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娣一夜间多出七个藏族女儿,心像浸泡在蜜里。
她生长于太湖西岸的宜兴,靠摸爬滚打,愣是把自己磨砺成了一位国家级正高职工艺美术师,不但制作的紫砂茶壶每把售价成千上万,还拥有相当规模的陶研所、展示厅和生产企业。
三年前,她受邀前往成都参加一个国际艺术交流活动,现场制作茶壶,技惊四座,前去观摩的壤巴拉陶艺传习所所长郑雄钦佩不已。
许是天意,当日共进晚餐时,郑雄与芳娣恰巧同桌。席间,郑雄诉说了在所学生学艺无门的苦衷,诚挚恳请芳娣能去指点迷津。温厚良善的芳娣应允次日去看看。
车子先在群山峡谷间盘桓了三个多小时,继而七拐八弯颠簸了许久,才驶进了阿坝州壤巴拉陶艺传习所。两排低矮斑驳的平房,几件老旧的教学器具,数间昏暗的工棚与宿舍,一群渴求知识的藏族孩子,构成了陶艺传习所的全部。芳娣很惊愕,该所竟简陋到如此地步,她心酸极了。
寒暄过后,郑雄把芳娣带至操作间,二十多个学生正在用当地产的陶土做胚件,粗糙,器型朴拙。郑雄感叹,做这些东西不仅附加值低,且销量极其有限,市场前景黯淡,传习所步履维艰。
芳娣看着,若有所思。忽然,一个身穿藏服的姑娘朝芳娣恳求道,阿妈,所长说您是紫砂工艺大师,您帮帮我们吧。话音未落,那姑娘單膝跪在芳娣面前。芳娣正欲搀扶,又有几个姑娘也跪拜到她跟前,异口同声说,吴大师,求您教教我们吧。
面对猝不及防的情景,芳娣心里的柔软处被触碰得直颤,她稍作沉吟,走至僻静处,跟丈夫打电话沟通,她说,如果你看到她们近乎乞求的眼神,肯定也会动恻隐之心的,你我都是党员,能帮且帮她们一把吧。
电话那端一片寂静。芳娣知晓,丈夫默许了。
经沟通磋商后,卓觉玛、尕珍等七个姑娘跟芳娣到陶都学艺,为期两年,食宿费全免。第三天一早,芳娣便领着七个藏族姑娘,一路辗转抵达宜兴。也就是从那天起,女孩们称吴芳娣为“吴阿妈”。
七个姑娘都是零基础,想学做壶谈何容易。芳娣从选泥、抟胚、捏、揉、按、捺、刮、剔等一步一步教她们,循序渐进。转眼到了春节。女孩们顾及路途遥迢,开销颇大,决定不回阿坝州过年。芳娣得悉后,带她们到市里买过年穿的新衣服,女孩们欢快得像云雀。朝夕相处中,芳娣与七个姑娘亲如母女,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不知不觉间,两年学习期届满,藏族姑娘也都基本掌握了制壶技能,可独当一面执业了。芳娣很欣慰。转而想到翌日七个姑娘就要离她而去,蓦地有些失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晨曦微露,芳娣再也躺不住了,遂穿衣下床,没顾洗漱,便蹑手蹑脚把七人的行囊一件件地往车上搬。下楼,上楼,上楼,下楼,她往返了一趟又一趟,脸颊上洇开了红晕。
芳娣的动静虽轻,还是惊醒了尕珍。她凭那熟悉的脚步声,就晓得吴阿妈又在忙了。她爬起身,轻拉开门,果真瞥见吴阿妈在弯着腰帮她们搬行装,心里倏忽一热,疾步下楼,喊道,吴阿妈,您快放下,那些很沉的,稍等会我来搬。
听尕珍说那么体贴的话,芳娣心里漾起温情。当年懵懂青涩的孩子,而今长大了。她拉住尕珍的手,七个姑娘与她结缘的影像再次一幕幕映现。
车子徐徐驶出院子,卓觉玛头探窗外,不停地对芳娣喊道,阿妈,常联系,您多保重。姑娘们打开车窗,与吴阿妈深情告别。而此刻,芳娣早已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褚福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掬水闻香》《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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