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亮亮 彭 健
(1.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2.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200444)
中国诗文在创作上的用典反映了诗人的知识结构以及语言体系。 然而,用典的情况也分无意识的自然言语与刻意收罗的典籍字词。颜延之的诗中成辞使用显然是刻意多于无意识,其诗歌特征也非一气呵成的“博”与“密”,而是颇费心思的刻意雕琢。颜延之诗歌用典上的特色应具更加复杂多样的创作心理与文体因素。
历代文论家对于颜延之诗赋创作中的用典倾向基本具有较为统一的评价。钟嵘《诗品》评其诗歌:“又喜用古事,弥见拘束,虽乖秀逸,是经纶文雅才。 ”[1]13张戒《岁寒堂诗话》云:“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 ”[2]452梁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载:“爰逮宋氏,颜、谢腾声。 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3]1778《文心雕龙·时序》:“王袁联宗以龙章,颜谢重叶以凤采。”[4]675裴子野《宋略总论》:“文章则颜延之、谢灵运,有藻丽之巨才。 ”[5]3948对于颜延之诗文创作的特征,基本上都认为其善于“用事”以及辞章藻丽。 接近颜延之生活年代的钟嵘和沈约等人,自然比现代学者可以看到更多颜延之流传的诗篇,他们对于颜延之诗文创作特征的概括,也比后人的再研究来得更具有权威性。因此可以看出颜延之诗文总体上用事“博”“密”以及“丽”。今人李佳先生在《颜延之诗文选注》一书的绪论部分也指出颜延之创作上的“用事缛而丽”,并且通过统计颜延之的创作证明其“经纶文雅才”以及创作上的“博”,其结果为“合计:75 书,1184 篇次”[6]29。 于此,有足够具体的证据来印证前人对于颜延之诗文创作的评价。
但是,对颜延之的诗歌进行归纳分类,可以对其诗歌创作中的用典现象有更加深入的了解,甚至有一些不同的发现。
颜延之诗歌中尤以祭祀、飨宴类诗歌用典为繁,且多用玄言、礼乐相关典籍为语典。 这些诗作有 《应诏燕曲水作诗》《宋南郊登歌三首 其三 飨神歌》《皇太子释奠会作诗》《三月三日诏宴西池诗》《为皇太子侍宴饯衡阳南平二王应诏诗》《宋南郊登歌三首 其一 夕牲歌》《宋南郊登歌三首 其二 迎送神歌》。我们可以看到诗歌的题材受到场景影响,如在飨宴、祭祀这种场合所作的雅正诗歌:“帝迹悬衡,皇流共贯。 惟王创物,永锡洪算”或“国尚师位,家崇儒门。 禀道毓德,讲艺立言。 浚明爽曙,达义兹昏。 永瞻先觉,顾惟后昆。 大人长物,继天接圣。时屯必亨,运蒙则正”[7]1225等言,对于周易时序与帝王的夸耀是其主要的表现,力图给予帝王天赋皇权的神圣性。 这一特征在祭祀中表现得更加明显,如三言之《宋南郊登歌三首 其三 飨神歌》:
营泰畤,定天衷。 思心睿,谋筮从。 建表蕝,设郊宫。 田烛置,爟火通。 历元旬,律首吉。 饰紫坛,坎列室。 中星兆,六宗秩。 乾宇晏,地区谧。 大孝昭, 祭礼供。 牲日展,盛自躬。 具陈器,备礼容。 形舞缀,被歌钟。 望帝阍,耸神跸。 灵之来,辰光溢。洁粢酌,娱太一。 明辉夜,华皙日。 裸既始,献又终。 烟芗鬯, 报清穹。 飨宋德,祚王功。 休命永,福履充。[8]13
因为诗歌创作发生于高级宴会、庄重的祭祀等语境场合,所以,颜延之诗歌中必须要通过大量使用前人弘大的语词,与《周易》《周礼》乃至雅正之《诗经》中的典故来作为诗歌内核的支撑,这也是这类语境下创作诗歌的本质要求。该诗中共用典15 处:“泰畤”语出《史记》;“筮从”语出《尚书》;“郊宫”出自《汉书》;“田烛”语出《礼记》;“爟火”语出《吕氏春秋》;“紫坛”出自《汉书》;“中星”语出《尧典》;“六宗”语出《尚书·舜典》;“帝阍”语出《楚辞》;“洁粢”语出《左传》;“明辉”语出祢衡的《鹦鹉赋》;“清穹”语出谢瞻《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诗》;“王功”语出《周礼》;“休命”语出《周易》;“福履”犹“福禄”语出《诗经》。 用典比例占全文的25%。
另外,在赠答的时候也喜欢大量使用典故。考究其因,应与颜延之想要显示才华并与人争雄的心理有关。 如赠答诗《和谢监灵运》:
弱植慕端操,窘步惧先迷。寡立非择方,刻意藉穷栖。伊昔遘多幸,秉笔侍两闺。虽惭丹雘施,未谓玄素睽。 徒遭良时诐,王道奄昏霾。 入神幽明绝,朋好云雨乖。 吊屈汀洲浦,谒帝苍山蹊。 倚岩听绪风,攀林结留荑。 跂予间衡峤,曷月瞻秦稽。 皇圣昭天德,丰泽振沈泥。惜无雀雉化,休用充海淮。去国还故里, 幽门树蓬藜。采茨葺昔宇,剪棘开旧畦。物谢时既晏,年往志不偕。亲仁敷情昵, 兴玩究辞凄。芬馥歇兰若,清越夺琳圭。 尽言非报章,聊用布所怀。[7]1223
全诗大量使用典故,因篇幅所限不再一一列举。 不过我们在《南史》的记载中可知:“延之尝问鲍照己与(谢)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刺绣,亦雕缋满眼。’”[9]钟嵘《诗品》引汤惠休语:“谢诗如芙蓉出水,颜诗如错采镂金。”[1]881可知,颜延之很在乎其诗与谢灵运诗歌孰优孰劣,故而往来赠答也成为彰显自己能力的一种途径。 这类诗歌典故也多出于《周易》《庄子》《国语》等书。
至于颜延之在非此类语境下,是否也如此大量使用典故?且用典有什么偏好?兹试举几例管窥一二。
第一,纪行诗《北使洛诗》:
改服饬徒旅,首路局险艰。振楫发吴洲,秣马陵楚山。途出梁宋郊,道由周郑间。前登阳城路,日夕望三川。 在昔辍期运,经始阔圣贤。 伊濲绝津济,台馆无尺椽。 宫陛多巢穴,城阙生云烟。 王猷升八表,嗟行方暮年。 阴风振凉野,飞云瞀穷天。 临途未及引,置酒惨无言。隐悯徒御悲,威迟良马烦。游役去芳时, 归来屡徂愆。蓬心既已矣,飞薄殊亦然。[7]1233
“改服”语出《礼记》;“首路”语出诸葛亮《为后帝伐魏诏》;“秣马”语出《左传》;“期运”语出左思《三都赋》;“经始”语出《诗经》;“尺椽”语出曹植《毁故殿令》;“王猷”亦作“王犹”,语出《诗经》;“八表”语出曹叡《苦寒行》;“嗟行”“凉野”语出陆机《上留田行》;“隐悯”语出《楚辞》;“蓬心”语出《庄子》;“飞薄”语出郭璞《江赋》。 用典比例占全篇诗歌 18.4%。
第二,思归诗《归鸿诗》:
昧旦濡和风,沾露践朝晖。万有皆同春,鸿雁独辞归。相鸣去涧汜,长江发江畿。皦洁登云侣,连绵千里飞。 长怀河朔路,缅与湘汉违。[7]1236
“昧旦”语出《诗经》;“和风”语出《登楼赋》;“朝晖”语出陆机《日出东南隅行》;“辞归”语出曹丕《燕歌行》;“皦洁”语出阮籍《清思赋》;“长怀”语出嵇康《秀才答》诗之四。用典比例占全诗篇幅24%。
第三,乐府诗《从军行》:
苦哉远征人,毕力干时艰。秦初略扬越,汉世争阴山。地广旁无界,喦阿上亏天。峤雾下高鸟,冰沙固流川。 秋飚冬未至,春液夏不涓。 闽烽指荆吴,胡埃属幽燕。 横海咸飞骊,绝漠皆控弦。 驰檄发章表,军书交塞边。 接镝赴阵首,卷甲起行前。 羽驿驰无绝,旌旗昼夜悬。 卧伺金柝响,起候亭燧然。 逖矣远征人,惜哉私自怜。[7]1228
“毕力”语出《列子》;“横海”“控弦”语出《史记》;“逖”语出《尚书》。 用典比例占全篇诗歌5.8%。
第四,乐府诗《秋胡行》其一、其二:
椅梧倾高凤,寒谷待鸣律。影响岂不怀,自远每相匹。婉彼幽闲女,作嫔君子室。峻节贯秋霜,明艳侔朝日。 嘉运既我从,欣愿自此毕。[7]1228
燕居未及欢,良人顾有违。脱巾千里外,结绶登王畿。戒徒在昧旦,左右相来依。驱车出郊郭,行路正威迟。 存为久离别,没为长不归。[7]1229
其中“寒谷”语出左思《三都赋》;“秋霜”语出《史记》;“嘉运”语出陆机《吴王郎中时梁陈作》;“燕居”语出《礼记》;“良人”“昧旦”语出《诗经》;“结绶”语出《汉书》。 用典占全篇诗歌14%。
颜延之的诗歌创作总以用典之繁为学界评介。然而,经过上述考察后,我们发现颜延之用典的“繁”与“少”是存在条件的。或者说,其诗歌用典的偏向和差异是存在明显区别的:在宴会、祭祀这种较为重要且严肃的场合,他所用的典故大多来自典雅且庄重的著作;但是,在较为宽松的语境之下,诗人所使用的典故大多来自于诗、赋,甚至有些诗作较少用典。 除语境差异外,颜延之的乐府诗用典少,或与题材、诗体有关。 上文列举的《从军行》《秋胡行》两首乐府诗中用典的比例明显少于其他诗作,原因应是颜延之拟作乐府诗力图恢复乐府诗歌的自然与古朴,减少文人过度加工的痕迹。 另外,在需要一展才华的场合,颜延之不惜以全诗四分之一的篇幅作为其才学的载体,这既是一种炫才的方式,也是一种语境的选择,更深层次是对自己身份认知的一种复杂心理。
前文中对颜延之现存诗歌用典情况进行了简要考察, 足以看出颜延之诗歌上 “繁”与“密”的风格只是总体而论。 然而,立身于每一首诗的创作情况,用典却很是不同。 究其用典多的原因:或炫才,或场景需要。而用典情况较少的或为诗体限制,或为隐秘的情感抒发。但是,系统考虑他所有的诗歌创作,乃至其他文体的创作之后,应归于作者对于文体之用、创作法度的稔熟以及文学侍从身份下微妙的士人心态。
首先,颜延之具有鲜明的文体创作意识和对诗歌艺术的自觉追求。 颜延之在诸多文体上都有涉猎。 文类如:诔、序、诏、策、赋、议、表等;诗类文体在此时尚未确立近体诗,因此颜延之自然涉猎传统的四、五言诗,乃至三言句。由于传世的诗文过少,至于有无六、七言一类的诗作,则不得而知。 其中成就较高的当属乐府诗作。 颜延之虽涉足众多的诗文体制,却对各体诗文特色乃至话语尺度皆有明显的把握。 如《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节选):
既而帝晖临幄,百司定列,凤盖俄轸,虹旗委旆,肴蔌芬藉,觞醳泛浮。妍歌妙舞之容,衔组树羽之器,三奏四上之调,六茎九成之曲。 竞气繁声,合变争节。 龙文饰辔,青翰侍御。 华裔殷至,观听骛集。 扬袂风山,举袖阴泽。 靓庄藻野,袨服缛川。 故以殷赈外区,焕衍都内者矣。上膺万寿,下禔百福。匝筵禀和, 阖堂依德。情盘景遽,欢洽日斜。金驾总驷,圣仪载伫。怅约台之未临,慨酆宫之不县。方且排凤阙以高游,开爵园而广宴。 并命在位,展诗发志。 则夫诵美有章,陈言无愧者欤?[10]647
节选的“序”以骈文的方式写就,主以四六句,写出了宴会情景之盛。 文章通过“并命在位,展诗发志。 则夫诵美有章,陈言无愧者欤”一句确定“序”体之用,略可见其文体明辨。 但是,我们发现该序有“上膺万寿,下禔百福。匝筵禀和,阖堂依德”等用于祭祀与祈福的语句,这类语句多见于玄学、《礼记》一类的语典。其实,这是颜延之在适当场合为集做序的语言把握。三月三日是特殊的日子,非文人雅聚、畅叙幽情的场合。南朝齐王融亦有《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诏曰:‘今日嘉会,咸可赋诗。 凡四十有五人,其辞云尔。 ’”[11]萧纲亦有《上巳侍宴林光殿曲水诗》。根据《风俗通》引:“《周礼》:女巫掌岁时祓除疾病。禊者,洁也,於水上盥洁也。巳者,祉也,邪疾已去,祈介祉也。又引《韩诗》:三月桃花水之时,郑国之俗,三月上巳,於溱、洧两水之上,执兰招魂,祓除不祥也。又引《续齐谐记》曰:‘晋武帝问尚书挚虞曰:三月曲水,其义何? 答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而俱亡。 一村以为怪,乃招携至水滨盥洗,遂因水以泛觞。 曲水之义起于此。 ’”[10]645可见三月三是严肃且庄重的场合,虽然文人借此有所雅集唱和,但是也都怀着比较庄重的态度。
颜延之作为一名御用文人,对于不同场合话语的把握十分纯熟。中国诗歌主情,用事也是为了抒情,随着中国文化与艺术的发展,形成了中国上层艺术的典雅风貌。对于用字用事“尚雅”,今人易闻晓先生在其《诗道高雅的语用阐述》一文指出:“中国诗的高雅特质表现于语言的运用。举凡成辞的袭用、雅字的选择、借代之关乎故事、脱化之出于成言、用事之系于故实,作为诗之创作的普遍现象,悉皆出于尚雅避俗的明确意识,而在语用层面鲜明地反映着诗道高雅的本质特征。 ”[12]19-24又诗道崇尚高雅,必且“脱去流俗”,当“避凡俗浅近”[13],“务使清新拔俗”[14]。 诗道所尚,“典而古者”[15]574,而“俗”与今近,是谓“流俗”,固当鄙而下之,这是古人持论的一般观念。[12]19-24颜延之作为御用文人,自然明白诗歌在文人笔下应该尽量典雅,故而对于诗歌创作力求雅正,诗歌用典是他基于中国诗创作特点的对策。李佳先生在《颜延之诗文选注》绪论部分统计得出:颜延之在经、史、子、集各部之最分别是“《毛诗》132篇次,《汉书》108 篇次,《庄子》28 篇次,《楚辞》71 篇次”[6]29,足见其雅正追求。 至于私人往来之诗,虽用典比例小于正式场合的诗文,但典故来路皆“雅”而不“俗”。即使是语近质朴的乐府诗歌,如《从军行》,也有其典“毕力”,语出《列子》;“横海”“控弦”语出《史记》;“逖”语出《尚书》。相较于同一时期的谢灵运,颜延之对于诗道高雅的遵守更加严格,只是这样的遵守破坏了诗歌情感的抒发,这一点颜延之自身必然也明白。 个人境遇对于诗歌创作具有极大的影响,颜延之只能在夹缝中削弱形式来表情达意。
颜延之对于乐府诗的本质有着清醒认识。 颜延之诗歌总体风格就是典雅庄重,这是他通过用典营造出来的效果。可是,我们发现颜延之在乐府诗歌中的用典比例却相对较小,以此来恢复乐府诗的古质。同一时期的谢灵运就很明显地将文人创作模式与话语运用到乐府诗中,如其《会吟行》:
……自来弥世代,贤达不可纪。句践善废兴,越叟识行止。范蠡出江湖, 梅福入城市。 东方就旅逸,梁鸿去桑梓。 牵缀书土风,辞殚意未已……[7]1151
《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曰“《会吟行》,其致与《吴趋》同。 会谓会稽”[8]807,应该是吴郡会稽一代的曲调,与《吴趋曲》有相似之处。 彼时陆机作《吴趋行》:
……泰伯导仁风。 仲雍扬其波。 穆穆延陵子。 灼灼光诸华。 王迹隤阳九。 帝功兴四遐。 大皇自富春。 矫手顿世罗。 邦彦应运兴……[7]664
句式对仗工整,用典明显,和谢灵运的乐府诗《会吟行》的创制几乎无二。这是因为强烈的文人创作意识的介入。 梁元帝萧绎的《吴趋行》就大为不同:
这首诗用到了乐府诗经常用的双关,且全诗流转古朴,真正遵循了乐府诗中吴歌西曲通俗轻快的创作特点。 颜延之作为该时期的重要文人,在创作乐府诗歌时也被文人创作的主观意识所影响,但是却有很明显的恢复古质的努力。如前文所举《秋胡行》和《从军行》,用典较少,尤其《秋胡行》语言古朴,复古汉魏。
考其原因,是颜延之对于乐府诗体的语言运用有自己的看法,即保持古质,古质在流传过程中亦是一种古雅。 再者就是隐含自己对于汉魏创作的恢复思想,其诗歌《五君咏》就流露出其精神与创作的追慕。
其次,个人境遇与创作上的联系。 颜延之虽无谢灵运那么显赫的家世,但也是出身名门,其家族乃著名的琅琊颜氏。 颜氏是随晋室南渡的门阀之一,其曾祖颜含,是渡江颜氏的“始祖”,《晋书》有传载:“三子:髦、谦、约。髦历黄门郎、侍中、光禄勋,谦至安成太守,约零陵太守,并有声誉。 ”[16]2287另《宋书·颜延之传》亦载:“颜延之,字延年,琅邪临沂人也。 曾祖含,右光禄大夫。祖约,零陵太守。父显,护军司马。”[3]1891然而,到颜延之时,颜氏家族开始没落,颜延之出仕官职较低:“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以为行参军,因转主簿,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3]1891又“徙尚书仪曹郎,太子中舍人”[3]1892。少帝即位,“以为正员郎,兼中书,寻徙员外常侍,出为始安太守”[3]1892。 元嘉三年(426),徐羡之等伏诛,“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3]1891。 其后,“湛深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3]1893。 刘湛诛,“起延之为始兴王浚后军谘议参军,御史中丞。 在任纵容,无所举奏。 迁国子祭酒、司徒左长史”[3]1902。 后“复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3]1902。孝武刘骏登阼,“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湘东王师”[3]1903。宋孝武帝孝建三年(456),“卒,时年七十三。 追赠散骑常侍、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如故。 谥曰宪子”[3]1904。以上是颜延之的履历。我们可以发现,颜延之担任过太子中舍人、正员郎、中书侍郎、国子祭酒等职位,这些职位必然要参与国家的祭祀、皇家的正式宴会。 因此,颜延之的诗歌题材以应诏、宴飨为主,这也使颜延之诗歌呈现出典雅风格,诗歌中大量的典故运用亦源于此。 大量用典使诗歌语言典雅庄重的同时,也显示了整体“繁丽”的特点。
但是,作为皇家御用文人和极负盛名的创作者,颜延之是矛盾的。如《宋南郊登歌三首》《应诏·歌曲水诗》《皇太子释奠会诗》等,皆是文学价值不高的诗作。 因而,后世诸家都认为其创作不如同时期的谢灵运,以至后世评定当世不显的“元嘉三大家”之一的鲍照,其文学成就都远高于颜延之。对于自己文学创作上的困境,颜延之作为创作者理应知晓,但是迫于现实需要他必须这样做。 当然,在其留世不多的诗作中,有一些不在应诏之列的诗歌,反而可见颜延之创作上的不同风貌。 如《登景阳楼》:
风观要春景,月谢迎秋光。 沿波被华若,随山茂贞芳。[7]1237
与颜延之其他写景的诗作相比较,该诗显得清新淡雅,没有繁典的裹挟,反而更加显示出颜延之对于自然与文艺的独特感知与艺术处理。该诗巧妙地运用了“要”“迎”“被”“随”四个动词,用活动的形式将景物关联,构成一幅山水风景图。在这首诗中颜延之的技巧与才情齐出。
另外还有真挚感情流露的诗歌《除弟服诗》:
徂没离二秋,掩泣备三冬。往辰缅难纪,来算忽易穷。升没淹期晦,洒扫易礼容。缟衣变作体,长逝归尔躬。[7]1237
颜延之缅怀之情在这首诗中表露无疑,这是其作品中难得的有情之作,也是真正体现颜延之创作价值的诗歌。黔人茫父姚华写了一首《将之藜峨除弟服》,就是借用颜延之的《除弟服诗》,以哀悼亡弟。
因此,我们从颜延之现存为数不多的诗歌中仍可发现其典雅庄重,在追求“繁”与“丽”的表象下有其隐秘而细微的情感抒发,以及自我身份挣脱的艺术创作与尝试。
综上,对于颜延之诗文用典的“繁”与“丽”的评价在赋文中贴切之至,可是,从现存诗作来看,却显示出复杂的情况:即用典的比例差异过大。表面原因是颜延之炫才、关注语境;深入去看,是颜延之对各种文体与文体内在特点的把握,以及人生境遇支配下的妥协和逆反。幸而在历史的洪流中还留有颜延之的寥寥诗作,通过对这些诗作的深层研究,我们可以发现颜延之不只是一个缺乏情志和不断追求创作技艺的应诏诗人,更是一个才华横溢却不得志的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