫切需求。而在追求管理现代化诉求时期,管理教育追求让精英或能成为精英的人掌握理念与思维,而让普通的组织成员仅仅做不用思考的流水线型执行者。而管理创新时代是对管理模式要素进行全面革新,尤其是对管理理念、管理思维与管理文化进行转变。而观念与思维的革新集中反映了心智模式(63)陆雄文主编:《管理学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年,第561页。的革新。心智模式既包括理念,也包括心理认知和思维导向,还包括专业知识的思考与更新。它是对周遭世界长时间形成的固有观念,(64)[美]彼得·圣吉:《第五项修炼》,郭进隆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第201页。是对人的整体塑造,而非仅仅对职业角色的塑造。心智模式革新的实质就是对入职教育与职中教育,提出更深入的要求。随着中国“双创”(创新、创业)教育的提出,企业职业教育也逐渐深入拓展,出现企业办创业学院的新尝试——企业家、学者开办创业学院。(65)蓝建中:《以松下政经塾为镜看湖畔大学的发展》,《新华每日电讯》,2015年04月03日,第3版。这揭示出实践对通过教育来推进创新有了更迫切的需求。而管理教育不仅是技术导向的,更是理念、思维的启发,以前高校中原理化的理论教育发挥作用有限,而到管理创新时代,教育当然不是记诵概念原理,而是通过教育理念、模式的优化,进行贴近实践诉求的理念、思维的助产及其相关创造性的引领。这呼唤在管理教育领域进行深化转型。
这种大转型在2008年后,尤其是2014年以来变得更加明显。因为企业确实从仅仅追求管理创新之“表”——形象宣传,转向追求实质上的创新行动。这意味着不仅领导层要关注创新,管理者与组织成员都要关注创新,更需要探讨员工如何认同、执行并参与管理创新。这为直面实践的管理教育提出新任务。这类任务使管理教育更新与优化诉求变得更加迫切。高校管理教育也开始从更多追求国际化前沿理论研究,转到关注本土与跟踪国际化两种视野的研究导向。不过,高校管理教育还不能完全满足创新的需求,尤其对创新、创业的教育上,对战略性思考能力提升的教育上,以及商战实战能力的教育上还很不足。
在管理实践变迁中管理创新需求不明显时,管理教育需求也不明显,管理教育就蜕变为理论传授型教育。当管理创新需求明显时,企业会自主探索教育,(66)崔世广:《我在日本松下政经塾的学习和研究》,《日本学刊》1993年第5期。包括新理念的探索、新思维的传播、组织认同教育和非营利的创新、创业学院,其旨在培养创新型理念和领导理念的领导者。这开启管理教育模式的新转型。以前企业更多立足业务培训、技术培训,以后转向价值观、制度认同的熏陶与引导。这揭示出当管理创新时代真正来临时,企业领导者也更主动承担教育者的角色。企业家不仅是商界精英,也不仅是塑造并引领商业价值观的人,更能积极推动社会文明。这时,“管理者成为师者”,这个关键性命题揭示出管理教育的主体,不仅在高校,也不仅在社会培训中,还可以在企业中使管理教育理念契合实践的需求。
第一,“专科化+特色价值观”的融合模式。管理教育的专科化并重视技术教育,这是一种苏联教育模式。而中苏关系破裂,跟从苏联模式也告一段落。这之后经过毛主席倡导工业化中要学习“鞍钢宪法”。这是在重视技术导向的同时,更加重视价值观的导向,在实践中进行工作间余的技术教育与价值观引导(例如学习毛主席的《矛盾论》与《实践论》),(67)宋连生:《共和国重大历史事件回顾》,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55、213页。而管理教育更多是“原理化的教育+工程化的教育+价值观引导”。通过工程技术教育提升效率,又通过价值观引导与宣教加强组织成员对自身管理模式的认同,同时通过这种鲜明的价值观教育进行精神激励。这也有多重措施,例如价值观引导还与劳动竞赛(劳动竞赛,在苏联早期建设中就非常盛行,斯达汉诺夫运动就是其劳动竞赛的高潮。(68)[苏]斯大林:《斯大林在第一次全苏联斯达汉诺夫工作者会议上的演说》,北京:新华书店,1949年,第1页。而在革命与建设中,中国共产党更善于进行劳动竞赛(69)何维忠:《南泥湾屯垦记》,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14-16页。)、标杆管理相结合,效果也很好,出现了很多价值观宣教与劳动竞赛结合的典型人物。(70)陈佳贵:《新中国管理学60年》,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9年,第18-24页。第二,引进型管理教育与引进型管理模式相互影响。新中国初期引进苏联管理教育与引进苏联管理模式是相互影响的。而改革开放以来也曾引进国外现代化的管理模式,首先是引进日本管理模式,然后是引进西方,尤其是美式管理模式,而管理教育也同时进行西化管理知识的更新、传播与推广。引进型管理教育、引进型管理模式与中国本土管理现代化的发展定位有关。在改革开放初的1980年代,多以闷头做学生的潜心学习为主;1990年代,以追求先进跟从模仿为主;2001年之后,以跟进国际化,进而紧跟国际化潮流,以加入国际化教育认证体系为荣;2008年后,尤其是党的十八以来,以“同步国际化+直面中国本土管理实践”的相互参照来拓展管理教育。
第一,注重原理的记诵,以原理的掌握推进管理知识更新,更多以书本知识传授为主。第二,注重管理制度、工程管理技术的培训与推广,同时注重推广运筹学。(71)卢晓璐等:《“我只是个‘搬运工’”》,《中国科学报》2013年01月18日。第三,重视价值观宣教,首先培养对这种管理模式的认同感,其次提高对管理模式的认知水平。以上特色中尤其要关注管理教育的原理化所彰显的理论型教育,这易导致“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的脱节。这种脱节不仅在中国存在,在西方也有。例如明茨伯格(72)[加]明茨伯格:《管理者而非MBA》,杨斌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06年。更早认识到原理化书本教育之不足,更早反思与革新这种传统模式。而中国基于传统社会经典研读、体悟式的教育模式拘囿,对原理化记诵的反思与批判没有西方管理教育者这么强烈。不过,为迎接管理创新时代管理创新全要素进行革新诉求的加强,对管理教育更深入实践导向的诉求也得以加强。这就需要对管理教育理念和模式进行更深层次改革,更侧重创新、创业的引导。这其中包括高校创新与创业教育、社会性培训机构的创新、创业教育以及企业中的创新、创业教育。前者是基础教育;中者是面向商业背景的市场化培训教育;后者是基于企业领导者的理念进行创新、创业教育,更多利用其优势,聘请知名创新、创业企业家作导师,进行实践导向的教育。前后两者更侧重创新、创业的引导,而中者更多是技术、策略导向的培训,让受教育者有获得感,进而愿意为这种教育买单。而企业的创新、创业教育,更贴近企业需求。这揭示出,创新、创业教育不是以传统的知识吸收为宗旨,而是以实践诉求为导向。
从阶段性发展来看,在管理实践不同阶段,应有不同的管理教育模式。在经验管理与管理现代化初期,应以“原理化知识记诵+学徒式经验吸收”的教育为主。这是管理现代化知识吸收与跟进时期的教育模式。而到管理现代化深入期,就变成“业务再造教育+技术培训”的教育模式。这是对原理化记诵教育的倒戈。而到管理创新时代的管理教育,需要业务培训更多导向理念、思维的创造性启发与创新。这揭示管理教育理念在革新。
当代中国现代化发展初期的管理教育是一种训导教育理念,也就是强化教育者与学习者的身份不同。在这其中,教育者是主体,学习者是客体,主体对客体进行知识技能的灌输。而管理现代化深入期的训导教育是更加标准化的,以彰显精英主导教育与封闭性教育为主。而所谓封闭性教育,是以高等管理教育为主,在后期涉及企业内训;而开放性管理教育更多是社会培训、企业自我探索管理教育,以更灵活的创业教育与领导能力熏陶、启发为主。从教育模式上看,封闭性教育更多是原理化、技术导向的接受型、灌输型教育;而开放性教育多是启发式、教学相长的实践导向型。前者更多是“训导”类型,而后者逐渐塑造“育导”类型。因为对创新导向的管理教育更多需要体现开放性的“育导”教育。这种更新,对中国管理教育是一个机遇,更是一种挑战。因为中国管理教育其基础仍是“训导”模式。若导向“育导”类型,需要从理念到实践,甚至社会境遇多个层面的配套改革,尤其需要文化境遇的重新塑造。教育界、实践界已认识到从“训导”到“育导”教育模式转型的重要性,但实践的革新仍在努力探索中,其中会受到本土体制、文化的强力约束。这说明,“管理教育-管理实践”的联动需与社会大境遇联动才行。当实践需求与教育需要不一致时,教育理念与模式革新就会有困境,“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出现脱节。当教育理念、模式与社会大境遇诉求有巨大差距时,即使引入先进的教育理念与模式,也不一定发挥好效果。基于此,我们需要更深入探讨新背景下的管理教育革新倾向。
创新是围绕人之关切的创新,制度创新、技术创新都需要人的创造性激发、引导。这在管理创新时代更加关键。而人何以创新?这就需要创造性的理念与思维,并践之以行动。而连接创新理念与行动就是教育,基于此,管理创新需要合宜管理教育的支撑。而管理教育对管理创新、管理创新研究有特别关系。这既是实践焦点,也是理论探讨的关键点。其为管理创新提供新的理念和合宜的思维模式;而新的价值观又引领新的社会氛围,管理教育不仅对组织成员、管理者,更对领导者,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管理创新研究的重构与管理创新模式的革新,也需要管理教育的深入研究及其平台支撑。基于此,管理实践者,尤其是领导者,也可通过教育提升管理创新的状态,或通过与学界互通或各自发挥其特长,以达到共赢。
当代中国转型境遇中管理教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管理现代化上的发展阶段,其更多是引进型借鉴式。而既有引进型管理教育可以分学习型与追赶型两个大类。其一,向“老师”学习;其二,赶上“老师”。当我们开始理性对待管理教育的引进与借鉴时,才会更理性地看待管理教育的经验。在新形势下,需要反思管理教育的国际化,管理教育只有首先直面中国本土,基于本土诉求,选择合宜管理教育才行。这种新形势的特征是:其一,新的经济形势。中国经济进入新时代,需要新的动力支撑经济增长。需要由“有限的物质资料+技术”支撑型的竞争力模式,转型到“物质资料+技术+管理创新文化、模式”支撑型的竞争力状态。这种管理创新时代需要对支撑管理创新的教育进行深入探讨,尤其是对教育理念与模式进行优化。其二,新形势也指向新技术条件,尤其是新智能互联网使系统化、空间联络一体化加强,使组织反映能力的创新变得更加关键,这使对组织本身再阐释变得必要。例如,商业精英提出用组织生态系统理念来定位企业组织。(73)黄胜忠等:《互联网时代的生态型组织构建研究》,《中国人力资源开发》2015年第16期。这是通过网络组织互通互联实践心得来重新定位组织。这种定位开拓了新技术条件下管理创新、管理实践与管理教育优化的新联动倾向。那就是贴近实践,总结实践,并引领实践诉求。
新技术条件贯通到管理教育中来促使知识互联更快捷,知识获取更便利。不同形态的在线教育使职前、职中的教育不受时间、空间限制。这种互联不仅体现在知识储备、传播过程以及在组织内管理知识再生产上,也不仅限于组织之内,因为可以调动虚拟网络成员的智慧,促进创新。在这种情况下,管理教育的内容可以很快获得,关键是管理教育的理念与模式需要根据管理实践诉求,配套调整。如何创新教育理念与模式使其在纵深上得以拓展?这需要对管理教育,尤其是高校管理教育进行再定位。在新形势下,高校管理教育能给管理实践提供什么?其实,高校的核心优势还是在更深入研究,进行教育理念、模式的引领,发挥其基础性、原创性的教育定位。高校可以不为市场驱使,(74)王方华:《商学院不能太商业化》,《上海管理科学》2013年第4期。进行不为直接经济效果所左右的基础性、前瞻性研究。这是助力管理创新的源头活水。
当代中国转型境遇中管理教育变迁的主导特征是引进型促动下的“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这种联动,在新中国初也是注重实践导向,但管理教育本身的内容与实践并没有保持联动。到改革开放之后第二波引进型借鉴式“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时,出现了平行发展取向。这其实就是“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的脱节。而新的实践诉求与教育界的反思,在2008年之后,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之后,催动新的直面实践的管理教育革新。这促使“管理教育-管理实践”有效联动的真正开启。这种开启是教育界直面实践诉求的结果。不过,这其中的管理教育理念也经历了转变。既有管理教育理念更多是一种“训导”类型,而基于“训导”特色的“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是执行力导向的,是一种自上而下命令导向下以执行能力比拼为主。这是一种“师者即权威”,而学习者仅仅跟从的模式。而在创新诉求下,我们需要调动基层组织成员活力,至少是能进行上下互动的模式。这需要员工发挥主动性,企业领导者也需要革新理念,加强服务与引导。而这种引导与服务不是放弃领导,而是更需要强化理念革新,关注被领导者领导力和能力的提升。而“训导”模式与此要求有差距,更多是教育精英的自上而下的主导。管理创新时代需要管理教育精英更多直面实践,直面全球发展大势中的管理问题。这需要管理教育者走出象牙塔,(75)王方华:《商学院发展的学术路线图》,《上海管理科学》2013年第6期。因为时代需要直面实践的师者。这时师者更需要一种育导模式,这是“管理教育-管理实践”联动的优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