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悲观女性形象建构

2021-12-23 20:02
关键词:伊莎贝尔黛西莫里斯

陈 洁

(渤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以下简称詹姆斯)是英美文学史上久负盛名的小说家,散文家和文学评论家。他一生创作了二十余部长篇小说及一百多部中短篇小说,塑造了大量鲜活的女性形象。本文分析詹姆斯创作初期的三部心理现实主义小说《黛西·米勒》(Daisy Miller)、《华盛顿广场》(Washington Square)和《一位女士的画像》(The Portrait of a Lady)中的典型女性形象,解读其蕴含的文化内涵,理解詹姆斯式的女性观和道德标准,探寻女性的生存价值和幸福维度。

一、詹姆斯笔下的心理现实主义小说

(一)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发展

19 世纪末,西方心理学取得长足发展,引导人类更多认识关注自身的心理世界,并影响到文学创作,心理现实主义应运而生。心理现实主义是传统的现实主义向反传统的现代主义过渡时期出现的一种重要文学现象。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在故事情节发展过程中,以作品人物的内心活动为框架,以人物的心理变化和思想发展为叙述线索,表达人物情感,塑造人物形象,心理结构和情节结构同步推动故事发展,达到写作的和谐统一。在创作过程中,人物塑造的主要表现形式是内心独白,并且有较强的逻辑性。心理现实主义注重描写人物性格的内在联系,表现人物复杂多变心理状态的必然性。

(二)詹姆斯的心理现实主义创作

詹姆斯突破传统,成功实现文学创作中心理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充分结合,形成相辅相成的统一体。“詹姆斯从小说中人们所熟悉的传统开始,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小说创作中迄今为止那些被人们忽略的方面,而恰恰是这些方面使詹姆斯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现代实验小说的先声。”[1]詹姆斯从传统文学中走来,他的文学创作一方面继承了现实主义的传统,另一方面强调人物内心描写与刻画,被公认为是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开创者和代表作家。詹姆斯的作品大多通过人物心理状态的准确描写反映现实社会的客观性,同时展示现实社会对于主人公内心世界产生的影响,达到心理现实化和现实心理化的充分结合。

二、充满纯粹诗意的自然之女——黛西·米勒

《黛西·米勒》成书于1878 年,是詹姆斯的成名之作。评论界认为詹姆斯生动再现了美国新一代的女性形象。黛西·米勒(以下简称黛西)具有“独立的思想和行为,自愿接受的道德观,值得赞赏的纯真”[2]。詹姆斯成功地描绘了黛西身上融为一体的勇敢和天真,她具有女性普遍的清新和纯洁,是生机勃勃的年轻的美国新生一代。詹姆斯自己则称黛西是自然和自由的女儿,充满着浓墨重彩的诗意,是一首纯粹的诗。在当时的社会,黛西成为了纯洁自由的美国年轻女性的代名词。

黛西是一位清纯漂亮,自然洒脱,桀骜不驯的美国女孩,随同母亲和弟弟游历欧洲,诗意而率真的个性置欧洲传统守旧的社会风气于不顾,不拘礼节,追求个人自由,反抗世俗偏见和等级制度,惹怒了欧洲上流社会和长期侨居欧洲的美国人,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黛西的家庭虽然是殷实富裕,但改变不了的是他们依旧是地位低下的手工业者的后代,没有贵族背景。因此黛西的自然纯洁得不到社会地位的保护,在欧洲守旧文化面前,虽奋力反抗,依然逃不过香消玉损的命运。

小说中黛西的女性形象一方面通过温特伯恩的观察和心理活动呈现出来,另一方面通过黛西对自然的热爱衬托出来。爱默生曾说:“对心灵产生最初的,也是最重要影响的就是自然……自然的美就是心灵的美,自然的法则就是心灵的法则。”[3]

黛西对自然的亲近与喜爱贯穿故事的始终。她和温特伯恩的邂逅发生在瑞士日内瓦湖畔的度假小镇的花园中,交谈之间,这位美国丽人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眼光越过矮墙,停在湖面,又眺望对面的远山。与黛西自顾自欣赏自然美景的单纯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温特伯恩心理活动的复杂多变,他先是内心感慨黛西简直是人间尤物,言语间莫不流露出谦卑,继而担心日内瓦的风俗,年轻男子断然不可随意与年轻未婚女士攀谈。温特伯恩是长期居住在欧洲的美国人,熟悉欧洲文化,并入乡随俗,是被欧化的美国人。而黛西对自然的热爱则象征着美国女孩的天真自由,欧美文化差异的碰撞也随着情节发展逐渐展现在读者眼前。黛西对城堡里的历史传说和藏品一点不感兴趣,但喜欢在自然中四处游逛,自由散步。她喜欢坐船感受日内瓦湖上一阵阵可爱的清风,喜欢凯撒行宫的繁花烂漫。黛西不愿受欧洲守旧礼节的束缚,频频做出与欧洲社会规范格格不入的事情。她同时与两个男子温特伯恩和意大利男子焦瓦内利在大街上散步,谈笑风生;深夜和意大利男子焦瓦内利游览罗马竞技场并因此染上疟疾失去生命。黛西“勇敢追寻自然和自己内心的永恒法则,并不在乎因此而付出的代价,却是一位‘真正的诗人’”[4]。

三、个体意识缺失的孤独之女——凯瑟琳·斯洛珀

凯瑟琳·斯洛珀(以下简称凯瑟琳)来自詹姆斯的中篇小说《华盛顿广场》,父权的重压和男友的欺骗造就了她悲惨的命运。凯瑟琳自幼丧母,在父亲和姑姑的陪伴下长大。她的父亲奥斯丁·斯洛帕是纽约市最棒的医生,德才兼备,机智风趣,事业成功,是上流社会响当当的人物。姑姑彭尼曼夫人是充满幻想无限浪漫的寡妇,笃信善良要比聪明更重要。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熏染下,富家女凯瑟琳温柔单纯、诚实善良,但天真无知、毫无主见。她既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也没有继承父亲的智慧。她热爱父亲又惧怕父亲,期望尽一切努力来讨父亲的欢心。但在父亲眼里,凯瑟琳没有任何值得他引以为傲的地方,不聪明不优雅,安静木讷,少言寡语,不会给人带来惊喜,穿着品味差。父亲对凯瑟琳的失望却从未说出来,这样缺少交流沟通的孤独氛围浸染着年轻的凯瑟琳,使她越发没有自信,丧失个体意识,成为父亲的附庸品。

21 岁的凯瑟琳在表妹的订婚晚会上揭开了重要的人生序幕。相貌英俊的莫里斯主动和凯瑟琳攀谈,他曾游历欧洲多年,用轻松自由的谈话方式化解了凯瑟琳沉默不语无所适从的尴尬,令凯瑟琳一见钟情。此后莫里斯的多次造访更是让凯瑟琳陷入了不可救药的爱情深渊。头脑简单的姑姑彭尼曼夫人对此感到非常高兴,她把文雅风趣的莫里斯看作自己的儿子,不失时机地撮合这段爱情。而父亲斯洛帕医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严肃指出莫里斯看中的只是凯瑟琳的财产,是个虚伪自私的人,并从莫里斯的姐姐口中得到证实。斯洛帕医生说凯瑟琳温柔软弱,没有足够聪明或强壮可以为她自己的人生而战斗,因此作为父亲,他一方面为了凯瑟琳的幸福,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慧眼识人,坚决反对这场婚姻。面对父亲的强权和独断独行,缺乏自我意识的凯瑟琳的反应是消极的,她先是沉默不语,继而希望上天能改变父亲的想法。欧洲之旅使凯瑟琳放弃了对父亲抱有的幻想,选择嫁给莫里斯,放弃继承财产。“如果说凯瑟琳之前的沉默更多是因为心里怀着对父亲的惧怕、尊敬之情,那么这时的凯瑟琳为了爱情是在默默地与父亲抗争,面对父亲强烈的反对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怨尤和恐惧。”[5]此时莫里斯却冷漠残忍地离她而去,无疑将凯瑟琳刚刚建立起来的自我意识消失殆尽,深受打击的凯瑟琳再一次将自己包裹起来,以沉默对待一切,内心的悲痛无处诉说,在沉默中坚强成长。多年后,莫里斯回归期望重修旧好,凯瑟琳终于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关注自我意识,果断地拒绝了他。至此,凯瑟琳完成了从纯真到顿悟的孤独的心理成长过程。

四、希腊悲剧式的天真之女——伊莎贝尔·阿切尔

伊莎贝尔·阿切尔(以下简称伊莎贝尔)是詹姆斯代表作《一位女士的画像》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有思想,有见解,喜欢静静地读书;她自信独立,无所畏惧,富有探索精神;她热爱新事物,好奇心强,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她自由天真,涉世不深,充满浪漫主义幻想。伊莎贝尔把世界看作是充满光明的地方,渴望把自己的灵魂投入到世界的潮流中去;她向往自由的选择,自由的生活;她坚持自己判断事物,哪怕判断错了,也比不曾有过自己的判断要光荣;她自己选择命运,试图了解人生的一切,从不认为自己会犯任何错误。

但是她并不知道金钱和财富的意义,也不深刻理解人间的罪恶和痛苦。相对于书本知识,她的人生阅历贫乏,性格天真独断,这一切滋生出膨胀且虚无缥缈的理想,构成了她悲剧命运的根源。伊莎贝尔有着无所畏惧的英雄品质,同时也带有缺乏现实感的致命弱点,这是一个接近希腊悲剧的人物。古希腊悲剧“描写的是严肃的事件,是对有一定长度的动作的摹仿;目的在于引起怜悯和恐惧,并导致这些情感的净化;主人公往往出乎意料地遭到不幸,从而成悲剧,因而悲剧的冲突成了人和命运的冲突”[6]。古希腊悲剧通常赋予人物坚强不屈的性格和英雄气概,但他们在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却难逃失败的命运。伊莎贝尔的遭遇无独有偶,她的父母相继过世,财产寥寥无几,但她谈吐不凡,个性独立,坚持自己的立场和见解,从不人云亦云。

在爱情抉择上,伊莎贝尔天真自负,抱着极高的期待,追寻自由理想的伴侣,犹如女英雄一般在择偶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她拒绝了美国波士顿成功的青年企业家卡斯帕·戈德伍德,他炙热浓烈的爱威胁到了她的自由。到了英国,她被表兄拉尔夫的贵族朋友沃伯顿勋爵所追求,但一想到成为勋爵夫人所带来的禁锢和枷锁,伊莎贝尔只能拼命逃离。经历了美好真诚的爱情而不自知,天真之女伊莎贝尔迎来了她的噩梦和陷阱。奥斯蒙德是被欧化的美国人,他为伊莎贝尔量身定做了自己的形象:含蓄高雅的艺术爱好者,不为生活俗事所扰,沉浸在精致优雅的艺术世界。这种假象彻底迷惑了伊莎贝尔,他没有社会地位和财产,没有名声和职业,随性生活,热爱自由。但在伊莎贝尔眼中,奥斯蒙德是一个符合她所有幻想的迷人的人,他的一无所有和一事无成成为他最大的优点和砝码,吸引着伊莎贝尔如英雄一般奉献自己的爱情和财产。悲剧如此发生,婚后伊莎贝尔逐渐发现丈夫不过是一个平庸浅薄、狂妄自大的小人,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她逐渐觉醒,经过了无限痛苦和挫折,跳出了自己的浪漫幻想,认识到了现实生活的残酷。小说结尾伊莎贝尔有机会和戈德伍德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离开虚伪的丈夫奥斯蒙德。但她毅然决然选择回归失败婚姻,勇于面对现实,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以高度的英雄气概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五、结语

詹姆斯创作的美国女性形象,体现了当时美国的社会文化,是文化和女性的双重叙事。他们大多天真纯洁,充满幻想,不经世事,通过爱情和婚姻的磨炼最后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心理成长。她们的成长都具有悲剧色彩,在生活的磨炼中和欧美文化的冲突中,她们最终或是献出生命,或是勇敢承受,表现了不同文化视域下女性的成长与成熟,这种形象建构体现了詹姆斯式的女性观和道德观。詹姆斯并非彻底的女性主义者,但是他的这三部作品中的典型女性形象呈现出作者明显的女性主义倾向。从悲观女性形象建构视角解读詹姆斯作品,对审视女性地位,研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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