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西
风要是再不停地吹,他最后握着的透明玻璃瓶也要被吹碎了。一上午他都坐在那儿,湖水干枯,这反倒让阴暗角落里的苔藓疯长,让他心底微小的情感菌类借此丛生。
他坐在草地上,假装是一棵芦苇,这样他的头顶刚好是一片灿烂的雪景,便不会被人误认为是一种忧郁,而一株垂柳却可能被他误读成一本诗集。他读诗读得久了,自己就会变成一朵柳絮,从梦里游荡到梦外,仿若影子般虚拟的真实。
我想他多次都应该站在崖顶上的,他符合纵身一跃升腾成雾、幻化为龙的典故,当然这样他便接近最原始的诞生和虚无。但有人逼迫他,确切地说是另一个他带着自己的肉身最先抵达山底,所以他一直生长到了现在,心脏和头部热带雨林一样茂盛。
我现在把他还原成真正的自己,脱掉诗歌,脱掉草木,脱掉一切事物内部发出的最细小的声音,让他穿上最简单的人类情感的外衣,我让他去找你:一只山谷里最美丽的紫山雀。
他说,他只想送给你一颗深红色的樱桃,他想陪你一起慢慢地降落至沉溺——就在这枚小小的梦的果核里。
木叶未落,我先落了,这是来回踱步的结果。
是针,就得藏得极深、极隐,露出来,暗夜就会刺破一个口。
我无意中翻阅月亮时,我的身体从此坠落到了影子里。我不是僧,披的也不是一件僧衣,尘土厌倦我,扔我于尘世之外。我见过的,和未曾见过的,都将刻我的面孔在石头里。
不要看我,也不要看花,请把春天事先缝进我的袖口;认出我,也不要叫我的名字,除了灰烬,我什么都不答应。
假若这夏天午后的时光是一把干燥锋利的铁锄,此刻,就必有一个掘井之人在自己的身体里挖一口井,让一些灵光之水浸入一颗心。
没有人最先抵达终点,只有更近一步的靠近,我们都是时间的落后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是用尽全部的意念在削一棵树,试图让它的顶端尖如钢针,直入天空最深的内部,但它的根部恰恰才是真理。
世界永远都是一间大屋子,分为屋里的人和屋外的人;人人都很孤独,人人都很幸福。所谓白天优于黑夜抑或相反,我们彼此谁都不敢苟同。
就是这样:要么站在浅滩处远远观望,要么钻进深海处继续探掘。
瘦就瘦吧,瘦成一截树枝,我就把自己绑到弯月上去,就不必担心,清月朗照,影子在地上斜斜地躺着,我们俩一个比一个孤独。
父亲打电话问及我的胖瘦,我说,花草要比蔬菜吃得多,文字要比阔谈吃得多,孤独要比热闹吃得多,身子就很自然有了诗歌的妖娆之态。父亲无言以对我的谬答。
对于瘦,我很是愧对于我的父亲,这无疑让远在外地打工的父亲的心上,加重了两袋水泥的重量。
可我真的想胖啊,我想胖得拥有整个大地的腰围,我想胖得一个人托得住我全部的愿望,我想胖得让全家的幸福因此加重到十倍。
可我现在必须得瘦,不是身体瘦,是思想瘦,瘦成一股绳,使劲地把自己往身体里拉。
这个名字只属于你,大风从南刮到北,你从东走到西,横穿四野,到时候恐怕谁也看不清你的模样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眼神中有沙粒,拍疼你的心。
西浔,你不要关心每一个人,你可能是冰,也可能是雪,但你一定不是水,你开始爱的时候,就是你慢慢融化消失的时候了。
沙漠中从没有水,你从头到脚都是火焰,一路燃烧,追寻一堆最后和你一样的冰冷灰烬。
西浔,西浔,我要你忘记所有人的名字,包括你自己的,你到达的时候,我会一一告诉你:乔木林、灌木丛、法梧桐……它们都是你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