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隐
杉林笔直、鲜亮,愈近
愈见其高。
新绿泻下,如清漆裂帛
有哗然之响。
于是,我低下头
去看那一丛白色野蘑菇
天籁之物,如此静且美
却无人采摘。
孤独,也从来都是有毒的
如是,它保全了自己。
我几乎放弃了抵抗。
我并不总是如此。
有时,一场小雨就能泯灭我
外出的动机。
有时,我会听见身后
有人叫我
但几乎是一瞬间,就否定掉了。
有时我看着老照片
随即意识到,现在,这一刻
我也坐在一张老照片里
被那个必将来临的自己拈在手中。
在长长的怀有伤痕的天空里
那些无名的鸟在飞
翅膀一动不动
它们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一如既往,中堂墙壁上
那个瘦矍的老人
在镜片后定定地看我。
自我出生后他就一直待在那里。
母亲曾谈论过他
用她一贯的轻言轻语:
他曾将一樟木箱的纸币
摊晒在屋顶
但不幸被少不更事的叔叔
偷走,挥霍一空。
我一度梦见过那些传说中的纸币
花花绿绿的,像一件百衲衣
在风中飘扬。
没有更多的细节可供揣想
幽暗的家族史,默片一样
在黑白电视机的雪花中闪烁
最终定格于一个镜头:
他在中途将划桨
交给我们
然后纵身跃入水中
独自离去。
是谁将它置于这样的位置?——几乎大半个身子悬空
搁在方桌的边沿
像一枚棋子挂在角上
进攻和防守的意味同样浓重。
毋庸置疑,那些颤抖的枝头教给了它
这种可怕的平衡感。
它是否还记得那最后的纵身一跃
是什么时候?
类似于某种自我救赎
它被自己散发的芬芳所包裹
它足够新鲜
并再一次证明,一座悬崖
正在横穿我们的生活。
还能说什么呢
感谢长久的眺望,治好了我的恐高症。
“向下吧!”
请尊重一只苹果的执念。
让它的茎脉沿着桌子的木纹
生长;让它顽强地逼近
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让它
找到那所有不幸的源头:一把沾满水滴的
砧板上的小刀。
我们并非没有期待
但一只苹果的内部一直藏有
一个秘密的时钟
当它加快时
一具年轻的肉体便有了一颗苍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