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主题与方法:海外汉学期刊研究的回顾与反思

2021-12-22 23:19吴冰霞
关键词:汉学刊物期刊

李 松,吴冰霞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引 言

汉学期刊是指以登载汉学(Sinology)研究成果为主的学术杂志,通常由海外的传教士、汉学家为代表的宗教团体或学术组织创办,刊载了大量研究中国历史、思想、文学、语言、民俗等方面的学术资料和研究成果。自19世纪早期,传教士在中国境内创办了一批以《蜜蜂华报》(1822年,澳门)《北华捷报》(1850年,上海)为代表的外文刊物,其读者以居住在中国的外国商人、传教士为主,供他们了解中国局势。随着来华外国人在华活动的深入,一批更为专业化、学术化的刊物在中国内地创办,如《中国丛报》(1832年,广州及港澳)《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会报》(1858年,上海)《教务杂志》(1867年,福州及上海)。现代以来中国的国际地位日渐上升,国外学界对中国的研究更为学科化、精细化、功利化,将汉学从东方学、亚洲学研究中分离出来,创办了一批研究专门知识的汉学刊物,如《清史公报》(LateImperialChina,1965,美国)、《中国的历史学》(ChineseStudiesinHistory,1967,美国)、《早期中国》(EarlyChina,1975,英国)、《中国文学》(ChineseLiterature:Essays,Articles,Reviews,1979,美国)等等。二战后,中国学(Chinese studies)又从欧洲汉学的学术传统中获得独立,20世纪60年代以来更多以研究中国现实问题为主的学术期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学术期刊作为一种定期发行的传播媒介,动态实时地反映学术研究阶段性的进展,凭借其固定的发行渠道具有很强的传播和影响能力。除了这些特征之外,严肃规范的学术期刊无疑具有较高的历史、文献、知识与思想的价值,“是学术空间和文化空间的重要交流平台,是展现学术成果的重要途径和窗口。学术期刊与专业学会及学者个人的学术研究形成一个互为发展的链条,进而构成促进时代及学术发展进步的学术共同体”[1]。汉学期刊作为学术机构或者特定人群建构的信息交流与共享平台,能及时展现汉学研究新的理念、立场与方法,为学者提供发表平台,促进汉学界内部新旧知识和方法的沟通;它具有较为稳定的发行周期,能够反映特定时期的汉学研究特征,为后人研究汉学发展进程提供知识学的重要参照。汉学期刊作为汉学以及相关论题的学术资源,对汉学期刊内容进行考察十分必要,值得深入发掘和整理。近年来,我国学者对汉学期刊的关注度与日俱增,据笔者基于中国知网的统计和整理(截至2021年7月15日),国内学者主要对10种汉学刊物进行了专门研究,发表了约150篇研究文章(含学位论文)。或对汉学期刊的创办情况有初步的摸底考察(1)相关成果参见:李松、韩彩琼、田璐,海外英文汉学期刊的创办历史与现状[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2021(1);李松、田璐:海外英文中国学期刊的创办历史与现状[J],云梦学刊,2021(6)。,或研读其所载论文并从中发现话题与思想。相关研究不仅涉及的话题十分宽泛,而且研究的视角丰富,方法多元。总览国内汉学期刊研究的成果,也发现其中存在一些值得反思的问题,例如,汉学期刊研究的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以期刊为主要材料的问题研究是否画地为牢;局限于期刊内部是否会忽视学术界整体的研究成果;如何处理期刊研究中介绍、论述、论证、对话与建构之间的关系。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本文所说的汉学期刊主要是以古代中国作为研究对象的学术刊物,不包括东方学、亚洲学期刊,例如,孟庆波等人关于《美国东方学学会会刊》,杨惠玉、郭瑶、史瑜玮、丁斯甘等人关于《通报》的研究成果,并不在本文的论述之列。笔者将另外专门撰文就海外东方学与亚洲学期刊的研究史进行梳理和反思。

与本文相关的研究成果,笔者概述如下:刘昊梳理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相关成果,结合多种文献来源明确了刊物的基本信息,如出版历程、编纂者背景、期刊主旨、期刊性质等等,并阐释了刊物的意义与价值。[2]谭静将2000年至2015年学界关于《中国丛报》的研究成果分为四类,分别为刊物的编纂发行研究、中国社会的政治法律研究、中国历史与思想研究、中国语言文字与文学研究,简要地阐明了国内学界对刊物研究的状况。[3]虽然学界有人对个别汉学刊物的研究进行综述,阐述其意义与价值,但是,总体而言,目前国内学界对汉学期刊进行研究之成果并不多见,尤其是对整体的汉学期刊研究现状、问题与方法进行述评的文章尚未出现。基于国内汉学期刊研究的成果所展现的多样化的视角、主题和方法,笔者将对这些研究文献进行分类、爬梳与归纳,概述国内学界对汉学期刊的考察与对话状况,同时也反思这些研究工作存在的问题,从而为汉学期刊研究的深入拓展获得方法论的启示,为海外汉学研究奠定必要的学术史根基。

一、 海外汉学期刊研究的视角

汉学期刊是他国学者、传教士、外交官等群体介绍和研究古代中国历史的传播媒介,然而他国与中国之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文化隔阂,因而汉学期刊所载论文的解读中固然有耳目一新的深刻洞见,也往往包含偏见、盲区、谬误与歪曲。作为国内学者,研读汉学期刊需要以深厚的学术积累、敏锐的批判性思维发现海外他者对中国的偏见与误读,这类对话与反思可以统称为跨文化知识生产研究。在跨文化的语境下,辨析他国学者关于中国的知识、观点、方法及其合理性,揭示其观点背后隐藏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汉学主义、后殖民主义的视角等,反思“他山之石”关于中国的知识生产方式与政治修辞。

1. 传播意图研究

早期西方传教士克服重重阻隔在中国创办了一批汉学刊物,他们在谈及创刊的宗旨时,表明其目的是“打开和中国自由交往的通路”,“我们将以良善之途径向华人表明我们不是‘蛮夷’,希望通过提供事实使中国人相信,他们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2)相关成果参见:罗大正.《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的宗旨及编辑特色[J].学术界,2008(5):238.这样委婉和善的说辞表达了进行两国文化传播的意图。国内有的研究者发现,汉学期刊所载论文看似客观的学术研讨和新闻报道背后,其实含有深层的政治、经济、文化意图,他们阐明了一些西方传教士用以隐藏自身身份的修辞手段。例如,王海波考察郭实腊自述的创办《东西洋考》的“缘起”,发现这本面向中国读者的期刊,虽然自称以介绍西方国家的科技和思想为宗旨,但是其叙述的方式是假借“中国人”的视角,讲述在外国的见闻,隐含着不平等的“仰视”视角,可见传教士企图在文化、思想上征服中国人。[4]刘方舟对《东西洋考》的修辞手段进行了更深入的阐述,从修辞学和传播学的视角探究其话语策略:如郭实腊发掘、利用儒学深层内涵——和合观念,在“东西史记和合”栏目登载历史故事,试图使中国人形成“视万国为一家”的文化认同;刊物所载文章还采用比较的写作手法,暗示中国人“天朝上国”观念的狭隘,为基督教在中国争取话语权;作为一部以传教为主的综合性刊物,将基督教教义渗透进世俗类、科普类文章中,塑造谦卑、博爱的基督徒形象,传达新的文明形态。[5]总之,从这本以中国人为传播对象的《东西洋考》中,可以发现早期来华传教士传教的策略,他们潜移默化地将“西方制度文明具有优越性”的理念渗入中国人的观念。

《中国丛报》对中国法律的评价是“恶法”。《丛报》之所以这样报道中国法律,不仅因为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而且还带有19世纪30年代西方扩大在中国利益的企图。张振明分析《丛报》中的中国法律“恶法”论述的形成原因,认为《丛报》是为西方殖民者舆论造势,“为了使西方人逃避中国法律的处罚,来华的西方人积极谋求在中国的治外法权”,批评中国法律的言论在英国议会那里起到重要的舆论作用,来华西方人在英国政府的帮助下免去“顺从中国政府不公正的法律条例”。[6]因此,在早期期刊媒介传播中发现这种不平等的文化交流的端倪,应该反思文化传播的话语修辞中深藏的文化侵略意图。

2. 中国形象建构研究

“中国形象”是海外不断历史化建构的结果,中西方文化交流之初,中国的“异域形象”就以想象中的面貌出现在西方人的印象中。乐黛云曾谈到,“对于今天我们重构自己的文化传统,参与世界文化的总体对话来说,认清‘中国形象’几百年来在国外的发展变化,显然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7]19世纪中期以来,“中国形象”依托汉学期刊被重新建构,因而早期汉学期刊是研究西方中国观变迁不可或缺的文献资源。

呈现并反思汉学期刊文本中所反映的西方所建构的中国形象,是国内汉学期刊研究的重要路径。《中国丛报》创办时间早、传播影响力较大,建构了大量中国人群、中国城市的形象,是传递西方中国观的重要来源。崔青采取量化统计的方式研究《中国丛报》(下称《丛报》)索引中“中国人”类别下的文章篇目,剖析《丛报》对中国人、风俗习惯的刻画,总结了刊物文章建构的懒惰、愚昧、低劣的“中国人”形象。作者还对特定群体——中国女性、特定地域的人的形象建构作了分析,总结了负面形象建构背后的深层原因。[8]熊英以女性研究的视角进入《丛报》文本,通过叙述其所载文章多次书写的“裹足”“溺婴”“守贞”等事件,呈现出文本建构的19世纪中国女性形象,从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视角来解释《丛报》“妖魔化”中国女性形象的原因。[9]由于《丛报》主要出版地为广州,该刊发表了大量关于广州的报道、文章。宫纳细致分析《丛报》中的广州报道的类型、分布,从中提炼他者视角下的广州城市形象,并剖析形象塑造的选题和修辞策略,最后从中西文化差异、广州人的对外观念解释广州形象的形成原因。[10]

跨文化的汉学期刊往往存在对中国各类现象的误读,深究这种误读的原因,或是出于文化差异,或是别有用心。对于汉学期刊和早期汉学研究,应该抱有一种审慎、批判的态度,既不盲信也不全盘否定,关键是在特定的历史境况中认识其观念之所以如此的动机与依据。

二、海外汉学期刊研究的主题

汉学期刊所载文章的关注对象可以说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既有一般的国情信息的记录、报道,也有较高水平的综合性知识。有的期刊内容或无所不包,或兼及多门学科。比如早期来华传教士在中国创办的《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既涉及早期传教士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译介,汉语语言学习经验的传授,也有对宗教传播经验的总结等丰富多元的内容。国内学者对汉学期刊的研究则往往从各自所在的专业和学科领域出发,选取各具特色的研究视角,带着个人的问题意识对刊物内容进行分析与阐释。

1. 研究主题的宏观概述

国内学者一般从期刊整体介绍(历史渊源、宏观概貌)、期刊具体内容(立场、观点、方法、角度)这两个方面切入,既关注期刊本身的发展历程、刊物特色,又关注其内容涉及的形形色色的学术论题。现将国内学者研究海外期刊的总体趋势和基本主题概述如下:

早期传教士在中国创办的“侨居地汉学”期刊6种,其中关于《印支搜闻》(TheIhdo-ChineseGleaner,1817—1822)的相关研究有2篇。张涛、谭树林主要关注刊物的信息传播和影响价值。

关于《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EasternWesternMonthlyMagazine,1833)的相关研究48篇,对期刊本身的研究有15篇,以罗大正、陈虹为代表的学者主要考察了刊物的创刊背景、编辑特色、历史意义等等;语言、文学类话题研究有3篇,辛荣美、陈戈、刘昊研究刊物中的汉语外来词、新词,以及外国人学习汉语言文化的概况。宗教传播研究有6篇,郭秀文、李鸣、刘方舟等学者剖析传教士以文化交流为名掩盖的侵略野心,还对刊物的修辞手段进行细读;其他话题比如政治、天文、地理的研究有12篇,卫玲、姚远等学者主要分析了刊物中相关主题的篇章及其主要内容。研究刊物传播与影响的有12篇,罗大正、刘兴豪等学者考察了刊物的接受史与影响范围。

关于《华裔学志》(JournalofOrientalStudies,1835)的相关研究11篇,其中刊物目录有3篇;期刊历史介绍5篇,任大援、张建华等学者主要分析了刊物对于中西方交流的重要意义;研究刊物与汉学发展关系的文章有3篇,库晓慧、巴佩兰等学者分析了刊物对西方汉学史的贡献。

关于《教务杂志》(TheChineseRecorder,1868—1941)的研究论文40篇,钟晓文、李朝旭等学者分析刊物所载论文的文类选择、修辞建构、编辑团队的汉学素养等等。刘丽霞、孙轶旻、彭淑庆等学者阐释传教士解读中国文学的不同视角,或捕捉中国文学的道德教化色彩,或探析纯文学的特征,或完全牵强附会中西文化的关系。程小娟持续关注刊物中的译介问题,详细解读刊物中《圣经》关键词的汉译,传教士对不同翻译方式的探索所带来的深刻启示。王丹、袁菡、张笑婷介绍了早期传教士在中国的汉语学习机构、教学用书、对汉字的认识等等。崔华杰、薛维华、汪思涵等学者关注刊物中的经济、宗教等问题,发掘了珍贵的史料,试图还原特定历史时期中国社会的舆论状况。苟林、钟晓文等学者聚焦刊物中的中国本土宗教信仰研究,探讨传教士如何看待中国的共产主义、佛教、性善论等思想观念。

关于《中国丛报》(TheChineseRepository,1832—1851)的研究成果合计75篇,其中刊物历史介绍类17篇,谭树林、李烽等人提供了诸多刊物提要、创办的历史信息。汉语言相关研究6篇,吴义雄、王丹等学者考察刊物中西人研究汉语的成果。译介研究21篇,李海军、赖文斌、蒋凤美等学者概述刊物对文学、科学、蒙学等各类典籍的译介状况。形象建构研究有9篇,徐燕、崔青等人阐释西方人眼中的台湾、上海、广州等地域的历史形象,中国人及其女性等群体形象建构。新闻报道研究有8篇,谢庆立、邓绍根等学者探讨刊物中的时事报道、鸦片报道等等。其余各类研究论文15篇,多层面挖掘刊物的各类线索、多角度阐释《中国丛报》中的历史、法律、文化交流的内容。

关于《中国评论》(TheChinaReview,1872)的研究论文15篇,江雨濛、段怀清、张营林等4位学者关注刊物中的中国典籍英译问题,整合了不同类型汉语典籍英译的规模、方法等。王国强、何绍斌探究刊物与汉学发展关系,剖析了《中国评论》在汉学史上的地位和价值。江莉、陈贺系统深入地考察了刊物中体现的来华西人汉语学习的状况。李秀清阐述了《中国评论》呈现的19世纪中国的法律问题。夏远鸣关注刊物所载文章对客家人的记载。赖骏楠以“文明论”为线索梳理了《中国评论》关于中国的国际地位与对外关系的讨论。

学界涉足的美国汉学期刊4种,其中《中国文学》(ChineseLiteratureEssaysArticlesReview,1979)相关研究6篇。刘洪涛及卞东波等学者翻译了《中国文学》所载论文的标题;古婷婷概述刊物中的中国文学研究论文的学科分布。李松带领的学术团队对《中国文学》展开具体问题的研究:关注刊物的书评栏目;分析枯树、梧桐和白鹭等唐诗意象;探究明清小说的性别诗学问题;考察《史记》等作品中历史与小说叙述问题的比较。《中国演唱文艺》(ChinoperlPapers,1976)相关研究1篇,谭萌梳理了中国演唱文艺研究会及会刊的发展历程,介绍了重要的中国民间文学的研究者。《明史研究》(MingStudies)1篇,唐洁考察了近三十年美国明代社会史研究的三种视角,并以该刊物所载成果与其他著作为例,剖析西方理论方法在中国历史问题研究中的运用。《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会刊》(JournalofTheNorth-ChinaBranchofTheRoyalAsiaticSociety,1858—1948)相关研究4篇,邹雪倩研究其中的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的译介问题。王毅、王蓝主要考察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在中国的考察活动以及对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影响。

结合上述概述可知,基于汉学期刊本身内容的差异性,学者观照汉学期刊的视角也有所区别。整体而言,学界不仅关注汉学期刊的创办缘起、历史过程、人员更替、学缘关系,还充分凸显了汉学期刊展示学术史演变的文献价值,以多元性的视角切入刊物文章的深层意义,提炼了许多有价值的论题。为汉学学术史、早期传教士在中国活动的历史提供了大量一手的材料,打开了一个西方人关于古代中国历史、政治与文化的广大世界。

2. 期刊内容的具体阐释

国内学界在溯源期刊历史的基础上,基于期刊的专题研究关注所载文章的内容,分析其主要涉及的领域、范围,形成了系统的专题性研究成果。从研究实践来看,基于汉学期刊的专题研究又可以分为期刊内容的论述、学术议题的对话。

(1)期刊内容的论述

汉学期刊内容的论述是对文章内容的分类、筛选与解读的过程,在初步审视总体内容之后,深入发掘具有学术价值的知识和思想,全面展示刊物的整体面貌,为后续研究提供指引。这种研究路径最为普遍,第一步,汇编目录、制作索引、编订大事记、组织人物关系图。第二步,按照时间线索对研究主题进行学科分类整理,提炼出有认识价值的学术议题。第三步,以学术话题为中心,展开古今中西思想的圆桌对话。第四步,在消化刊物文章内容的基础上,进行质疑和辩难,以破立结合为方法提出研究者个人的思想见解。

其一,翻译期刊的文章目录,直观地向学界展现刊物的主要内容。卞东波、王梦玲等翻译了《中国文学》1979年创刊以来至2014年共36卷刊物中“论文”栏目的目录。[11]期刊论文的标题即学术论题最简明的展示,作为外文汉学刊物研究的基础资料来说,对研究者有重要的指引意义。其二,按照研究主题对期刊文章进行分类整合。江莉的博士论文附录里就提供了《中国评论》中汉语研究相关文章标题的汉译,作者分别按照刊物发表顺序和研究主题来归类标题,便于学者锁定选题进行后续研究。[12]其三,以学术话题为中心整合相关文章,概述各类话题下文章的构成、刊物中的分布、大致内容及主要观点,透析相关问题的研究状况与特征。有的学者选取刊物中的某类话题进行考察,譬如吴义雄考察了《丛报》中的历史研究的文章,从中国历史事件与人物、中国史的评论、西人历史论著书评、中国历史典籍译介等方面分析刊物中的相关研究,展现了西方传教士看待中国历史的视角和兴趣所在,廓清了19世纪前期西方重建关于中国的知识体系的具体环节。[13]古婷婷考察了《中国文学》主要的研究领域,介绍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现当代文学研究、中西比较研究,以及研讨会专刊等类型研究的概况,呈现了《中国文学》大致的研究主题。[14]以上几种路径在已有的资料汇编和内容概述的基础上,锁定期刊中感兴趣的话题和文章,深入学术论题进行研究。

2.学术议题的对话

基于汉学期刊的学术议题的研究,不是对期刊文章的内容进行简单的分类概括,而是别具慧眼发现新的问题,同时与期刊之外的研究资料和观点进行统合,将汉学期刊置于这个问题的学术史框架和脉络中加以考察。这类研究包括三种路径:一是聚焦某部汉学期刊个案;二是锚定某个学术论题;三是聚焦某部汉学期刊中的某个问题,以“期刊内容”为圆心进行向心式探究。

(1)以某部汉学期刊为中心,将其论文作为基本文献来看待,深挖、细读这一文本的资料以及从中析出的其他文献,属于解剖麻雀式的微观研究。刘昊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置于汉语学习与传播史的脉络中研究,认为这是传教士以中文写作的传教刊物,具有很高的词汇语料价值。他考察了传教士的汉语学习背景、汉语书写的特征,认为传教士的新闻和评论写作采用多种创新的写作方法,突破了中国传统文言写作的藩篱,采用了对话体章回小说等独特文类,对中国近代新闻和评论写作样式的生成发展起到了引领作用。[15]刘昊还以《东西洋考》期刊内的中文写作为主题,关注刊物的编者团队的汉语言文化学习状况、汉语写作特征。这类研究以汉学期刊作为研究的主要对象,从而分析期刊以及论文本身的学术价值所在。

有的学者从自己的问题域出发,深入探究某部期刊的文本内容。程小娟发表了6篇关于《教务杂志》的论文,持续关注这本1867年美国传教士创办的汉学期刊中的翻译问题。她对期刊中的“译名之争”作了系列深入的阐述,梳理传教士确定“God”的中文译名的过程,解析基督教中“God”的原义、中国语言文化和相关概念,以及当时中国读者与传教士对传统文化的不同理解。[16]她阐释了《教务杂志》中关于《圣经》汉译问题的讨论,如选择直译还是意译、是否增加解释性材料、译文采用文理还是官话或是方言的语体等问题,呈现了来华传教士在1867年至1919年间,在忠于上帝原意与贴近读者两种倾向之间作出的诸多尝试。[17]运用传播学的视角阐述《教务杂志》中传教士关于“God”的争论。跨文化交流中很难保证翻译的符码完全孤立地唤起对应的经验,尽管译名可能引起含义的含混,但是人们会通过学习来弥补符码选择的不足,因而翻译选择符码要避免意义过度“同化”,使双方注意到文化差异。[18]她探讨了《教务杂志》自1875年起传教士提出的译名的折衷方案,体现了译者理性和求真的精神。[19]总之,程小娟把握《教务杂志》的突出特征,从中挖掘来华传教士进行早期文化传播的翻译策略,运用多种视角从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其研究对今天的跨文化交流中的译介方式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2)以某个学术论题为轴,选取与论题相关联的期刊作为辅助的文献资料,并非将视野局限于刊物内部,而是纵观整体的汉学学术史,透视刊物中所载论文的研究与学术史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以期刊中的文献资料补证学术史的脉络。江莉关注19世纪下半叶来华西人的汉语研究,将《中国评论》中的汉语研究置于世界整体的语言研究学术史中考察,梳理了艾约瑟的历史比较语言研究以及其他学者对他的批评、瓦特斯对汉语叹词的研究等。[12]她并不只是简单述评《中国评论》中研究论文的大致内容,而是细致厘清中外汉语研究的学术史,既阐明西方语言研究的理论动态背景,又廓清中国传统的汉语研究的知识成果,从而证明《中国评论》中的汉语研究如何开启汉语研究的新局面,为添补西方汉语研究的这一学术板块作出了贡献。

有的学者广泛关注汉学刊物中的同一领域的不同问题,对汉学期刊的文献资料进行深入充分的挖掘。李秀清关注早期侨居地汉学期刊中中国法律的研究。《中国丛报》“塑造了19世纪西方人的中国观,它为19世纪的西方汉学家提供了基本的文献”[20],其描述和报道的清代诉讼与16、17世纪西方对中国的认识有很大不同,以负面的评价为主。例如:清代律法中诉讼程序的条款在实践中屡遭违反;滥用刑讯逼供;地方官员审判不力,百姓常需越级诉讼等等。[21]《中国评论》对中国法律的评述相对于《中国丛报》而言更具有系统性、学术性,重视司法判例、习惯法和地方习俗,有意识地比较中国、印度、日本等国之间的差异性。[22]鉴于此,对于《中国评论》的研读可以从比较法律史等角度入手,探讨西方人眼中的中国法律观变迁等问题。[23]这两本期刊都体现了19世纪西方人眼中的中国法律,对中国的法律条文多有译介,对后来西方人的中国形象塑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李秀清较早对侨居地汉学期刊进行比较研究,不仅介绍了刊物中的法律研究状况,而且使人们重新认识西方人的中国司法观的价值。

(3)聚焦某部汉学期刊中的某个问题,这类研究体现了学者带着自身的问题意识去关注期刊的相关研究,为学界提供更为广阔的研究视角和多元的方法。美国的《中国文学》是海外汉学中的权威期刊,大量有价值的中国文学研究成果值得重点关注。李培蓓、李松探究《中国文学》中的唐诗意象研究成果,以枯树、梧桐和白鹭为中心,论述宇文所安、麦大维、俞香顺等中西学者的唐诗意象研究,认为这类研究注重“历史描述法”,具有很强的跨学科研究特色。[24]杨春白雪、李松以《中国文学》中的历史叙事、文学叙事研究为视角,剖析后现代主义史学理论框架下汉学家对《史记》历史叙事的“真实性”的研讨、对非官方叙事文本的关注,解析历史叙事背后的主体因素。在中国叙事源头的争论中,多数学者认同小说叙事既受到历史叙事的影响又反抗官方话语下的正史叙述。(3)参见杨春白雪,李松.历史叙事与文学叙事的辩证:考察美国汉学杂志《中国文学》[J].人文论丛,2021(2)。李松、岳炯彤聚焦《中国文学》中的性别诗学研究,论述了汉学家对明清小说中女性形象、失语的女性群体的分析,从中发现女性形象的多样化、男性人物男性气概的弱化、女性在文化层面的缺席等特征。海外学者关于《中国文学》的这些研究结论冲击了国际学界对中国性别问题的传统认识。[25]李松、刘甜甜还考察了《中国文学》的“书评”栏目对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贡献,书评推介的书籍指示了汉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从书评内容中可以透析海外汉学界推崇的学术方法以及敞现的研究视野。[26]

三、海外汉学期刊研究的方法

从研究性质着眼,海外汉学期刊作为媒介载体,其研究从属于编辑、出版与新闻、传播等学科领域。学界对一部期刊的认识和研究是多视角逐层深入的,在研究某部期刊之初,往往需要稽考清楚其创办历程、编辑团队、编撰理念、读者对象、出版机构、资金来源、发行范围等期刊学信息。继而研读期刊中的文章内容,结合学者自身的研究领域、问题意识、学术训练、研究旨趣,从期刊中提炼有价值的文献资料,发现有意义的话题,进行有启发价值的学术对话。笔者解读了国内已有的汉学期刊研究成果,并参考前人对期刊研究方法论的总结,概括汉学期刊研究的几种方法,试图为这一问题的研究提供方法论的奠基。

1. 历史考据法研究

海外汉学期刊由不同国家与地区的传教士或学者创办,以英语、日语、法语、德语等不同语言为主要载体,其中英语是最主要的语种。同一刊物有兴衰起伏,期刊整体也受到各种学术与非学术因素的影响。由于大多汉学期刊的文献历史久远,阅读不便,因此学界对汉学期刊的深入而有效的认识有赖于研究者的爬梳与钩沉,既需要对刊物基本信息的清理,又包括对刊物价值的历史分析与学理阐释。汉学刊物的基本信息包括:刊物创办的来龙去脉、创刊者、依托的机构、创刊的过程、刊物发展的整体历史;刊物的发行周期、栏目设置、风格特色;编辑团队成员构成、编辑的知识背景及旨趣导向等等。进而明确刊物的立场、思想、导向以及意识形态倾向等。汉学期刊的性质和倾向往往并非固定不变,尤其是早期汉学刊物在理念与功能的认知上多有更改,因此需要考虑期刊随着时间而变化发展的过程。1832年创刊的《中国丛报》(下称《丛报》)办刊时间仅有19年,过程十分曲折,对于这类创办时间较早、史料价值高的汉学刊物而言,考索清楚其创刊的历史信息十分必要。谭树林结合史料梳理了裨治文、马礼逊、卫三畏等传教士创办《丛报》的过程,确定创刊时间是1832年5月,而论证“1835年5月”是笔误所致,还明确了主编团队的更替过程、出版的具体地点变迁过程。[27]谭树林的研究做到“无一字无来历”,用充分的史料信息纠正了学界习以为常的谬误,体现了严谨不盲从的治学态度。

汉学期刊自诞生之初,由于其发行周期短而具有很强的时代性,尤其是早期侨居地汉学期刊与中国时局的变动紧密相关,因而对汉学刊物的认识需要将其置于特定历史语境之中。《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下称《东西洋考》)于1833年8月由普鲁士传教士郭实腊在广州创办,“作为中国境内第一份中文报刊”[28]115,其创办的起始与语境值得关注。蔡骐、刘嘉佳细致描述了清代中期清廷的报禁政策、广州的通商和政治环境、传教士马礼逊在中国的传教策略等时局。19世纪初清朝廷实施严格的海禁、教禁、报禁政策,只允许民间发行逐字抄录官报内容的民报,传教士于是在南亚大量发行书报,对华侨进行文化渗入;传教士通过与“广州十三行”的买办接触,进行人际传播式传教;为拉近与华人的心理距离,传教士借买办的力量印刷、散布新教书刊。总之,他们考察了刊物创办之际清代社会的政治、外交、学术等思潮,透视了清代中期新闻传播体系建构过程中官方和民间场域的制衡关系。[28]

除了对汉学刊物创办历史的追溯,对刊物价值的阐释也十分必要,有利于厘清刊物所载文章的史料价值,在汉学学术史中建立承先启后、彼此呼应的思想联系。王国强介绍并评议了西方创办的多种侨居地汉学期刊,认为相比于其他宗教性色彩较浓的《中国丛报》《教务杂志》而言,《中国评论》的内容最具汉学领域的学术价值,因而将其认定为“西方第一份真正的汉学期刊”,并且以刊物中研究个案证明“侨居地汉学”研究具有的采集资料的优势。[29]当刊物的独特价值得到阐释,才能更好地进行期刊的定位,并且将其落实到整个中外文化网络的关联之中。

对汉学刊物出身追根究源的意义在于,一种域外学术资源之新究竟新在何处,这不仅需要学人以胸怀世界的文明眼光去关注其学术动态,发现其洞见与盲见,而且要全面客观地分析刊物的学术价值与历史地位,从而引起学界重视,吸引更多学者来研究汉学期刊。总之,以文献考据法为基础,叙述汉学刊物创办的历史过程,重建期刊诞生的历史环境,对于学界认识刊物的整体面貌大有助益。在有效开掘汉学资源、扩大学界的学术视野的基础上,后续研究才能明确刊物所载文章具体研究的历史语境与思想追求。

2. 文献计量法研究

文献计量法是以数据统计方法直观呈现文献变化的趋势,从而透析学科发展的基本态势,一般作为重要的辅助手段来证明研究结论的合理性。汉学期刊研究主要以各种数据工具、软件作为文献计量法的依托,而较少全篇单纯采用文献计量法的数据来组织内容。郭瑶对《通报》全面的研究中就运用了文献计量法,作者统计了《通报》中“学术论文”栏目下各个类型论文的文献学数据,如历史、地理类的论文在《通报》整体刊物中分布的特征,对历史研究的朝代分布、外交关系中的国家分布做了较为细致的统计。[30]文献学计量结果呈现了历史类研究论文的大致研究主题、研究方向。文献计量学在汉学期刊的研究中是十分实用的方法,根据目的和需求适当、适度采用,并且能够提供合理性说明的话,可以以形象化的数字使所论述的问题具有科学性的支撑。无论是作为研究过程中的辅助证明结论的研究工具,还是以文献统计的数据得出文章的主要结论,应该强调数据统计的真实性、严谨性和适用性,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研究成果才能使文章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3. 传播与影响研究

关注汉学期刊的创办及其传播,意味着今天的中国学者与往昔的西方人士围绕有关中国知识的深入理解与交流。探究汉学期刊的实际传播过程对我们认识西方人的中国观大有助益。这类研究需要采用历史考据、文献梳理、传播学等研究方法,从相关方面的历史文献中梳理期刊的发行量、传播链条、读者阅读反应,从而探析刊物在当时及后世所产生的实际影响。早期侨居地汉学刊物具有明确的传教、文化征服的意图,因此研究者十分关注《中国丛报》等刊物在历史中造成的社会反响。而对于学术色彩较浓、以刊登知识性与思想性论文为主的刊物,学界往往强调其在海外汉学史发展中的思想价值。

张涛结合史料重建了《丛报》传回美国的具体路径,如《丛报》编辑向美国、欧洲等公共机构、大众媒体赠刊,传教士也寄送给私人好友,在华美国人订阅后寄回美国,刊物抵达美国后又进入各类图书馆,公共知识体系的介入使得传播更为广泛,美国本土的媒体也选择性转载涉及孔子的内容,《丛报》提出的改革中国社会而非直接否定孔子的传教思路也影响了美国在华传教士的传教策略,他们投身到各类社会改良运动。[31]由此,文章通过大量史料实证了《丛报》在美国的传播实况及其孔子观对美国社会认识中国方式的影响。谢庆立从新闻传播的视角研究律劳卑事件,细致梳理1834年《中国丛报》关于这一事件的报道,认为《丛报》有意片面、夸张报道当时的情形,塑造出“野蛮、霸道”的清政府形象,为中英军事冲突埋下隐患。[32]可见《丛报》作为一部19世纪中期在华西方人的旗舰性的刊物,在当时产生了一定的政治影响。

总体而言,汉学期刊的研究方法受到国别与区域、编辑与出版、传播学研究以及各种专业领域的人文与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影响,以上几种研究方法是汉学期刊研究中较为常用的,笔者挂一漏万,聊备几例。各个领域的学者从不同路径进入汉学期刊,从各自关注的问题出发考察杂志,充分挖掘、利用了丰富的文献资料,形成各具特色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成果为中国学术界借助他者认识自我提供了富有启示的观点和新颖的视角。当然,汉学期刊研究的继续深入,也需要对于面临的问题进行反思。

四、海外汉学期刊研究的反思

国内汉学期刊研究已经颇具规模,且展示了多元的研究方法和视角,可供国别与区域研究、编辑与出版、新闻与传播以及其他所有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参考和借鉴。纵览国内汉学期刊研究的研究成果,笔者从以下三个方面对其进行批判性分析。

1. 超越内容概述,发掘核心问题

从上述三个部分对国内汉学期刊研究的视角、主题和方法的梳理来看,汉学期刊研究领域成果非常丰硕。但是,有的研究对期刊文本的分类概述停留在介绍的层面,这对于刊物的初期阶段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在此基础上还应该深入对学术问题的剖析。基于期刊的专题研究分为两种,前一种是期刊内容的概述,后一种是学术论题的探讨。期刊内容的概述是学者深入研究的前提和基础,学者可以从中概览某部期刊中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这种工作可以包括如下内容:期刊目录的翻译和整理;数据库的制作;期刊辞典的编撰;索引的编撰等等。有人认为期刊创办历史的考察本身难以被称为一种研究工作,其实不然。汉学期刊研究如果不以历史学方法和视野为根基的话,容易游学无根、立场先行、自说自话。从研究层次而言,应该有一个由浅至深的提升过程,除了基础性问题的辨析,还应该基于论文的思想和观点深入探究,发掘出真正具有深度、广度的核心问题。

2. 弥合期刊与学术论题研究的裂隙

一般的期刊研究或者汉学期刊研究,总会存在一个悖论性的问题:如果要将研究深入到某个学术论题之中,就必然意味着突破期刊资料的界限,进而向外广泛搜罗各类文献资料,那么也就难以体现其“期刊研究”的特色;如果局限于期刊内部的文本,则可能导致对某一问题的研究无法深入拓展而具有局限性,其得出的结论也仅仅基于某本期刊才能成立。对于这种悖论,笔者认为,进行期刊研究时,首先应当明确某本期刊在某个问题的学术史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由此出发,期刊研究大体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研究对象即期刊本身,即期刊本体研究。第二,期刊文献作为某个学术问题的资料来源之一,是一种需要广泛联系不同学术议题的关联性研究。

如果期刊作为研究对象本身,学者深入掌握了某部期刊的主要特色,可以从期刊本身进行选题,并且其文献资料可以主要依托这部期刊,把一个学术个案做到细腻通透,尽善尽美。比如上文提到的程小娟对《教务杂志》中译名问题的系列研究,尽管其视野集中于期刊内部,但是其研究是充分自足的。《教务杂志》是来华传教士创办的专门用于讨论传教问题的刊物,其中有传教士关于译名问题的持久争论。研究者需要对这部期刊的内容、特色有充分的把握,只有当期刊的内容能完全支撑一个有价值的学术论题时,这项研究才是有学术价值的。如果期刊只是作为论证某个学术问题的文献资料的一部分,这类研究是以某个学术论题研究为中心,那么论证问题的资料就不应当局限于某部或者某几部期刊,否则是一种不充分的研究。比如赖骏楠对19世纪中外关系中的“文明论”的探究[33],以《中国评论》(1872—1901)为考察对象,该杂志所载论文认为中国文明低于西方基督教文明,中国应该改良法律、改变宗教信仰以实现更高的“文明”。这篇文章以“‘文明论’视野下的晚清中国及其对外关系”为标题,却只考察《中国评论》这一部期刊的相关内容,显然,其文献资料并不足以支撑对这个论题的整体性阐释,作者不仅没有考察同时期其他侨居地汉学期刊,也没有考察外国人的书信、论著等等资料,如果要更充分地论证19世纪西方如何以“文明论”的依据讨论中国的国际地位、外交关系,则需要拆除《中国评论》这部期刊与期刊之外的学术资源的藩篱,将视野拓展到所有与之相关的史料。

纵览国内期刊研究工作,其中不乏学术价值较高的研究成果,也有一些研究存在不够深入、局限性较大的问题。基于期刊的专题研究的问题在于,企图在期刊研究与学术论题研究之间寻找一席之地,容易陷入一种尴尬的夹缝之中,究竟是着眼于期刊,还是意在探究某个学术论题?笔者认为,关键是要明确研究的重心所在,才不会使得研究的结论局限于有限的文献资料。

3. 克服自我他者化的汉学主义心态

国内学界对汉学及其期刊成果的关注,容易不自觉地带入“仰视”的视角。实际上,汉学研究成果往往充斥着汉学主义或是西方中心主义色彩,国内学者应该警惕掉入自我他者化的陷阱(4)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可以参见:南品希、李松.汉学本质论、自我汉学化及其反思[J],长江文艺评论.2020(6);岳炯彤、李松.汉学、汉学主义与文化认同[J].长江文艺评论.2021(5)。。

学界呈现某部汉学期刊中某类论题的研究成果,并试图提炼出有参考价值的研究方法和视角,这其中就存在一种预设,即海外汉学期刊对于国内学界而言是一种有价值的参照。整体而言,这种预设是成立的,然而,必须注意汉学期刊中存在的谬误、偏见等不足之处。要对汉学期刊进行深入的、有针对性的研究,应当认清汉学期刊本身客观存在的局限性,其主题十分驳杂,一部期刊并不像著作的论述体大思精、完整自足,而是带有分散性、随意性与时政性,毕竟,期刊是一种与社会互动、呈现不同群体观点的、历史性的传播媒介。

汉学及期刊成果,具有隐藏其中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西方学者进行关于中国的知识生产时,往往“预先设定一个西方的自我,然后把中国文化中的诸方面作为与之相反的对立面加以比照”[34],以西方的标准衡量东方,而非贴近东方本身的知识脉络、学术源流,便容易得出中国“没有史诗”“没有宗教”等等伪命题。顾明栋提出的“汉学主义”观点认为,这是“中国知识生产和学术研究中的一种隐性意识形态……中国知识生产和学术研究中建立在以西方中心的种种观点、概念、理论、方法和范式的总体基础之上的智性无意识或学术无意识”[35]。他认为,中国学者应该警惕“自我他者化”的倾向,即中国人将自己置于西方人的位置,将自己视为他者,不自觉用西方的视角来审视中国自身。因此,在审读汉学期刊及其相关研究的时候,应当格外当心其中多重渗透的“西方中心”视角。彭淑庆、崔华杰梳理了传教士试图在中国上古历史中寻找与基督教教义的共通处所作的阐释,传教士强行关联太一皇人与诺亚、后羿与耶稣、女娲与诺亚,文章批判了这种穿凿附会的做法。[36]对于汉学期刊中明显的错谬之处与潜藏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国内学界应当将其梳理清楚并加以辨析。

结 语

汉学期刊是海外学界关于中国的知识生产的媒介,作为一种传播手段和学术成果的载体,可以反映特定历史时期汉学的突出成果,见证海外汉学发展的实时动态,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国内学界对期刊的研究初具规模,发掘期刊文本中多样化的主题内容,聚焦汉学研究个案,关注期刊的传播影响、学术史价值,如此等等。笔者试图展现其研究的历史与现状,从中总结研究方法和路径。

本文通过论述国内汉学期刊研究的视角、主题与方法,希望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思考路径的学术地图,引起学界对于汉学期刊研究的重视,并且在本文的反思基础上推动汉学期刊的相关研究,从而形成自觉的跨文化交流的方法论。“海外汉学/中国学研究要以提升中国本土的中国研究为宗旨,即以对海外之学的研究来鞭策、启迪、丰富、提升本土之学,以中外学问的相互砥砺来加深我们对中国历史的理解和对前途的把握。”[37]汉学期刊中的文献、知识、观点呈现了他国对中国的观照,国内学界或是学习借鉴,或是审视批判,对汉学史的梳理以及相关学术领域的研究大有助益。笔者认为这项研究可以分为如下四个层次:其一,以历史文献学和数字人文等方法解决刊物溯源、数据库建设等工作。其二,以文本细读的方法对具体的问题进行微观研究。其三,在充分消化刊物论文的思想观点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学术积累和优势,以平等的学术身份和平常心的谦和心态同论文作者进行切磋和对话。其四,学术研究的最终目的是脱胎换骨、点铁成金,即在统览古今中外众家之长的基础上,成就具有时代性和当下关怀的一家之言。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上述的四个层次并不绝对分裂,往往互相交融,互为支援,具体方法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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