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爱秀
“角抵”一词最早出现在《史记》中。《史记·李斯列传》记载,当时秦二世在甘泉宫兴修有专门的宫殿建筑,用于角抵和俳优表演。《汉书·刑法志》记载,春秋后期,大国开始吞并小国,战争频繁。到了战国时期,开始有了武斗比赛的礼仪,人们以此为戏乐,并以此来进行炫耀。秦国将其更名为角抵。对此,东汉时期的应劭认为,“角”,角材之意。“抵”,相抵触之意。文颖注《史记》也认为秦时戏乐表演为角抵,两两相当,角力、伎、艺、射、御,因此称之为角抵。可见,角抵原来是指人与人之间进行力量、技艺和射箭、驾车等比赛,以区分出胜负的意思。两两互相比较区分胜负应是角抵的本来含义,战国时期的武备训练是它的主要缘起。自全国统一后,收天下兵戈,武备训练的意味减弱,戏乐成分增加。
汉以前的角抵实物资料所见不多。1955年在陕西省长安客省庄140号墓出了一件战国人物角抵纹透雕铜饰。铜饰正中为两个高鼻梁、深眼眶、长发飘飘、赤裸上身的男性,下身穿着肥大的长裤,左侧一人弯腰去抱右侧人的腰部,希望将其举起来,右侧一人左弓步弯腰上前,希望通过抱腿的方式将对方举起来。两人身后,都有自己的马匹站立,仿佛这两个人刚从马上下来,就开始了角抵比赛。20世纪7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江陵凤凰山的一座秦代墓葬中,发掘了一件木制篦梳。木篦梳长7厘米,宽6厘米,篦背为圆拱形。篦背的一面刻画有角抵图。画面上共三个人,三个人的服饰装扮一样,头部有发髻,没有戴巾帻和冠,上身赤裸,着三角短裤,腰系长带,带在腰后打结,带端飘垂于臀后。其中右侧的两人对搏,双方都成弓步,一人欲用左手攻击对方的头部,另一人则弯腰并用左手架开对方攻击,并右臂去勾对方的脖子。左侧一人呈站立姿势,双臂前伸,似乎是裁判在旁观,或教练指导两人训练。综合这些文献和文物资料,可以看出汉以前的角抵的特征:角抵参与者均为不持器械的人,采用拦腰、抱腿、抵头的相斗方式,强调双方的步法、重心的对抗,讲究顺势借力。类似于今天北方民族的摔跤。
到了汉代,角抵戏一直是人们喜爱的一种游艺活动。冀州地区的角抵,人们带着装饰有牛角的面具进行交战表演,因为传说蚩尤与黄帝大战时,头上有角,以角来抵人,无人能挡。取其以角相抵的意思,又将这种角抵表演称为“蚩尤戏”。这种带着有角面具进行竞技和表演的活动,娱乐的性质较浓厚些。综观汉代的角抵戏,武术技击是其主要形式之一。它包含有人与人徒手搏斗、人与人持械搏击、人与兽搏斗。
徒手相斗一般是两人徒手,按照一定的规则,使用各式各样的技术,凭借一定的技巧和方法将对方摔倒于地上。能够充分展示双方的强健体魄、耐力、爆发力和协调性,在汉代仍是一种竞技表演项目,受到民众的喜爱。汉代壁画、帛画以及画像石上都有不少生动的记录。根据参与双方服饰的不同,可分为三类:仅着短裤徒手搏斗、着常服徒手搏斗、戴假面徒手搏斗。
第一种形式:20世纪60年代在河南新密的打虎亭村发掘的2号东汉墓葬中,出土了一幅角抵戏图。画中两个力士,装束基本相同,头顶束一个朝天独髻,浓眉大眼,宽宽的鼻梁,长长的络腮胡子,鲜艳的红嘴唇。左侧力士上身赤裸,腰间系黑色围布,下身着红色短裤,双臂伸向背后,右腿前蹬,左腿弯曲;右侧力士也是上身赤裸,腰间系红色围布,着黑色短裤,右手半举,左臂斜伸,右腿前蹬,左腿弯曲。画面外侧点缀有云气和仙果。画面的最外侧是帷幕。
吉林省集安县高句丽墓壁画也出土有角抵图,画面上两个壮汉正在树下角抵,两人均赤裸着上身,着短裤,束腰带,搂抱着进行扭摔,旁边站有一人,手持杖,应是裁判。
第二种形式:着常服徒手搏斗。山东省临沂市银雀山九号汉墓发掘出土有彩色帛画角抵图,图中共有三人,均着普通常服,头梳发髻戴冠。图左一人拱手站立,目视另外二人,看似裁判。中间与右面的人均是武士模样,面相向,中间者头戴长冠,腰带束成结垂于身后,身着宽大的服装,居右侧者着同样服装,双方均右手搭在左手腕上,呈跪坐的姿势,在准备即将开始的决斗。
第三种形式:戴假面徒手搏斗。山东省枣庄市出土的二人徒手角抵汉代画像石刻,画面上二人头戴假面,单膝跪地,两人单脚相抵,各自伸出一手臂相抵触,双方似乎都在发力,推测是两个大力士在比试臂力。
从以上资料可以了解到,这种形式参与者为男性,在较量的过程中,需要借助身体的强劲力量以及快速敏捷反应,将对方摔倒在地。这种角抵的方式类似于今天的相扑或北方的民族式摔跤运动。《汉书·金日传》记载,汉武帝时,侍中仆射马何罗携兵器刺杀皇帝谋反,被金日发觉,金日卡住他的脖子将其摔到殿下。三国时孟康对此事的注释是金日摔倒马何罗的动作和当时的“相僻”动作近似。“相僻”就是后来的“相扑”。但在历史上也出现过以女子为主体的角抵娱乐。三国时东吴的孙皓,让宫廷官署置办金步摇和假发髻,然后让宫女们戴着这些头饰相扑。这种以女子为主体的相扑娱乐,属于特例,是孙皓荒淫奢靡生活的体现。
持械搏击指双方或一方在格斗时持有械具。人借助械具使躯体部位延长,使打击力提高。尽管远近距离不一,技击方法各异,但它构成的威胁却比徒手搏斗大得多。械具种类很多,从长度上划分,可以分为长、短两种。长械,包括剑、棍,短械包括钩镶、匕等。这种格斗形式在两汉画像石中不少,现择其要列举如下:
山东微山县两城乡出土的持械格斗画像石,画面上双方着紧身衣、戴假面。左边一人左手持盾防守,右手持剑攻击;右边一人右手操勾镶防守,左手执剑攻击,二人呈弓步用力对决,胜负难分。
山东省嘉祥县的洪山村发现有一块汉代画像石,雕刻技法为线刻,画面中有五人格斗的场面,从左至右依次是:第一人左手持盾牌,右手持长剑于肩站立观战;第二人着紧身衣,右腿呈弓步,左腿跪地,双手各执意见,右手中的剑与第三个人激战在一起。第三人也着紧身衣,左腿呈弓步,双手执长剑,左手的长剑与第二人激战正酣。右侧的两人同样的装束,两人也是手持长剑格斗,胜负已很明显,左侧手持长剑之人用左手中的长剑似乎已刺中对手,右臂向后直伸展,姿态舒展优美,最右侧一人已被刺中,似乎已被击败,身体向后仰倒。整个画面既紧张刺激,又显得剑术优美,通过画面能感受到剑术的魅力。
南阳也出土不少持械类角抵画像石,列举两例如下。画面右侧一人身穿紧身衣,手持长矛,凶猛剽悍,勇敢出击,左侧一人宽衣博带,儒雅稳健,沉着应对长矛的攻击。画面左侧刻一个彪形大汉,弓步,怒目圆睁,右手持长矛,左手推掌,摆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势,右侧一人则身材较瘦,但也毫不示弱,跨步弯腰,左臂紧贴体侧,积极应对。
从以上资料可以了解到,持械相斗的双方有的戴面具,大约是为了安全,类似于今天的击剑比赛都要带上面罩一样。汉代所戴的面具多是动物造型,有熊、牛等造型。如整体上看,这些人与人徒手相斗以及持械相斗的角抵活动不仅能够锻炼人的勇气、力量、身体协调性,可以起到训练部伍的军事作用,还因为其广泛的观赏性而具备娱乐表演功能。徐永斌认为角抵中人与人的搏斗,奠定了中国武术套路的基础,也就成了中国武术的根源。
汉代,皇室开始大规模设置兽圈,畜养的动物大多是凶猛的,有虎、熊、野猪等,并且让人和兽相斗取乐。《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时曾经在建章宫中设有圈养老虎的虎圈,面积方圆数十里。《三辅黄图》还记载,在未央宫中,汉代豢养野兽的圈很多,其中豢养野猪的圈占九分之一。《史记·儒林列传》记述有辕固作为一介儒生,因为言语惹怒了窦太后,窦太后便命令辕固去刺杀野猪。刺杀的地点就在野猪圈中。汉景帝知道太后只是发怒而已,况且辕固只是直言并没有罪过,就给了辕固一把尖利的兵刃,辕固带着利刃下到圈中刺杀野猪,正好刺中野猪的心脏,野猪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汉书·李广传》说,李禹因为受到太子的宠爱,曾经与侍中贵人饮酒,在酒后侵凌侍中贵人,后皇上召见他,将他放到虎圈中刺虎,但还没等他到达虎圈的地面,皇上又下令将其拉上来。但李禹却用剑砍开绳索,想搏杀虎。皇上看到了他的勇猛,便将这个刺虎的惩罚终止了。这两个例子都是由于得罪了皇室而招致的惩罚,但也说明当时斗兽现象是存在的。《汉书·外戚传》记述说,汉元帝曾在建昭年间观看斗兽活动,“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皇帝带领着后宫的妃嫔一起观看斗兽,可见在汉代宫廷观看斗兽已成为一种娱乐活动了。《风俗通义·正失》记载,文帝时也曾在宫苑内骑射狩猎狐兔、猎杀雉鸡、野猪。汉代不仅上林苑内可以进行驰射行猎,并且在未央宫中也设有不少斗兽的专门场地,这些场地和兽类有专门的官员进行登记管理。《汉书·张释之传》记载汉文帝时去虎圈察看,问分管上林苑的尉禽兽登记情况,问题多达十几个,上林苑尉全都不能应对。旁边参与虎圈具体事务管理的虎圈嗇夫知之甚详一一应对。说明汉代虎圈设有“虎圈嗇夫”一官职掌管虎圈的具体事务。
汉代墓葬中的石刻、砖模和壁画上也有不少人与兽搏斗的图像,尤其是南阳出土的人兽斗图像最多。现举几例:
河南南阳麒麟岗汉墓发掘出土的一块画像石,内容为力士斗兽,现藏于南阳汉画馆。画面左侧一力士,梳高髻,膀大腰圆,赤裸上身,双腿跨开,左臂奋力将一兽头按下并用右拳狠捶。右侧的兽四肢呈挣扎无力状,翘臀伸腿,腹部硕大如充气,眼睛圆睁。
河南南阳出土的汉代斗虎画像石。画面右侧一只虎,大张着口,怒目翘尾,后肢向后蹬作抓捕状,右侧一人着紧身衣,梳三个发髻,右手持短利器,左臂平伸,弓步,身体后倾,似乎在瞄准虎进行刺杀。另外一块斗虎画像石。左侧一只猛虎张口翘尾四肢作争斗状;虎前方一只熊前肢上举,扭动着身子,跳跃着,似乎作吸引虎注意状;旁边一人手持长长的矛,左腿跪地,右腿伸开作奋力刺杀虎状。
河南省郑州市新通桥附近出土的一块西汉晚期空心砖,内容为人物刺虎。一人右腿前屈,左腿后蹬,右臂向后平伸,左手持短兵器,向前投掷,迎面而来的是一只猛虎,虎前足旁有网状物,似为张设于兽圈前的网络。
从以上图像可以看出,搏斗的人有的手持长矛、短矛、棍棒,有的人赤手空拳,有的人头戴假面,动物多是虎、牛、兕等猛兽,形象通常是张口、前扑,富有攻击性的样子。人则是高度自信、毫不畏惧的样子,对战胜猛兽有着高度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