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数字生活，不能忘了老年人

本社记者 李天琪

拥抱科技，智享生活，已经成为生活在新时代的每一位成员所共同面临的现状。

一面是科技的迅猛发展，一面是全球人口老龄化大潮的猛势来袭，老年人接受新鲜事物之“慢”遭遇科技变化之“快”，碰撞出强烈的火花。

现如今，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在数字时代的社会背景下，互联网如何影响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老年人在互联网时代面临的挑战有什么？在不断弥合数字鸿沟的基础上，如何充分利用互联网发展，为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和丰富老年人生活带来机遇？

“数字时代的‘新文盲’”？

“我们老年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喽……”这句话，不知道大家都在什么样的场景下听到过。

9月中旬，即使北京的植被还昂扬着绿，但清晨的微微凉意，还是在提醒着人们适时添加衣物，入秋了。一大早，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门口便排满了入院就诊的病患。疫情防控阶段，一人一码，扫过健康码并出示后，才能进院。

为了不耽误人群行进的速度，入口好几处张贴着医院的二维码。于是几小拨儿人围成一团，拿着手机对着图片，纷纷扫描。“嘀”“嘀”声中，扫上的人往出挪，后来的人再向前凑。

人堆儿中一个个子很高、头发花白的大爷很是扎眼。人来人往中，驻足很久的他拿着开着扫描界面的手机怎么也对不上焦，这让由远及近、一点点排到图片前的记者都替他着急。老人以为自己扫描的地方不对，便更贴着二维码，“局部”地拍。见还不成功，干脆对着图片所在的展板示意步骤上下都扫了一遍。终于，记者可以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机，稍稍往后，离图片远一点。“嘀”“通过”，搞走了他至少五分钟僵持在那儿的尴尬。

走近后，记者才发现，老人面容看起来并不老，也就六十出头，腰板溜直。从他半天不求人、不抱怨，自己在那儿各种尝试的做法来看，是个倔脾气。

随着互联网技术对日常生活的渗透，我们身边越来越多的生活事务都逐渐网络化。在熟悉互联网应用和操作的年轻人感叹网络化带来的快捷和便利之余，那些无法熟练使用互联网操作的老年人，日常生活则面临重重困难。

最近两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在激发我国数字化建设热潮的同时，也使老年人数字融入困难成为疫情防控常态化下社会治理关注的重点和痛点。“老年人无法平等享受数字化社会便利”的新闻每每出现，事件中作为弱势群体的他们，让我们心痛不已。

>>现如今，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数字时代互联网如何影响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就此引发的相关话题讨论时常进行。图为前不久召开的“数字化与老龄化，从适老到助老”研讨会现场。 本社记者李天琪摄

黑龙江省鸡西市67岁的谢大爷在超市买了8.8元的葡萄，排了很久的队后，采用现金支付却遭到了拒绝。收银员告知他说，不收现金只能用微信。谢大爷感觉对方是在侮辱自己不会使用手机支付，一怒之下拿着葡萄就走，随后被保安拦住，发生了冲突。

一位在上海做绿化工的58岁老人，过年为买到回安徽宿州老家的火车票，前后6次往返火车站。最后还是买不到票的老人急得号啕大哭，当场给工作人员下跪。

在多数人眼中，老人们仿佛是数字时代的“新文盲”。

一年前，辽宁大连的一位老人在地铁站内因不懂如何出示健康码，遭到工作人员呵斥，被挡在了门外。不知道时至今日还会不会有这种令人唏嘘的情况出现。

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用“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的戏谑来描述自己“社恐”“与人交往中”的尴尬，是否有人会理解那些情境下的老人们也会因用不明白科技产品而窘红了脸。又是否有人会看到“湖北广水一位94岁、身形佝偻的老人被人抬着‘刷脸’激活社保卡”的视频后，深深刺痛了心。

调不出健康码被驱赶，用人民币结账被拒收现金，不会用打车软件叫不到车，不懂网上预约挂号看不了病，用不惯智能手机交不了电费……智能生活很大程度上便捷了我们的生活，但是服务领域在大家都致力于提升智能支付、智能业务办理的同时，很少有人能关注到原来的传统支付、办理通道是否还可以正常使用，是否还为一些不方便使用智能化的人群保持通畅。

“便民通道”“便民方式”真的便利了所有人吗？

耐人寻味的是，一网畅行下，看起来只有一些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老人“寸步难行”，但离开了手机、离开了网络，谁又能在城市之中独立生活呢？

“提升幸福感”才是正解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已达2.6亿，占全国总人口的18.7%。有研究人员预测，21世纪前半叶，我国老年人口规模将持续以较快速度攀升，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规模将于2025年左右突破3亿人，2033年左右突破4亿人，最终将于2053年左右攀升至整个21世纪的峰值——约4.82亿人。

相比于其他年龄段人群，目前而言，我国老年人整体上网比例不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方面技术革新下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开始学习使用互联网技术产品，另一方面老年队列更替致使会使用网络人群逐步迈入老年，因此来看，老年人上网比例将会快速增长。

同时，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11亿，较2020年12月增长2175万，互联网普及率达71.6%。其中，中老年网民的规模也在提升，50岁及以上占比达28.0%，同比增长5.2%。

将数据对比起来，会更直观。2020年3月，中国网民中60岁以上群体使用互联网的规模有6054万，占相应年龄组群体的23.8%。而十年前，也即2010年，60岁以上群体使用互联网的规模仅有867万，仅占相应年龄组人口的4.89%。短短十年时间，从4.89%到23.8%，增速迅猛之势不言而喻。

不过，与老年群体极速触网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数字融入过程可谓困难重重。

分析老年群体数字融入困难问题的成因，从老年群体自身原因来看，其生理机能、认知能力以及社会地位均处于弱势；从客体角度来看，互联网及相关产品与服务的使用难度，也会影响老年群体的使用情况。市场主体推出产品和服务时，大多聚焦中青年群体的使用习惯，在设计上缺乏对老年群体需求的关注。

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上升到国家战略高度，体现了国家对老龄化问题的高度重视。

其实，早在2002年第二届世界老龄大会上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积极老龄化：从论证到行动》中，就详细论述了积极老龄化的概念形成、理论基础、积极老龄化政策和计划。

何为积极老龄化？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人到老年时，为了提高生活质量，使健康、参与和保障的机会尽可能发挥至最大效应的过程。

这种积极，不仅体现在身体活动能力或者参与体力劳动，还包括可以不断参与社会、经济、文化、精神和公民事务。不仅在生理上没有疾病，在心理、社会适应等方面均保有完好状态，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和能力广泛参与各种活动，融入主流社会。同时，满足被照顾，获得经济、医疗、救助、长期照护等方面的保障。

互联网应用本身是为了更好地满足服务需求，使使用者的生活更加便利，从而产生获得感。在此期间，也必须考虑到日益扩大的老年群体，使之成为互联网资源获得和日常生活服务的重要对象。

相比于因陌生让他们感觉窘迫甚至被遗弃，互联网使用应该为老年人的日常社会交往提供在网络空间上的延伸，增进远程代际沟通，降低老年人的孤独感，提升幸福感，促进老年人实现积极老龄化。

助老年群体跨越“数字鸿沟”

数字鸿沟，客观上反映的是在当今信息时代、知识经济背景下，国家之间、国家内部不同群体之间获取信息或者掌握信息获取技术的不平等。

“老年人”与“数字鸿沟”经常被放到一起的搭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老年人在互联网技术的使用中，常常处于弱势地位。

数字鸿沟对于老年群体的阻碍表现在三方面：链接的差异、互联网使用水平的差异、知识获取的差异。具体表现在，老年群体使用互联网技术产品较年轻人相对单一，接受教育水平低等原因导致大量功能不会使用，整体网络素养较低、对信息真伪的识别能力较弱，常常成为网络诈骗、谣言、虚假广告等网络风险的受害者和传播者。

>>数字鸿沟对于老年群体的阻碍表现在三方面：链接的差异、互联网使用水平的差异、知识获取的差异。 本社记者李天琪制图

>>与老年群体极速触网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数字融入过程可谓困难重重。本社记者李天琪制图

>>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中国人民大学老年学研究所所长杜鹏 本社记者李天琪摄

《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在第十六章，专章提到“加快数字社会建设步伐”内容。其指出，适应数字技术全面融入社会交往和日常生活新趋势，促进公共服务和社会运行方式创新，构筑全民畅享的数字生活。

构筑美好数字生活新图景中，明确提出“推动购物消费、居家生活、旅游休闲、交通出行等各类场景数字化，打造智慧共享、和睦共治的新型数字生活”“加快信息无障碍建设，帮助老年人、残疾人等共享数字生活”。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常态化使得互联网信息技术应用加速深入到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之中，老年人在利用互联网和数字信息技术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引起政府和社会的广泛关注。

2020年1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以下简称《实施方案》），就进一步推动解决老年人在运用智能技术方面遇到的困难，坚持传统服务方式与智能化服务创新并行，为老年人提供更周全、更贴心、更直接的便利化服务作出部署。

这既是对过去一段时期老年人在运用数字化技术中遇到困难的全面梳理，也为未来的互联网发展和老年人数字包容社会建设制定了规范，在互联网与老年人生活的协调发展进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

方案聚焦老年人日常生活涉及的出行、就医、消费、文娱、办事等几类高频事项和服务场景，提出了20条具体举措要求，要求日常生活场景必须保留老年人熟悉的传统服务方式，以及扩大适老化智能终端产品供给、推进互联网应用适老化改造、为老年人提供更优质的电信服务、加强应用培训和开展老年人智能技术教育等。

《实施方案》提出，到2021年年底前，围绕老年人高频服务事项，推动老年人享受智能化服务更加普遍，传统服务方式更加完善。到2022年年底前，老年人享受智能化服务水平显著提升、便捷性不断提高，线上线下服务更加高效协同，解决老年人面临的“数字鸿沟”问题的长效机制基本建立。

2021年以来，全国各省区市相继出台了帮助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的相关政策，便利老年人拥抱互联时代。

例如，目前北京市全市733家医院，均为老年人提供现场号源，建立无健康码绿色通道、完善预约转诊服务、建立预约绿色通道、优化老年人互联网+就医服务，配备导医、志愿者、社会工作者等人员指导老年人就医，进一步提升老年人的就医服务；同时，北京市在全市范围持续整治拒收人民币现金行为，55家银行业金融机构现金业务均设有线下办理渠道，配备引导人员，配置如老花镜、放大镜等老年人专用工具；北京市政务服务中心在入口处、总咨询服务台、取号机等位置，均配备专职引导员，为老年人提供全程办事咨询和引导服务，并在线下对全市市、区、镇街三级460个政务服务大厅进行无障碍环境建设改造。

上海市今年年初更是将跨越“数字鸿沟”写进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加快建设面向人人的优质数字教育资源库，提升互联网医院、智慧养老等服务能力。同时，还要提高智能技术无障碍服务水平，助力老年人、残疾人跨越“数字鸿沟”。

除此以外，上海市将“百万人次长者智能技术应用能力提升行动”纳入市政府为民办实事项目，具体操作上，如长宁区民政局建立了新的“5+2+X”的工作机制，其中“X”就是指导、鼓励各个街道，开展富有街道个性的特色课程。截至前不久，长宁区有公益基地280个，累计志愿者数630人，累计服务人次6.1万多人次，已超额完成老年人智能手机学习培训和帮办服务。

“是挑战，更是机遇”

>>从老年群体自身原因来看，其生理机能、认知能力以及社会地位均处于弱势，是使其成为不法分子盯上的目标的原因之一。 本社记者李天琪摄

在长期研究人口与发展、人口老龄化的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中国人民大学老年学研究所所长杜鹏看来，中国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为智慧社会建设和实现信息服务全覆盖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也为中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和丰富老年人生活创造了新的机遇。

在中国人口老龄化发展过程中，不仅老年人口规模和比例在变化，老年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和健康水平也在不断提高。老人们自身在努力变化，那么外界是否也要体贴作出回应，打造更包容的数字环境呢？

提到构建数字包容的互联网环境，在杜鹏看来，需要从加强老龄社会治理高度上统筹解决。“需要遵循一个核心，从三个角度切入，由五个主体联动共同实现。”

所谓一个核心，即秉持以人为本的思想，尊重老年人的实际情况，切实考虑老年人的需求和面临的特殊困难，为老年人提供公平享受各类公共服务和互联网红利的机会。

切入角度上，需要从客观技术角度、数字包容的社会环境角度以及发挥老年人主体能动性角度，一一分析。

“具体来说，既要开发适合老年群体技能和需求的新技术，加强智能设备和服务的适老化建设，实行科技向善，推动互联网和数字社会的发展，也要保留传统服务渠道。”

“在涉及老年人的高频服务场景中，坚持传统服务方式与智能化服务创新并行，让老年人更好地共享信息化发展成果。不能一味地追求技术的更新换代，更好地满足群众需求、便利群众生活才是根本目的和推广一切技术的出发点。”

的确，过往发生的令人唏嘘的新闻事件中，很大比例上是由于服务领域过多关注于技术投入，缺少关爱不便人群的传统服务通道。在构建数字包容的社会环境方面，应该在鼓励老年人积极参与互联网使用的同时，也应该尊重他们使用传统技术的权利，对老年人的学习和融入过程应该多一些耐心和包容。

除此以外，杜鹏也表示，构建安全的网络使用环境，还需要打消老年人对个人信息泄露、在线支付、操作失误等的顾虑。“在发挥老年人主体能动性方面，由于老年人对使用智能技术和参与互联网信息共享抱有极大热情，因而应当予以积极地开发和利用。”

若要达到以上目标，则需要构建政府引导、市场主动、社会联动、家庭支持、老年人参与的“五位一体”新格局。

从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和不断推进老龄社会治理现代化目标出发，政府应承担起顶层设计和政策引领的责任，并根据各地人口老龄化和信息化发展水平，在政策、法规、审批、资金和宣传等方面，因地制宜地支持和引导社会力量。

人口老龄化无疑是未来社会的常态化表现，这不仅仅是我国需要面对的问题，全球皆是如此。中国人口老龄化进程的推进，一方面伴随着数字化与信息化的快速发展，是挑战，也是前所未有的机遇。

在这样一个全新的数字时代，建立起一个数字公平、数字共享和数字友好的社会，是实现积极老龄化的重要途径，也是积极应对老龄化的题中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