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寒(重庆)
1
黑夜里,我挑起一盏青灯。
冷的光,很微茫,但足以照亮一个人的眸子。
身边已经堆满了书本。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印刷品,大多数只有承受岁月里积灰的命运。同住的青年学生,进入了自己的那一份梦境。梦里有烈火,也有灰烬。他们到底梦见了什么。他们醒着的时候,我也弄不清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眼前只有一盏冷的、微茫的青灯。
2
汝釉的瓷器里,插着一支蜡梅。
这是人间罕见的极简之物,为着开花,落尽了它宽大的叶子。
我在做的事情,却是在寂静的历史中,去寻找那些落进灰土的蜡叶。诗意的形容转而消泯在脱墨的符号和破损的报刊里,所以我揉揉眼睛,停下来,望着蜡梅出神。
文学史打捞一个作家或一件作品,像是拾荒者在垃圾堆里寻找被遗弃的物什。
所以珍贵的东西本身并不存在,它只存在于我们的阐释之中。艺术品是这样,甚至道德也是这样。我们已经把《四书章句》丢进了垃圾堆。可笑的是,有时候我们又把它捡起来,精美地装帧它,让它陈列在书架上。一切相互矛盾,相互消解。
只有虚无是实在的,尽管这是如此荒谬。于是我继续去看那些蚊蚋一样,嗡嗡作响的文字。它们仿佛在说:青灯下,你不是唯一的阴影。
3
在所有的文字符号里,最难对付的恐怕是诗歌。与其说诗人是语言的创造者,不如说他是语言的逆子。他执着地叛逆,像是希腊悲剧里无从驯服的命运。
4
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卡西尔、博尔赫斯或者陆机、刘勰、杜甫、朱熹……像是海浪里的浮沫,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并且都有着绚丽的光彩。
我们必须抛弃掉所有对意义的幻想,删减我们的生活。直到只剩下一条长满蓝花楹的河畔小路,一只装满清水的陶瓮,一粒种子。那时候,我们会在琐碎之物中,发现浩大的欢喜。
假如你抬头,还能看见一颗长庚星,会不会简单地相信,那是上天窥视的眼睛。
5
我们要穿越传统的沼泽地,来到黎明的河边。
晨曦之中,我看见旧的故事,又重新开始了。
语言像是地平线,只能勾勒出世界的轮廓。它已经失去了拯救的伟力,一切都各行其是。诗人忍不住写出的句子,从来不是救治他人的药方,而只是一种自我诊断。
6
窗台水池中,有空调的冷凝水滴落。一滴,一滴,又一滴。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如此安静,如此漫长。
我应该和爱的人一起去听夜半的雨声。但现在我面前,只有一盏青灯。灯下有一部《大正藏》,书里有一个关于鹦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