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陈力娇《和平山》中的空间建构与身份认同问题

2021-12-20 08:49王鸣威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1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

摘  要:陈力娇的中篇小说新作《和平山》定位于抗日时期的满洲大地,在特殊年代的原始森林环境中建构山林空间和山洞空间,叙述了冲突激烈的家国仇恨,人物性格鲜明,呈现出身份认同上的矛盾转变。作品展示了家国民族仇恨下人物个体身份认同矛盾,具有直击人心的艺术力量。透过空间建构和身份认同分析作品独特内涵,可以寻见作者回望历史的反思及其对善与美的推崇。

关键词:陈力娇;和平山;空间建构;身份认同

陈力娇是黑龙江著名青年女作家,黑土文化先锋,一位极富才情、极具个性的当代小说家。她对文学用情至深,笔下的文字娇而有力,作品充满着个性化的创造力和内蕴深广的艺术表现力。陈力娇恪守作家的职责,在创作中不断转换,把污秽变成美好,把丑陋变成美丽,把荆棘变成鲜花,作品中呈现着她对纯真爱情的呼唤,对善美人性的推崇和对畸形命运的矫正。

《和平山》是陈力娇的中篇小说新作,叙述了东北联合抗战时期,在森林中的抗联密营里养病的豆多和子莲遭遇到了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日兵山田队长、井上和爱吾,豆多保护子莲逃走而被俘。她一路上想着领路周旋至森林腹地同归于尽,尤其是多年前屠村的井上,最后因偷走日军布防图而被山田残忍杀害;而另一边子莲却救下了跌落悬崖的井上并在山洞帮他养伤,因此身份认同转变的井上也向子莲透露了和平山上的日军要塞。结尾双方在山谷相遇,井上为救子莲击杀了爱吾,山田队长开枪射中井上后死在了子莲舅舅的刀下。小说荡气回肠,在独特的自然环境与特殊的战争年代安排推进情节发展,巧妙地烘托出情感氛围。同时作者在精致的叙事中依靠仅有的几个人物角色,便把战争年代家国民族仇恨表现得淋漓尽致,细致地刻画出了人物个体身份认同的差异与变化,呈现出极富创造力的历史回眸眼光。

一、环境铺设舞台: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

《和平山》的故事发生在东北地区林海茫茫的原始森林。资料显示,根据1936年伪满国务院的资源调查报告,伪满的森林面积为1亿7000万顷,这一数据近乎21世纪整个大洋洲森林面积的两倍。原始森林不仅是植物群落,同时还伴生着各类野生动物,被称为“森林生态系统”。原始森林的自然环境广阔隐蔽,而又有野生动物出没,是个近乎没有人类活动痕迹的空间,巨大与黑暗让身处其中的人自然而然地产生恐惧感,在文学作品中常常作为人性与死亡的象征,作者可以尽情安排摆脱了情与法束缚的故事情节。陈力娇在作品中也多次提及故事发生地森林的山高林茂、遮天蔽日,人迹罕至、野兽出没。作品开头便提到,“他们三个走在烈日炎炎的午后,树木繁多,荆棘遍地,山高路险,一点儿都没有出口的可能。原始森林本就虎狼出没,蛇蝎潜藏,处处暗含着杀机,他们又是一阵死拼滥打后误入歧途,生还几乎无任何指望”。

历史上,东北地区是最早的反法西斯战场,“九一八”事变后仅四个半月时间,东北全境沦陷。自那时起,各界人士,包括普通百姓和官兵都聚集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开始民族自卫抗日。1936年東北抗日部队统一建制,成立东北抗日联军,在冰天雪地里不怕苦难与日军周旋。但因日军围剿,自1940年以后抗联活动范围和人员大量减少。因此,《和平山》中的抗联武装的抗日战争是极其艰难条件下的战争,大背景之下小人物的苦难更显得悲惨,仇恨也不断滋生,并被无限放大加重。作品中子莲和豆多损失惨重,“归村并户”后的抗联有生力量为数不多,当地情报传递就只靠她们二人。豆多经历了屠村的悲惨遭遇,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情感记忆使他对井上恨之入骨,井上也在战争的大背景下迷失了自我,成了无情的杀戮机器。作者在社会背景中将小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

二、空间建构矛盾:空间生产透视人性

对于文学创作而言,空间是文学书写的重要对象,空间建构是文学创作的生产力和推动力。1974年《空间的生产》发表,作者列斐伏尔开创性地提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生产”的观点[1]。空间本身就是一种生产模式,而不是承载各种社会关系的空洞容器。有学者就此指出,“在空间理论的视野中,文学从根本上是一种空间生产,文学作品不单是对地理景观做简单的描写,也提供了认识和诠释世界的方法,是一个以地理经历为基础却包容广泛的领域”[2]。文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文学在本质上就具有地理属性,空间地理是文学作品的根源与构成力量,宏观上的时代与社会是文学的基础空间,微观上作品中的各种地理景观也是空间。人类与空间也不是分离割裂的关系,而是共存的关系。《和平山》中通过地理空间的巧妙设置,准确把握地理空间特性与故事发展变化节奏,在叙事上精准匹配地理空间与人物生活体验,将审美情景与人文情怀融为一体。作者借此有效地拓展了人物的情感关系,让叙事情节更加饱满,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明而又复杂的圆形人物。

(一)山林空间:险象环生的恶念猎场

文学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文化现象,文化有其地域性,文学也有其地域性。迈克·克朗曾指出:“文学作品不只是简单地对地理景观进行深情的描写,也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个包含地理意义、地理经历和地理知识的广泛领域。”[3]阴暗险峻的山林空间在文化中总是昭示着危险与死亡,呈现出的是一种险恶的文化地理符号。一切发生在山林中的故事似乎都是生与死的悲剧,人们心底的恶意也在山林空间中无限放大膨胀。

山田、井上和爱吾一路押着豆多寻找走出原始森林的出路,一路上山高路险,林海茫茫。白日里背离人烟的大山,狼嚎虎啸不时响起,山路紧贴着山体又陡又滑。到了夜晚,四幕闭合,森林成了一座座黑色的山峰,没有一抹光亮。山林的空间建构表面上是对情节发展的周边环境的记录,但实质上蕴含的却是如同暗黑山林般的人性的险恶。在山林这个特殊空间里包围着人的是绝望和残暴,滋生的都是仇恨。山林是充满艰险的,一路上道路越来越艰难,尖利的刺槐无情地割刺着他们的脸和衣服,山蚂蝗叮在他们的背上不下来。狼嚎和虎啸声从山后阵阵传来,森林腹地山林深处阴森而令人恐惧,人心也如一座黑暗森林。在这其中,作者尽情挥洒着人物的恶意,压迫和残害仿佛是隐匿在山林图卷里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作者在人物内心深处静悄悄地蛰伏,随时准备图穷匕见,给读者一惊,在这山林里来一场血雨腥风的人性之战。豆多一路抱定信念引日本兵到山林深处同归于尽,试图将罪恶的井上推下崖壁;队长山田在山林中阴险暴力,扮演着阎王的角色,尤其是得知豆多偷走布防图后,妄图残忍地做出毫无人性的恶行致豆多于死地;井上在山林中恶有恶报跌落悬崖;新兵爱吾也在山田的压迫和民族身份的影响下扮演着施暴者。这台残害与被残害的悲惨剧目似乎在豆多死后达到了高潮并在作者笔下又戛然而止,只留下山林空间中带着异样的凄美氛围。山风呼啸,天空骤然暗了起来,太阳用黑纱蒙住了脸,不想看人间悲惨的一幕。黑云压境,大团的树在山风催逼下,翻腾成狰狞的海。

(二)山洞空间:遮风挡雨的善意天堂

人类自原始时期起仿佛就对洞穴有着特殊的情结,远祖在天地间极为艰苦地生存。他们起初无力征服自然,只能选择被动适应,天然的洞穴成为了他们驱寒避暑的家园,中国境内迄今发现最早的“巫山人”就生活在洞穴里。即使在现代社会,中国黄土高原上的一孔孔窑洞仿佛也在传响着来自几十、上百万年前的山洞里的回声。山洞不仅在建筑学上给人类带来安全感和舒适感,它也有一层生物学涵义:母亲的子宫也是一个洞穴,这个洞穴同人自身一样古老悠久,每个人都会对这种空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亲切感和安全感。

子莲救下了还有活气的“日本鬼子”井上,并赶在太阳落山前将他安排到了一个山洞里养伤。这个山洞掩在一人多高的绿草中间,空间的隐秘和封闭给人的心灵带来安全与慰藉。子莲晚上在洞口为昏迷的井上站岗,给他的断脚用药,翻越十几里山路找来哑巴舅舅给井上做了截肢手术。作者在山洞中安排子莲和井上的谈话,不管其中是子莲希望从井上口中获得情报,或是井上想从子莲那里试探出自己的生死命运,一次次交谈都在滋生着人道与爱,唤醒着井上的人性。同样,山洞空间在此期间也逐渐从一开始的落脚点开始进化成“家”的存在。八月暴雨容易引发山洪,子莲担心把她和井上的“家”搬了,搬到了另一个高处的山洞。在子莲意识中,山洞只是一个“停脚儿”的地方,停停脚就走了,但现在对她而言不一样了。山洞空间中的井上内心的人性也逐渐唤醒,处在山洞中的他在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子莲和她的哑巴舅舅的治愈。然而,当井上离开山洞到了野猪谷找到了枪,他再想的问题就和原来不一样了,强硬重又回到他的身上,俨然又是一名帝国军人,折磨于“还需要回山洞吗?”的疑问。山洞空间是遮风挡雨的善意天堂,它的文化意义代表原始的原生态生活图景。在山洞封闭空间中没有军事的杀戮,人性没有被恐惧和仇恨所占据,仿佛重新回归母亲的子宫。

三、身份认同转向:身份认同回归本真

身份认同是对主体自身的一种认知和描述,是人对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身份认同主要是文化认同问题,由主体的个体属性、历史文化和发展前景组成。尤其是在战争时期文化冲突激烈,身份认同问题也随之而来。“自我”与“他者”正面交锋,无论是整体社会制度与风俗,或是民族与文明都弥漫着没有硝烟的火药味。在身份认同问题上,一方面是个体的自由意识,另一方面是来自民族、区域、历史、社会等因素的要求。当意识和要求发生冲突,尤其是处于战争年代,处于战争中个体身上的身份认同矛盾冲突是尖锐的。

《和平山》中,在森林和战争大环境铺设的舞台之上,作者设置的人物并不多却各个人性鲜明,身份认同准确。命运悲惨的豆多原名吴茱萸,她是一个无私无畏、敢于为国捐躯、英勇顽强的抗联战士形象;子莲是一位爱憎分明,积极抗日而又有人间大爱的抗联战士形象。在三个日本兵里,队长山田是在军国主义和优等民族主义教育支配下的一个的极端日本帝国军人;爱吾是一个柔弱胆小的日本新兵,虽然有自己文化上的不解和怀疑,但畏于山田的强权也在一步步成为刽子手;井上则是一个标准的身份认同发生转变的个体,在帝国主义国家身份入侵中,他的文化强势压制另一方文化,而又受到对方民族文化对他心灵的净化与升华。在山田的手下,井上是个毫无人道的杀人机器,但在子莲的山洞里逐渐回归本真。“民族认同主要来自一种文化心理认同。作为政治共同体,民族国家一方面依靠国家机器维护其政治统一,另一方面,作为想象共同体,它又须依赖本民族的文化传承,确保其文化统一。”[4]《和平山》中,进入山洞前的井上作為日本人,从小接受日本军国主义教育,接受的是日本大和民族是优等名族而理应侵略欺压其他劣等民族的集体记忆,这种民族认同在他身上烙下深刻印记。但当井上走进了子莲的实实在在的山洞,也走进了自己的山洞,在中国人的规则与人道下,身份认同得以转化。在山洞中截去断脚后的他重新思考世界,对被日本的侵略行为和军国主义教育扭曲了的性格,对战争和人性有了颠覆性认识。在作品结尾,井上在山谷碰到追杀子莲的山田和爱吾,击杀爱吾后又受到山田的大和优等民族教育蛊惑,同乡的感情使他再次陷入犹豫和思考,最终死在山田枪下的他终于在倒下那一刻又再次回归本真,回归到了思念的母亲身上。

四、结语

陈力娇在她的小说中一直表现着精湛的转换技巧,丑与美的转换,畸形命运的转换。在她的这部中篇小说新作《和平山》中,她的文笔紧紧围绕着环境困境中人性的深度与转化,更具特点的是人性矛盾匹配空间的切换。在山林空间安排着仇恨与迫害以及毫无人道的残杀,在山洞空间装盛的是爱的光辉与人道。舞台之上、空间之中,为数不多的角色各个都能栩栩如生、个性鲜明。除此之外,在空间切换下人物身份认同的转变和本真回归,历史眼光回望特殊年代,战争主题下个体人性问题的探讨在作者笔下深入。我们在文学接受过程中透过空间透视人性,不难感受到作品特有的充满张力的空间力量,结尾人物的觉醒与归真如同一道冬日的暖阳,照亮整部文本阅读过程中积压在心灵深处的黑暗,但依旧寒冷冰凉。

参考文献:

[1]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eace[M].Trans.Donald Nicholson-Smith.Massachusetts:Blackwell,1991:26-138.

[2]蔡晓惠.空间理论与文学批评的空间转向[J].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4):96-101.

[3]克朗.文化地理学[M].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72.

[4]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2):37-44.

作者简介:王鸣威,牡丹江师范学院文艺学专业批评理论与文化方向硕士研究生。

编辑:宋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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