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苓
绝尘的嗓音,冒着朦胧的气泡
刹车时的促急惊喜着多少
拾煤的幼童
永远追随,这老去的使者
大山的心脏,我们分一杯背篓里跳动的羹
煤火煎煮着细雪
为修长的铁轨剔去透明的甲衣
整个冬天,我们在等一声巨大的轰鸣
走两步,迈过轨道,迈一步
走过完整的童年
我们打磨着,刚出窑的月亮
我们驯养一只烫手的,萤火虫
夜色在海一样翻涌的空中,张开
沉默的双臂,绵密的嘴唇
点燃猫头鹰之眼
迷人的荒地,遥远的,幻象
深埋于巨蛇腹下的森林
不止地燃烧
一辈子,他都住在这里
衣服破烂,不蔽体时他才
去捡别人扔掉的旧围裙
有酒席的时候,他也会象征性地
帮一帮忙。他不懂这人世的酒席里
暗示着一些存在和消失的祝福
他擅长伺机而动,对残羹冷炙的处理
总是需要认真挑选——这才是他的道理
收集好食物后,回到那个废弃的隧道
一群流浪的猫狗跑到他面前
像孩子一样问他要糖果吃
他会用不成句的话,父亲般的慈爱
责备它们
一直看着他走进去,那些小小的影子
成了涌动的黑浪,而他在两个彼岸之间
摆渡。直到他和猫狗的身影煳成一块墨斑
世界才从另一个入口进来
多年前,树枝搭建骨架,十字缠绕鱼线
一张褪色的棱形作业纸收纳高处的疾风
那样的日子,草坡上,茶树中,河流里
都是伟大的阵亡
纸,柔软的植物内力,边幅却是刀刃
线,高挑的枷锁,我们手心的不确定性
怀念飞不起来的时候,踉跄,像一个
羸弱的儿童。我抱着残败的树枝
生了根,发了芽,偷偷完成生命的转型
今日买下那个巨鹰状的风筝
在日暮里偷渡,沿着人群反方向寻找
一块嵌满贝壳屑的沙滩,和许多人一样
让它腾空,在海风的拥挤中,被沙粒洗练
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如一只高飞的鹰,在执行俯冲之前
一次预谋已好的蓄力
那只灵活的隼有多慌张啊
那张开的鹰爪就有多锋利
第二人民医院不远处,一排枫杨
浸泡在热浪中,底下,许多人摇着纸扇
——色彩丰富,住着治疗各种疟疾的
地址和数字。树上,蝉声不绝
文火一般,煨炖着夏天这只药罐
那扑腾着的欢愉,竟使痛苦翻倍
心中高悬的聒噪之铃,血脉偾张,不由得
使人心疼这些刚刚出逃黑暗的音色
很久以前,后院的椪柑树上,常常长着
带着干裂泥土的它们的骨架
黄棕色,半透明,一件开衫
琥珀一样凝固在树干上
——这些词汇,我所能形容的精美。但
我偏爱摘除它们
给树去疮痍,也兑换一些零花钱
从未想过,自此,反复打磨味蕾的苦涩
也有它的身影……这一天
离开医院时,我摘下树上,一只
新鲜的蝉蜕。放进中药拥挤的塑料袋里
清脆的壳碰响,像久别的朋友重逢
一起熬制着,一起萃取夏日。那些
迷人的绝响,在我身体里偷偷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