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雪儿
我的家乡在遥远的东北——辽宁。那里每年的冬天都会下起很大很大的雪。在江南的我已有四年未见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了。
离开家乡后我先后三次调转,而今辗转到了桂林,因着美丽的山水打算长期定居。可能是地域风土人情不同的缘故吧,作为医生的我始终不能放弃自己的初衷——无论身在何方,都不能忘记了一名做医生的本分。我从来不认同社会上有些对于一名真正行医者的一些负面的评论——“黑心医生”,“道德沦丧”,“只知道挣钱,不管人的死活”等等。因为我始终觉得凡是有良心的医生,一定如我一样眷恋北方洁白的雪花——心地如雪花一样的高洁素朴。
我不想刻意为自己歌功颂德。就写一写这些年从医中所发生的一些令我至今无法忘怀的琐事吧。
2004年2月末,平素健康的父亲因突发脑出血经过九天九夜的抢救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他还不到70岁,留下了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时常生病的母亲。父亲虽然是铁路退休职工,但单位居然没有给他买医疗保险,导致住院费用由个人负担,我和大哥均摊了住院费用,协商后决定今后共同负担母亲的生活费和医疗费。父亲的突然离世,令我唏嘘感叹世事无常,人生之短暂,人间之冷暖。虽然我花光了手中的积蓄,依然要品味着他离世对我心灵的震撼。作为一名医生,无法救治自己父亲的痛苦,自己没有足够的资金送父亲去省城大医院治疗的遗憾。也是因为他的突然病逝让我放弃了去北京参加研究生的考试。因为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生活上,我都无法让我实现继续深造的梦想。许是巧合,3个月后我由精神科轮转到父亲曾住院的内科。当时辽宁省精卫的内科,收治各种内科疾病的病人。到了内科之后,我一心想着尽快熟练掌握业务,每遇到新入院的病人或者抢救的病人我都跟在科主任和值班医生的后面跑腿。那时的内科医生和护士们虽然工作很忙,很累,但是感觉大家心态都特别好,都很上进。每当遇到一些特殊典型疾病的心电图,胸片,脑CT片子,科主任总会给大家讲解,我一边认真听主任讲解,一边认真做好笔记,回家后又拿出书本与白天那些心电图和片子进行对比。这样下来一个月后我就申请独立值班,包括夜班。内科的夜班几乎是没有正常睡眠的,经常遇到抢救急诊收入院的病人。我一忙就忙一整夜,然后第二天还要忙着完善病历,开检查。许是年轻的缘故吧,那时从未觉得苦与累。即使单位只正常发拨款的60%工资部分,剩下的40%作为绩效发放。但凭着我的满腔热血和勤学苦练,不到半年,我手中的病人数在内科中竟然最多,绩效也最高。单位每每有同事送自己的亲属住院时常指定我为主管医生。即使内科那些年长我十几岁的医生也没有我的病人多。记得一次夜班,我同时抢救三个病人,忙得在走廊里来回跑动,一会儿去2床给病人做心肺复苏,下医嘱推西地兰、速尿、喘定等药物,一会儿又去10床帮护士给病人做抱球呼吸、吸痰,一会儿又去给16床测快速血糖,嘱护士调整胰岛素滴速。当时一个家属特意对忙得满头大汗的我说:“医生,你真是太辛苦,太认真负责了,就算我媳妇死了我也不会怨你。”这样质朴发自内心的话一直感动着我,也让我决心一定要做一名真心为患者服务的医生。
但是在两年的内科生涯中,我还是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遗憾。那是我在内科工作半年的时候接,收的一个30岁的小伙子,因为失恋喝了一整瓶乐果中毒了,他的亲属把他送来的,送来时已昏迷。我马上给他洗胃,静脉滴注解磷定,推阿托品等常规治疗。又急着联系送他的亲属请他们筹2000块住院费,尽快安排血液灌流透析,因为对于这类喝了大量农药深昏迷的病人通过做透析抢救成功的希望会大大增加。可是那些亲属们说这个小伙子父亲去世了,已经联系上了改嫁多年的母亲,他母亲明天会赶来再做决定是否做血液灌流透析,谁都不愿垫付医疗费用,内科与血液透析科不是一个科室,我无法协调费用问题。一次透析的费用是1600块,我多希望他的家属来签字给他做血液灌流透析救活他的生命啊。甚至想自己垫付这1600块钱的治疗费用,可说实话那时我自己真的一下子拿不出那1600塊钱。我每个月加在一起的收入只有2000多块,还要还房子贷款,给母亲生活费,给她买药治病。但更令我未料到的是等到小伙子的母亲来到医院的时候,我极力劝说她为自己的儿子治病,那位穿着还体面的母亲竟然不为所动,找各种理由推脱。就在我与那位母亲交涉的过程中,那个小伙子突然出现了呼吸衰竭,我急忙跑去抢救,但终究没能救活那个年轻的生命。习惯了面对生死离别的我却不知何故,一直记着这件事,我恨自己怎么没能救活那么年轻的生命,我恨自己怎么就活得那么窝囊,竟然拿不出1600块钱。有谁能理解一名医生一心想救活一个年轻生命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哪怕自己能够垫付费用也好啊!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下得很大很大,有场雪没过了膝盖。我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想着去世的父亲,和那个死去的小伙子,心里默默流泪,默默叹息。
但无论怎样,我都坚信有付出必有回报。内科轮转两年后,我又回到了我自己的本专业精神科。我依然一如既往地一边努力工作,一边认真钻研业务。在2016年9月仅第一次报考就顺利通过了许多医生考了多次也考不过的主任的考试,之后又在答辩现场非常顺利地通过省里的答辩。为了更好地生活,同时也希望把自己的医学知识和理念传播给更多的同行,我先是辞职来到了山东聊城,之后又先后以引进人才方式调转到广西河池和现在的桂林。
在山东工作期间发生的又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那时我所管辖的病区,收治了一个35岁的男患者,他已有13年的病史,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那个男病人身强体壮,特别吵闹,我让医生用氟哌啶醇早晚各一支常规注射治疗。但未料到在注射的第二天下午,病人发生了精神科最为严重的药物不良反应——死亡率极高的马林森氏综合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日子多个科室发生了这种罕见的药物不良反应,病人很快发生了高热,惊厥,大汗,心率增快的现象,各种化验指标预示病人多器官功能衰竭。我与经治医生立即与其父亲协商,建议尽快转院治疗以抢救生命,哪怕抢救的费用由我们承担也可以。但是那位父亲在请他自己的亲弟弟,一位在综合医院内科主任看了之后,让把病人转到他的医院治疗,那位父亲不但拒绝了,还对着我们医护人员放声大哭,说他的儿子是站着进来的,如果横着出去医院必须给个说法。为了抢救方便,我们退而求其次,又做那位父亲的工作,请他转到我们医院的内科,这样抢救更方便些,可是那位父亲再次拒绝我们的好心。尽管如此,医院内科主任,以及抢救经验丰富的老年科主任每天都来病房主动会诊,看病人情况,整整15天的时间,病人从深昏迷到转醒,经历了心衰、呼衰、昏迷、多器官功能衰竭后,病人竟然在我们全体医护人员精心的照料下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最后能够自行下地正常走路了。在这期间医生每次抢救请那位父亲在上面签字,那位父亲就是不签字,有时甚至阻止我们抢救,也拒绝交住院费用。但无论怎样,最终我们终究把病人的生命从死神那里夺了回来,我们终究无愧于心。
从业这么多年,我自己经历了父母的生离死别,经历了被人算计,经历了诸多的大风大浪,诸多感触时常撞击着我看似坚强却又无比柔软脆弱的心灵。电视上时常上演为了救治孩子卖肾卖血的父母亲,而除了这些,我却目睹了一些为了金钱不顾自己儿女、父母生命的事件,面对这些事件时,我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总是忍不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拯救这些可怜的生命,不愿放弃一丝救活这些生命的希望。总觉得这是作为一名医生应该拥有的最基本的道德。而今已过了中年的我,时常站在漓江山水间,想着家乡的雪花,想着做一名雪的天使——以仁爱之心治病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