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严振
周口市地势平坦,河流交错,土地肥沃,气候适中,较适合人类居住繁衍,优越的自然环境滋养了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先民们在这里创造了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留下众多的古代文化遗存,周口也成为中华民族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周口古钱币窖藏丰富。 1974 年,扶沟古城乡发现金银币窖藏;1980 年, 淮阳南环发现楚国蚁鼻钱窖藏,同年,扶沟韭园镇发现古钱币窖藏。 近几年,周口基建工地大量增多,新发现古钱币窖藏5 处,分散于周口市区、港区、淮阳区和太康县。 其中,2018 年10 月在周口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运粮河畔安置房工地发现大量古代钱币,其应属窖藏,具有重要价值,具体介绍于下。
古钱币窖藏位于周口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运粮河畔安置房建设工地, 暂命名为周口运粮河畔古钱币窖藏。经清理发掘,发现南北排列两处古钱币窖藏遗存。 北部为陶缸窖藏,南部为砖砌窖藏。
按暴露发现顺序,砖砌窖藏简称为J1,陶缸窖藏简称为J2。 J1 为南北向长方形砖砌窖藏,长约115 厘米,宽约62 厘米,高40 厘米。 窖藏方式:先南北向挖一长方形土坑, 并在坑底纵向对缝平铺一层砖,四周横向叠砌两层侧砖,最后顶部再用素面灰砖和单菱形几何纹砖平铺一层封存。 J2 为陶缸窖藏,陶缸口径约55 厘米,底径30 厘米,通高60 厘米,缸口用素面灰砖平砌两层封盖,仅留东部残存。
J1 保存完整,出土钱币共计12 万余枚,重约350 公斤。 分铜钱和铁钱两种。 铁钱锈蚀严重,不易分离, 仅能辨识出两枚大定通宝。 铜钱保存较好,共69 个品种。品种上起战国燕国明化,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和南宋淳熙元宝背十五。留存有战国、西汉、新莽、东汉、北齐、北周、隋、唐、五代十国、北宋、辽、金、南宋,以及越南的古钱币。 J2 东部残存窖藏钱币共计5 万余枚, 重150 多公斤。 均为铜钱,品种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和南宋淳熙元宝背柒,留存有西汉、新莽、东汉、南陈、隋、唐、五代十国、北宋、辽、金、南宋的钱币。
整理两处窖藏钱币遗存, 发现部分稀少的铜钱,如战国燕国明化,北齐常平五铢,隋代五铢,前蜀天汉元宝、光天元宝、乾德元宝、咸康元宝,后汉汉元通宝,南唐大唐通宝,辽代大康元宝、大安元宝、寿昌元宝、乾统元宝,北宋靖康元宝,等等。
J1 古钱币种类上起战国燕国明化, 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和南宋淳熙元宝背十五, 窖藏钱币时间应在1188 年以后。 J2 古钱币种类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和南宋淳熙元宝背柒, 古钱币入藏时间应稍早于J1,窖藏钱币时间应在1180 年以后。 两处古钱币窖藏应为金世宗时期入藏。 此时,该地隶属金国南京路陈州,故两处窖藏均为金代古钱币窖藏。
古钱币窖藏遗存在全国屡有发现, 论其出土范围之广、数量之大,莫过于金代古钱币窖藏。 据笔者统计,截至目前,全国仅发表出来的金代古钱币窖藏遗存就有百余处,遍布整个金朝统治区域。分布数量大体以东北居多,中原次之,西北最少。类同周口运粮河畔金代古钱币窖藏, 铜钱品种截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的窖藏遗存,河南境内就有9 处:
1962 年7 月,邓县(现邓州市)王砦村发现一处古钱币窖藏,出土铜钱重达1500 公斤。品种上起西汉半两,下至南宋淳熙元宝[1]。 1963 年8 月,渑池县城城关发现一处古钱币窖藏,出土铜钱重1000多公斤。 品种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2]。 1966 年2 月,洛宁县出土两批古铜钱:一批出在南赵村,出土铜钱360 公斤,品种上起唐代开元通宝,下至南宋淳熙元宝、金代正隆元宝;另一批出在田凹村,出土铜钱275 公斤,品种上起唐代开元通宝,下至南宋淳熙元宝、金代正隆元宝[3]。 1969 年11 月,临汝县城关发现两瓮窖藏铜钱,铜钱总重510 公斤,品种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背十二[4]。 1980年8 月,浚县新镇乡马河村发现一个大陶瓮,瓮内整齐地盘放着大量铜钱。种类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背十二[5]。 1983 年1月,息县发现了一处古钱币窖藏,出土铜钱650 余公斤,铜钱品种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6]。 1983 年6 月,沁阳县崇义乡(现沁阳市崇义镇)金塚村发现一处古钱币窖藏,总重300 余公斤,品种上起西汉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背十三[7]。 1984 年9 月和1985年4 月,汤阴县两次发现铜钱窖藏,总重400 多公斤,铜钱品种上起战国秦半两, 下至金代大定通宝[8]。2004 年2 月,洛阳老城南关发现一处钱币窖藏,铜钱共计354.46 公斤。 品种上起战国秦半两,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背十四[9]。
比对已发表的古钱币窖藏资料, 发现河南境内共有12 处金代古钱币窖藏遗存,其中9 处储藏时间截至金代大定、南宋淳熙年间,且多数分布于豫西北,豫东南仅有一处遗存。
此类窖藏古钱币的下限品种多为金代大定通宝或同时期南宋淳熙元宝, 即以南宋淳熙元宝(1174 年至1189 年)和金代大定通宝(1178 年至1189 年)的铸行年代为最晚,储藏古钱币时间应在1178 年之后,下限不超过1190 年。 1190 年,宋、金皆更朝改元,南宋光宗赵惇改元“绍熙”,并于绍熙元年铸“绍熙元宝”;金章宗完颜璟改元“明昌”。此时还未到金宣宗实施限钱法和“权禁现钱”,铜钱可以有限流通,按宋、金正常货币流通,理应收纳大定通宝及淳熙元宝以后的铜钱,但此类窖藏均未见1190 年之后的宋、金铜钱。可以推断,钱窖埋藏时间在金世宗或金世宗与金章宗之间。
如上所述,周口运粮河畔金代钱窖J1 出土有淳熙元宝背十五(1188 年)纪年铜钱,故J1 入藏时间应在1188—1190 年为妥。 同理,J2 出土淳熙元宝背柒(1180 年)纪年铜钱,入藏时间应稍早于J1,J2 储藏时间应在1180—1190 年较妥。
关于周口运粮河畔此类金代铜钱窖藏集中出现的成因,学术界存在争议。
谷潜认为自金贞元二年(1154 年)强制发行纸币交钞以后,朝廷收兑了大量铜钱,广大人民害怕纸币贬值,所以把铜钱储藏起来[10]。 王禹浪认为是金代富商官僚为了永久占有社会财富,操纵市场,将大量铜钱窖藏起来, 这是造成金代铜钱短缺的重要原因,亦是金代窖藏铜钱的关键。 同时,民间为了逃避政府禁铜政策及禁止销钱做铜的需要,也有藏匿铜钱者[11]。 李东认为金代窖藏铜钱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应是当时货币经济乏力所致,直接原因是政府限钱法的推行,即明昌五年(1194 年)实行限钱, 法虽严却 “人多不遵”, 至泰和四年(1204 年)作罢[12]。从此铜钱在限钱法推行后,被更多地储藏起来。黄一义认为是战争来临,人民逃亡之前所为[13]。 张新斌、蔡海玉认同此观点,认为金代铜钱窖藏不仅在数量上空前绝后, 而且从其特制的储藏窖穴以及有序串放铜钱来看, 与其躲避战乱而仓促掩埋显然是有区别的。另外,金代窖藏铜钱集中埋藏于金主完颜亮和金世宗时期, 在当时金朝对宋的大规模征战已告一段落,宋、金基本处于相持阶段,因此,金代铜钱窖藏应与当时的社会经济关系密切[14]。
概括起来, 学术界对此时期铜钱窖藏集中出现成因的观点可分为以下4 类:
1.金朝强制发行纸币交钞后,收兑了大量铜钱,广大人民害怕纸币贬值,把铜钱储藏起来。
2.金朝缺铜,富商官僚为了永久占有社会财富,操纵市场,逃避禁铜政策及禁止销钱做铜的政策,将大量铜钱窖藏起来。
3.金代限钱的相关政策,铜钱在限钱法推行后,被更多地储藏起来。 加之纸币的贬值,民间贸易多用现钱,铜钱的地位愈被看重,积储情况也就愈突出。 金末宣宗施行“权禁现钱”,禁止铜钱流通,使得铜钱失去货币流通功能,但作为贵重金属的储藏职能更加显现。
4.金统治时战乱频繁,民心不稳,处于交通要道的豪强巨贾,为避战乱而把铜钱窖藏。
第一类观点有一定的道理, 对交钞不信任是铜钱储藏的心理基础,但在时间上尚有待推敲,因为此类窖藏钱币的出现相比交钞发行时间要晚些,多集中在金世宗后期。第二类观点把铜钱的大量储藏定为富商官僚所为也有其可能性, 从平民的生活状况而言, 欲有这样规模的积储应是不太可能。 第三类观点所提的限钱法和禁止铜钱流通产生于金章宗时期,时间点偏后。第四类观点从规模和数量上看欠说服力。众所周知,大量的金代窖藏在金统治的广大版图内均有发现, 逃亡所为的说法难以成立。况且,从发表的古钱币窖藏遗存资料看,古钱币的摆放及埋藏方式都是有目的、有准备、有计划的,绝非战争时仓皇所为。 但不管哪种看法,可以归纳为统一的观点,即金代窖藏铜钱现象除了特殊原因(战乱)之外,主要是由于金代的货币制度所致。
那么, 在金代窖藏铜钱集中埋藏于金主完颜亮和金世宗时期,所实行的是以钱为主、钱钞并行的货币制度。在这种“钱钞并行”的货币制度下,储藏铜钱是必然的现象。
据《金史·食货志》记载,至明昌五年(1194 年)三月,宰臣奏:“民间钱所以艰得,以官豪家多积故也。 ”金代这一民间用钱艰难的难题,在章宗时期依然存在。作为金属货币,铜钱在执行货币职能之时,具有“蓄水池”的功能,也就是说,当流通领域不需要更多的货币的时候, 铜钱会自发地执行其储藏功能,退出流通领域。“官豪家多积”即储藏铜钱的原因,主要是在钱钞并行的货币体系下,交钞的过量流通,把铜钱从货币流通领域里驱逐出来,从而产生了“官豪家多积”现象。
笔者赞同裴铁军所述, 金代货币领域所出现的“钱荒”现象,应该说,“钱荒”不是货币流通手段的缺乏,而是货币政策造成的一种失衡,就其产生根源而言,源于钱钞并行的货币运行体系中,格雷欣法则①英国人格雷欣认为,在复本位制下,两种实际价值不同而名义价值相同的金银铸币同时流通时,实际价值较高的通货,即所谓良币,必然会被熔化、收藏或输出,从而退出流通界;而实际价值较低的通货,即所谓劣币,反而充斥市场。 (刘鸿儒:《经济大辞典(金融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 年)作用下的劣币驱逐良币。“既然钱钞并行,循恶货币驱逐良货币的法则, 人民势必将现钱收藏,新铸的钱,转瞬即行匿迹。 因此,铜钱永无足时,纸币势必永远行使。 ”[15]故《金史·食货志》明确记载,大定二十八年即1188 年,上谓宰臣曰:“今者外路见钱其数甚多,闻有六千余万贯,皆在僻处积贮。”[16]1072这就是此类窖藏古钱币的客观原因和真实写照。
两处窖藏古钱币种类丰富,在周口地区少见,部分铜钱因发行时间短,流通范围小,存世量少,显得尤为珍贵,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出土古钱币品种上自战国燕国明化, 下至金代大定通宝和南宋淳熙元宝, 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战国至宋金黄淮地区的货币及流通情况, 与这一时期的经济社会生活联系密切。其中,以北宋钱品种和数量最多,唐代铜钱次之。这些古钱币为我们研究宋、 金及之前钱币及其流通提供了全面的实物资料。
宋代及以前的古钱币得以较好的保存到金代大定和南宋淳熙年间,其主要原因是金代铜源少,政府准许旧钱流通,并同交钞并行使用。这使得北宋及以前的铜钱得以大量保存的同时, 也促进了宋代以前的铜钱再一次进入流通领域。
窖藏中发现的金、南宋及越南钱币,是当时不同政权国属间的贸易往来和货币流通的佐证。 金代使用的铜钱,主要是由南方流入的唐、宋钱,而金自铸钱较少。金代一向严禁铜钱出境,并禁毁钱为器。 故窖藏出土金钱较少。
金代特别是世宗期间,中原腹地经济、人口得到进一步发展,并超越原先北宋时期人口规模,经济社会得到很大发展,这也促进了货币的流通。其中越南钱币“天福镇宝”背黎,受到了北宋文化的影响,钱文隶书,字体笔画粗放,有北宋钱文风格。通过海外贸易, 越南黎朝货币在宋金商品交换领域中广泛流通,又因黎朝铸钱使用汉字,仿北宋钱币风格,故而在流通中应未受到排斥,以至在以后的明初钱窖中都有发现。
周口运粮河畔古钱币窖藏中发现的留存至今的各代钱币,都曾作为货币流通。 因此,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周口及其周边更广泛的地域内的货币流通情况。 同时也是该地经济发展状况的一个写照。
周口运粮河畔两处古钱币窖藏, 其古钱币品种截至金代大定通宝、南宋淳熙元宝,为明确的金代古钱币窖藏,为周口市区首次发现。这是周口考古工作的重要收获, 为周口市近一时期发现较重要的古钱窖之一,是难得的实物资料。
文物遗存是历史文明的证物。 这些古钱币窖藏证实了周口文物埋藏丰富, 佐证了周口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同时纵向上把周口经济的繁荣时间点从明清周家渡口向前推至宋金时期。 考古地层表明,运粮河畔宋金地层以上全部为河流淤积土,未再见金代以后遗物。发掘中还发现,大部分灰坑中都有铜钱弃置,不光小平钱,折二、折十的铜钱也比较常见。对于这种弃置铜钱现象,史料是有记载的:金宣宗贞祐三年(1215 年)四月,宣宗下令“权禁现钱”,废除了铜钱的货币功能,从官方意义上讲,铜钱正式退出了市场流通领域。《金史》对金废止铜钱评价认为:“识者惜其既不能重无用之楮,而又弃自古流行之宝焉。 ”[16]1083《归潜志》也评价道:“嗟夫! 钱为至宝,自古流行,今日弃置与瓦砾等,而以诸帛相诳欺,无怪乎天下之远。 ”[17]史料所述与弃置铜钱现象比较吻合。如上所述,周口运粮河畔遗存为唐至宋金延续时间较长的聚落遗址,后应废置于金末。运粮河畔见证了周口唐至宋金的经济繁荣,虽经历元代的断层,但到明清时期又形成了“万家灯火侔江浦,千帆云集似汉皋”的繁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