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中竹帘编字的文化内涵

杜晓波

竹门帘是一种传统的竹制家居用品。在旧时浙中广大农村民房中普遍使用，夏秋季使用尤频，以起到防挡蚊蝇、降温通风的作用。民间篾匠在制帘过程中，会在楣板、涤环板或裙板织嵌各类吉祥语，陶冶性情，劝勉励志，产生持续的精神滋养和审美愉悦。善编者织纹精密，质地光洁，文字提花娟秀清丽，典雅大方，具有醒目柔和的造型、色彩以及质朴温馨的意蕴，为人们所喜爱。

编织精巧 手法多变

竹门帘作为房门障蔽用具，过去在浙中街头坊间习见，有着广泛的用途。浙中竹门帘通常使用生长五年以上的毛竹剖丝后编织而成。造型简洁而脱俗，线条明快而和谐，且利于通风，适合夏日使用。

浙中竹门帘采用毛竹篾青编制而成，保持了竹材固有的密度高、韧性好、强度大的优异特性。通常宽0.8厘米，高2米。由上部圆眼花嵌字楣板和下部篾帘裙板组成，部分中部施以涤环板。篾条粗细均匀，编织紧密平整，色泽美观大方。具有造型美观、通风透光、整边牢固、防虫蛀、防霉变、抗变形、经久耐用等特点。夏秋时节房门挂上竹帘，有阻挡蚊蝇和遮挡阳光的作用。在保证采光通风的前提下，隔断视线，保有私密性。而编字和图案融合其中，使之具有装饰居室的重要作用。

竹帘通常在浙中大户人家十三间、二十四间格式的民居内使用。以十三间为例，堂屋左侧大中间、右侧小中间为整幢房屋最宜居房型。分家按顺位法，大中间大儿居住，小中间二儿以下居住。门帘置办以此为序，先为大儿房间配套。左右厢屋挂帘迟于正屋。置床于一楼者，张挂更显迫切。闺女房屋为保护私密，也多张挂。而平原地区挂用较山区多，则系财力有异。就男性一生而言，通常在结婚前织就和张挂。因结实牢固，不易破损，往往传承数代。门帘左右顶端缚有圈口，便于张挂，可套于上方细竹所制横杆，左右推拉，以便人员进出。

竹帘编织技艺精巧，编字及纹饰丰富多变。工匠依据东家需求及自身特长，设计和编排各种织纹、图案和吉祥文字。多选用第一层篾青，劈成两三毫米扁方形竹篾，然后用多种手法串编而成，做到色泽和谐、间隔协调。工序由造框、编板、装边三大环节组成。上部楣板占四分之一，空灵透亮，下部则紧密无缝。框口则以白藤包缠锁边。

楣板常用的竹编图案和编造纹样有三角眼、六角眼、旋六角、菊花心、米字格、十字编等。下部多为格框式的编织。精致的织字门帘，讲究细节，穿插图案纹样，需要数十工才能完成。在编字的同时，往往敷设图案及花纹。主要图案有以谐音喻示平安的宝瓶，代表福的蝙蝠，喻示禄的鹿，以葫芦、宝剑、扇子等借代的八仙以及花篮等。饰以人物图案则为高难度制作。门帘编好后多用桐油髹漆，可防虫蛀，延长使用寿命。民国时期，东阳“竹编状元”马富进善于革新，创制出一流的编字竹帘。

我国竹帘生产历史悠久，竹帘编织技术在汉代已相当高超，用以装饰皇陵，“汉诸陵寝，皆以竹为帘，皆为水纹及龙凤之象”。浙中竹工艺较早的记载可见清康熙二十年（1681年）印行的《新修东阳新志·物产》：“竹软可作细篾器，旧以充贡。”其时深山居民，多以编竹器谋生，生产普通生活用具及门帘、果盒、托篮等工艺竹编产品。民间现存门帘有制作于晚清及民国的，部分为20世纪50年代初期所制。1952年10月，政府引导手工业者走合作化道路，各地纷纷组织篾业生产合作社，非生活急需的门帘产量有所下滑。1958年实行人民公社化后，农村手艺工匠多纳入集体劳动，竹帘加工渐趋冷落。

内容丰富 迎合时代

竹帘编字语言贴切、活泼、生动，具有丰富性、多样性、独特性，多以两字为主，如“平安”“吉祥”“福禄”等。三字或四字均赖编织者手艺高超，方能为之。最长吉祥语达8个字。在浙中传统文化中，竹帘因其自然物性特征，而与传统价值观念、审美趣味及伦理道德意识发生契合，故而在编字中体现了深厚的传统文化内涵。

编字内容可归结为三类：

一是吉祥类。该类编字，与浙中各类农具家具号字注重演绎吉祥内涵的民俗十分合拍，展示多层面的美好景象。

花好月圆：花儿正盛开，月亮正圆满，比喻美好圆满，多用于祝贺新婚，适于青年男女新婚使用。但民间竹帘张挂常破禁忌，往往沿用一生甚至数代。

福禄寿喜：祝愿在福贵、功名、寿命、吉祥四大方面称心如意。该语包容了世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愿望和目標，代表着物质生活的顺利和精神生活的满足。字形较方正，为手艺工匠初学嵌字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制作浅易，技艺臻于成熟。

五世其昌：五世之后子孙昌盛。旧时常于新婚挂用，该词也成竹帘嵌编惯用词语。

麒麟送子：中国民间认为麒麟为仁义之兽，是吉祥的象征。俗传积德人家，求拜麒麟可生育得子。浙中地区古代重男轻女，祈子风盛，故该词颇流行。

洞房花烛：旧时新婚之夜，洞房多点花烛，上面多用龙凤图案等做装饰。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乐事之一，门帘饰该词，营造了热烈的喜庆气氛。

二是环境类。诵咏欣欣向荣的良好生态环境，展示生气勃勃的农家小院好风景，用语多清新脱俗，意境简洁淡泊，富含自然之趣。

松竹梅：“岁寒三友”可令人陡生寒气之联想，在烈日酷暑唤起凉爽透气的体验感，还可显示主人的高雅志趣和清骨劲节。

日月：竹帘采光功能极强，夏日猛烈的日光和皎洁的月光均能照进屋内，有益于人们饮食起居。

鸟语花香：鸟鸣悦耳，花开喷香，多形容春天美好迷人的景象。竹门帘在阻断蚊蝇的同时，能隔帘感知自然界的生机和活力，令人心旷神怡。

百花争艳，满园花香：指农家院落各种花草竞相开放出艳丽的花朵。形容花的多姿多彩，香气馥郁。为超长编字。摹绘了民居内部的绿植景象，描述了竹帘在传递色彩、味觉方面的特殊效果。

三是政治类。编字往往从自身特征中产生联想和想象，嵌寓深刻的主题思想，突出鲜明的政治色彩，诠释强烈的家国情怀，表达了人们对于国强民富的美好希望。各历史时期因政治形势变化而内容各异，旨在激扬团结奋进的合力。

满江红：词牌名。代表作品有宋代抗金将领岳飞的词作《满江红·怒发冲冠》。全词情调激昂，慷慨壮烈，显示出浊世之中的浩然正气和英雄气质，表现了作者报国立功的信心和乐观奋发的精神。民国时期，义乌的该织品衬托了广大军民直面外强环伺，奋起反击的时代背景，渲染了同仇敌忾的斗志和悲壮激越之情。

普光照：竹帘必须要有缝隙，阳光才能照射进来。日照充分普遍，每个地方都被阳光照到了。该语兼含两种意思，有双关之效。字面意义为，阳光可均匀地穿过竹帘孔眼，照进室内。引申意思即在党的领导下，全体人民共享幸福岁月，表达了人民的朴素心声。意蕴明确深厚，人们能清晰领会。

东方红：竹帘早晨能接纳来自东方的缕缕阳光。编字道出了共产党人为人民谋幸福的初心，抒发了人民群众对于毛泽东主席及其领导的中国共产党的深情。编字采用了抒情艺术手法，在描写的基础上，不加掩饰地抒发快意，表达了人民群众的真实情感。

团结：为了集中力量实现共同理想或完成共同任务而联合或结合。和编字也有着形态上的联系。帘面花纹多种多样，应通过原料交叉编织，形成大量结点。编缀该词，象征心手相牵，同舟共济，团结奋斗，为实现目标任务努力拼搏。

功能强大 雅韵浓郁

浙中竹帘编字借助灵活多元的视角和表现方式，凸显了古老的生命记忆和鲜明的时代印记，折射出浙中地域文化基因的鲜明特征。具有三方面价值：

一是艺术价值。浙中竹帘具有文化辨识度。篾工匠心独运，通过斜织和挑压技术融合而织成，与北方竹帘平织工艺迥异，精工细作，工艺独特，广揽篮筐簟席织技于一体，折射出浓郁的浙中工艺内涵。织字形成了流畅如风的行笔，拙朴天真的质感，清峻妍秀的风格，具有书法和竹艺的双重价值。

二是审美价值。编字竹帘整体造型繁缛富丽，雅俗共融，巧拙互见，构筑了静雅、空灵的艺术境界，带来观赏的愉悦和美感。象征君子之道的竹，与象征常青不老的松、象征冰清玉洁的梅組成“松竹梅”的嵌字，产生和谐朦胧的美感，为居者带来尘念涤荡、心境澄净的享受，砥砺其高洁独立的品性及傲岸至诚的君子之交。

三是精神价值。环境类编字描述清幽美景，蕴藉文人风雅，承载情感表达、心灵诉求和价值取向等功能，满足了人们对修身养性、修行明志的需要。

结 语

竹帘曾在浙中农村民众的生活中司空见惯，随着百姓生活品质的改善提高，逐渐从居家生活中淡出、淘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用废年画纸制作的串珠式门帘流行。进入21世纪，磁吸式纱门、透明PVC软门帘风靡。竹编门帘整体存世量逐年减少，仅在老式民居中偶有所见，传统的编字技艺更是流失无踪，乏人继承。

义乌市农民收藏家吴广巨，30年来坚持不懈，省吃俭用，耗巨资收藏浙中农村农具和老物件，至今藏品有数万件。其中，竹帘为一大收藏类别，共搜集30多片竹门帘，涉及各个时期、各个地区和多种风格，而编字的内容也斑斓多彩，反映的是整个浙中百姓崇德明理、追求幸福与光明的精神谱系和厚重坚实的人文底蕴。其收藏成果，是竹帘的工艺、审美和精神价值均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编字竹帘是浙中不可多得的地域文化的承载物，物质和精神完美结合，人类尽情展示自身情趣与愿景，从中可以窥悟先祖的聪明才智和乡土文化的传承。在大力建设文化强国的今天，对待竹帘等农村老物件要有珍爱之心、尊崇之心。在未来的乡村文化建设中，更多地收集、保护和展示残存竹编门帘，挖掘整理其潜藏的竹编工艺和文化民俗，把民俗作品变成有民族特色的装饰品，值得政府文化部门和社会雅好之士为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