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玉
家庭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会生活组织形式,家庭教育方式对于个体社会化的影响至关重要。在青少年探索新社会化学习的过程中,家庭教育能够给予哪些支持,如何联结丰富的社会化学习元素,为孩子设计更好的学习体验和支持环境?本刊专访了儿童教育作家、百万粉丝公众号“童书妈妈三川玲”的创始人三川玲。
给孩子“世界化”教育
《教育家》:世界在变,技术在变,年轻人的学习方式也在变。“新社会化学习”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您对这一概念的理解是什么?
三川玲:在我的理解中,与社会化学习相对的概念应该是学校教育。学校教育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功能。一是为孩子们提供水平线以上的教育,使他们不吃教育的亏。二是国家希望孩子们能够成长为社会所需要的人才,为国家建设做出一定的贡献。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人们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是不是教育只能在学校里发生呢?显然不是。即便是3~18岁的受教育主体,每天也只有8个小时左右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其余时间是生活在家庭或社会中的,再加上周末和寒暑假,在学校的时间充其量仅占三分之一。
杜威提出“教育即生活”,陶行知提出“生活即教育”,虽然这两种教育主张提出的社会背景和历史影响不同,但都强调了学校和教育与社会生活的联系。在这种认知下,新社会化学习其实是把孩子在学校学习之外的时间释放出来,我们要真正去思考学校之外的教育可以有什么样的方式,应承担什么样的功能,该有什么样的目标。
《教育家》:过去,教材是我们的世界;现在,世界就是我们的教材。您对此是否有一种切实的感受?能否举例谈谈?
三川玲:很多有孩子的家庭不愿带孩子去旅行,尤其是孩子比较小的时候。一来担心孩子会生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安全;二来认为孩子太小什么都记不住,去了也白去;三是嫌麻烦,出去要带很多东西,大人还要照顾孩子,玩不尽兴。但我们家非常热衷于带孩子去旅行,我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儿童为什么要旅行》,成了网络爆文,其中主要谈的是这个世界能够给孩子的滋养究竟是什么。从女儿小丸子6岁开始,每年寒暑假我们都会带她去旅行,虽然很难确切地说出她在每次旅行中都学到了什么,但我总隐隐地发觉每次出行之后她都会长大很多,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处理事情的能力都会增强,格局也会逐渐打开,还能忍受一些艰苦。比如她在每次旅行前会参与旅行规划,会收拾自己的行李,会在凌晨三四点起床跟我们一起赶火车,在国外旅行时,她会自己点菜、问路等。这些属于复合能力,很难在某一门课程中学到,虽然不会提高考试成绩,但都是她在未来非常需要的能力。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孩子到十二三岁以后,发展良好的同伴关系会成为其一大需求,因此在旅行时我们就会约上几个相熟的家庭同去。在某种意义上,这几个家庭也形成了一个“小社会”,也算作一种社会化学习。
现在十四岁的小丸子去过法国、意大利、希腊、土耳其、印尼、泰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等20个国家旅行,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非洲之旅。在去之前,为了使旅行更有意义,我找到一位朋友帮我们做旅行定制,她是一位旅行作家,按照她的建议,我们的非洲之旅果然收获满满。也是在那次旅行中,我更加深入地思考了旅行和休闲的意义,有意识地通过旅行提取教育要素。我们在当地的导游是一个地道的非洲小伙,他没有来过中国,但会讲一口流利的中文,我就组织同行家庭的几个孩子“采访”了小王叔叔,我们才知道原来小王有那么多故事。他的父母早亡,他是家里的老大,一个人扛起了几个弟弟妹妹的生计,靠着教跆拳道,他很早就开始挣钱,不仅自己上了大学,也把弟妹们送入了学校。这对孩子们的影响非常大,会让他们理解生命的反差,从非洲回来之后再在北京街头遇见非洲朋友,就会多了一种亲切感。其实这就是世界对孩子的教育。当一个人,在旅途中看到各式各样的生活,自然会思考,别人为什么要这么活,我自己应该怎么活。旅途所遇与内心所思结合起来,明亮了眼眸,充盈了精神,体验了生命,改变了人生,这也是旅行最伟大的意义。
学校教育并非教育的全部
《教育家》:听说你们给女儿安排了一个“间隔年”?
三川玲:小丸子的间隔年其实不是特意安排的,是因为她之前所在的学校学习任务非常繁重,睡眠不足、免疫力下降,几乎没有发展其他兴趣爱好的时间,为了短期的学习目标而牺牲孩子的健康、个性和更多的生命可能性,我对这种方式存疑,我始终觉得学校教育所提供的不是我想要的教育的全部,所以我们选择了“休学”,而且并没有事先选好之后要进哪所学校,这样就有了一个空档期。当时,我们做了很多计划,比如每个星期都会坐火车到某一座城市去旅行,第一站去的是济南,我们会跟孩子一起对照着老舍的《济南的冬天》去了解和感知那座城市。返程的火车上,我们还会写同题作文,丸子的写作常常被大家点赞,渐渐地,她爱上了写作,还开通了自己的公众号。我们原本打算就这样过一年,但没过多久新冠肺炎疫情突然暴发,我们的计划泡汤了。
在全国人民集体居家隔离的那段时间,我们一家三口商议并制定了三个“一小时”计划。第一,每人每天阅读一小时,阅读之后各用5分钟围绕“什么东西让你感到惊讶、什么东西对你有用、什么东西具有创造性”来分享所阅读的内容,我们还会把每天的阅读心得记下来。第二,每人每天写作一小时,写什么都可以。那段时间小丸子竟不知不觉写下了近10万字。写作能使人保持思考,所以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三,每天每人做一件让自己感到非常爽、非常快乐的事。比如我和我先生常常会选择去吃美食,甚至会和异地的朋友各摆一桌子菜进行“云聚餐”,小丸子多数会选择和好朋友连线打游戏,以她們的方式进行社交。
小丸子还非常喜欢画画,《饭团的故事》《保安的执念》《口罩消毒》……她把自己生活中经历的种种小事画成系列漫画,发布在她自己的公众号上,她甚至在读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长篇小说《我的名字叫红》之后,把读后感以漫画的形式呈现出来。然而对于长大后要做什么,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想过平凡的生活,只要能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我也曾为小丸子的“佛系”而感到焦虑,但后来经过讨论我们慢慢达成共识:有意义的人生是一个人能心甘情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可以以此为生。
为孩子匹配适合的优质资源
《教育家》:在青少年探索新社会化学习的过程中,家庭教育能够给予哪些支持,如何联结丰富的社会化学习元素,为孩子设计更好的学习体验和支持环境?
三川玲:社会资源分为线下和线上两种。以北京为例,有那么多名胜古迹、博物馆、名人名家、一流的学者……绝对是世界上最值得停留的城市之一。比如中国科学院每年都会举办“学术周”,是欢迎小朋友去参观的。还有国家图书馆和大大小小的书店举办的各种活动,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线下资源。线上资源就更不用说了,比如哈佛公开课、可汗学院公开课、TED演讲、一席演讲等,在短视频平台上也有很多一流学者参与制作的优质小视频。
家长要做的,首先是把这些社会资源整理出来,然后为你的孩子匹配适合的优质资源。我有一句断言,世界上顶级的资源几乎都是免费的,能够把这些资源充分利用起来,其价值和意义绝不亚于甚至要超过花数百万去购买一处学区房。我有个朋友常常带孩子参加中国科学院的公益讲座,孩子因此爱上了古建筑修复,后来考上了清华大学建筑系,现在故宫修复古建筑。这就是新社会化学习成就了一个孩子的人生。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构建家庭的教育氛围,一家人要统一思想、形成共识,要关注孩子和每一个家庭成员的成长,形成分享的氛围,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再找几个家庭形成社会化的氛围。
《教育家》:能否分享一下您所了解的或是身边父母支持孩子探索“新社会化学习”的案例?
三川玲:我有个朋友是大学新闻系的教授、10岁男孩的妈妈,她会带着孩子一起看新闻,他们会聊“江歌案”,聊美国前总统老布什,聊叙利亚战争……现在孩子不但养成了看新闻的习惯,也通过新闻提高了思考与思辨的能力。她在一篇文章中写到了解新闻和信息对孩子的意义——其一,对新闻感兴趣,是孩子们的心理需求。小学中高年级的孩子,精神上会有一个变化,青春前期的他们会生发出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开始关注社会上的事情,而新闻就是他们了解社会的渠道。当孩子有这个需求时,如果我们没有给他们打开这扇门,提供了解社会和世界的正确方式,他们就有可能投身网络的劣质信息环境中。其二,我们的孩子,要爱身边的人和物,也要愛远方,孩子需要在跟世界的联结过程中来培养共情能力,而新闻就是这样一个载体。其三,新闻在启发孩子思考、培养孩子思辨能力上,也有着积极的作用。他认为,只要是正规新闻媒体传播的新闻,没有什么是不能看的,因为我们的孩子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新闻中的很多内容是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无法体验甚至无法想象的,但又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将来会走出校园、走向社会,因此有必要在成长的过程中,认知真实的世界。
还有一位是有着10年自然教育经验的自然体验师——红隼,他是一个13岁男孩的爸爸,从儿子一岁多就开始带他到家附近的一座小山包玩,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包,他们居然玩了10年,不仅学会了如何跟大自然相处,而且拉近了亲子关系,还一起出了一本书《后山》。
其实,无论家长从事什么行业,只要有这种意识,就可以为孩子匹配优质的教育资源。
结语
最后,用“童书妈妈”三川玲《献给这个被深深允许的世界》中的几句诗作结。希望所有孩子在社会化的过程中都能够被深深地允许,让他们的生命拥有更多可能性,走向通往幸福的教育。
当孩子不会做十以内加减法
但叠出一只纸鹤
当一个孩子写出35字的作文其中25字是拼音3个是错别字
老师发现他写出了优雅的俳句
当老师笃定地告诉妈妈一学期没有发言的儿子
是个掌握全局的观察者
……
我们就相信
这是一个深深的被允许的世界
我们就相信
这是一个被看见和被读懂的世界
我们就相信
这是个有耐心的接纳的世界
我们就相信
这是个真实的勇敢无畏的必将精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