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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是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的期刊。那是20世纪70年代,我在把自己稚嫩的文字送往县文化馆创作组时发现了它。当然,那时的它并不叫《广西文学》,而叫《广西文艺》。《广西文艺》是县文化馆的重要杂志,不外借。短时间逗留翻看几篇,心生信念。自己的名字往后若能在上面印上一二回,那就了不起啦。
我十六岁踏入社会工作,没有系统学过汉语言文学。如何让自己的文字在《广西文学》上出现,是个很大难题。从小段落的局部推敲,到整篇文章的布局,我除了反复练习,就是寄希望于投稿后编辑老师的回信点拨了。长长的岁月,就是长长的等待、长长的希望。
难忘20世纪90年代的一天,阳光灿烂。我们单位领导对我说,《广西文学》来了个编辑老师,叫凌渡,他是写散文的,下午就由你陪他在县城走走看看了。我如获大奖。先是利索地处理好自己的报纸副刊版面,然后用心设计下午想问的问题。
春夏之交的荔浦县城,绿树成荫,惠风宜人。凌渡老师带来的文学理念,使我茅塞顿开。我们从荔浦县委大院出发,经古南门,过荔浦宝塔,直达珠江水系的荔浦河边。河水泛波,微风拂面,阳光灿烂,身着衬衫、怀抱外套的凌渡老师,不时弯下腰去,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掌心,叫我细看。我想问的许多文学问题,在这次与凌渡老师的河边捡石中都得到解答。此外,我从凌渡老师那里,还意外收获了散文元素中的“题材”“主题”“形象”“语感”等问题。后来我写东西,必定反复检查、朗诵,力求文字美、语感美。
1996年,我的第一篇散文《岁月悠悠思悠悠》终于在《广西文学》发表。其过程是,我把誊写清楚的文章寄给凌渡老师,凌渡老师用钢笔写信给出修改意见。我推敲、锤炼后完成,再寄给凌渡老师,然后就发表了。这是一次珍贵的体验,凌渡老师教会了我如何忍痛删除多余的字符。
后来,凌渡老师告诉我,他退休不编《广西文学》了,嘱我以后有文章就寄给《广西文学》名叫严风华的散文编辑老师。又说严风华老师人很好,把文章寄给他,会有回复的。
然我文思不敏,那些年寄给严风华老师的散文,不是缺少张力,就是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毛病。偶尔有稍微写得好一点的一两篇,也属于发也发得、不发也得的平庸之作。
司空见惯的行文风格,湮没于众人的平庸之作,就是我自己重新审视自己寄出的文稿,也要叹气。为此,我特别感谢严风华老师没有让我轻易发表,轻易“成功”。
2000年盛夏,当我突然收到《广西文学》2000年第7期样刊时,才发现自己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品文发表了。望着责任编辑严风华老师的名字,我的内心充满感激。
后来,严风华老师推荐我参加“东盟十国文化丛书”写作之旅,使我有了《柬埔寨·金边耀眼的地方》这部著作;后来又推荐我上《红豆》“广西散文十人”专刊,使我收获了新的散文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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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受考古学的影响,文风开始改变。更因幸遇年轻的散文编辑韦露老师,那些带着考古人情怀的散文,得以在《广西文学》韦露老师责编的散文栏目一再发表。它标志着我一个又一个十年的文学探索结出了有价值的果实。我没有统计过自己在《广西文学》一共发表过多少篇散文,但是,我敢肯定地说,《广西文学》为我提供的舞台,刊出的作品,是所有刊登过我文学作品期刊中最多的一家,也是我最难忘的一家。
《广西文学》丰沛了我从青春年少至今的所有岁月。
时光回溯到2005年底,我在一闪念之中,将自己新写了一些散文的事情,分别透露给了两个人。其一是我的堂兄,他是一家文学期刊的社长兼主编。他在电话里开口就是,你发给我啊,我把你推荐给《广西文学》。我愣了一下回答,作家凭作品说话,诚如我不能把自己的作品放在你主编的刊物上发表一样,我害怕你的推荐会让我误以为自己的文字抵达了某种高度。然后,又是一个闪念,把自己新写了一些散文的信息,在一次同乡聚会时告诉了诗人刘春。刘春沉思一阵,把《广西文学》散文编辑韦露老师的邮箱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使用电子信箱给《广西文学》的散文编辑投稿,给韦露老师投稿。我没有想到她给我的回复会那样快,评价会那样高。这在我的自由投稿史上,史无前例。我2005年11月底投給韦露老师的散文《寂寞明清墓》,《广西文学》2006年第1期就刊登出来了。
2006年3月,我因“东盟十国文化丛书”的写作之旅,在邕有短暂时间停留。带着感激,也带着紧张,我找到了建政路28号。建政路28号,是我自由投稿中一再写在牛皮纸信封上的汉字,也是我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都会肃然起敬的地方。在这里,我见到了罗传洲、严风华、覃瑞强、冯艳冰、韦露、吴小刚等老师。我的愚笨和激动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那天,韦露老师很随和地和我聊天。在我说到我的出生地得胜路上生活着的许多小脚女人时,她立即说,这是很好的题材呀,她们的生活难道没有引起你的关注吗?紧接着她向我约稿了,把得胜路上的小脚女人写出来。这个约稿,隐隐约约为我今后一段时间的文学创作指明了方向。古老的得胜路,是大有潜力可以挖掘的。
当韦露老师把我的新作《小脚女人》,后经她推敲改标题为《最后的小脚女人》,与《得胜路的记忆》等系列文章,放在《广西文学》2006年第8期“新星座”栏目,一同刊发出来的,还有她为这组散文写的编辑手记——《通往西天的道路》,在编辑手记中,她肯定了我的散文意义和散文精神——“在以描绘地方风物、挖掘民俗文化见长的广西作家中,刘美凤无疑是表现突出的一位。”我想只有经历过长时间独自在暗夜中写作摸索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肯定对于自己创作能力的意义,而我之前常常怀疑自己的文字,甚至人生。反复阅读韦露老师的编辑手记,让我重新审视和认识了自己。
后来,韦露老师还把罗传洲主编对我散文的评价转达给我,她说罗总读完你这几篇散文后,站在我的办公桌边,用手擂了好几下桌子才说出话来:“刘美凤的散文,写得好,写得好啊!”这个细节,让我又感动又惭愧又惶恐。主编的肯定,给人信心和定力。也让我惶恐不已,感觉写散文不易,写出好散文更加不易,动力和压力都一样沉重。
2007年,我在《广西文学》当年第9期“广西散文新势力16人作品展”上呈现的作品《癫痫女孩望莲》,罗传洲老师给出的修改意见颇具匠心。当时他来来回回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深刻又智慧。我還记得,在《南方文学》创刊三十周年的会上,我又一次见到了罗传洲老师。吃饭时,他对我讲了两句话。一是思想的高度、境界。二是不要怕偏激。灯下走笔,心有明光。
后来的十几年,我的散文一再登上《广西文学》,与罗传洲主编的肯定,密不可分。与韦露老师的扶持,密不可分。遗憾的是这十来年,我身体欠佳,无法专心写作,多年搁笔,创作甚少,辜负了老师们一路的期盼与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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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广西文学》的“重返故乡”栏目,约请广西作家以散文的形式写自己与故乡的故事。有幸得到约稿函的我,刚开始却写砸了。我想到了重写。于是,我把重写内容向冯艳冰老师及时汇报,她欣然说好。
那是2008年的1月,南方雪灾惊天动地,许多地市都停电了。我在乡下,夜以继日,手写。许是跟着感觉走的缘故,又许是写一点就打电话读一点给冯艳冰老师听的缘故,我的感觉不是自己在写,而是在抄天书。民俗的色彩,传说的风韵,既让我敬畏,又令我长思,甚至,搅动着我的灵魂。
几天后,冯艳冰老师叫我把文章整体发给她。我说我在乡下,没有电脑没有电,回城后有电再打到电脑文档上发给您。
那年的电真的太难得了。我不得不在文章打到一半时,发邮件给冯艳冰老师,等待肯定或否定。艺术至上,她发信息说行,就这样写。
当全文写完发给冯艳冰老师,我又泄气了。我怕冯艳冰老师失望,我怕自己绝望。我关掉电脑,关掉手机,搭车躲到阳朔西街的灯影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梦里望乡》的往事不堪回首,我怕重写。重写意味着重新陷进那些由各种三观构成的旋涡,它让人痛苦,让人失望和绝望。
谢天谢地!谢谢冯艳冰老师最终肯定了这个作品。《梦里望乡》最后刊发在《广西文学》2008年第5期“重返故乡”的栏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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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创刊七十周年了,许多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纪念它。这是《广西文学》的里程碑,与它有故事的人是幸福的。
在看见征稿启事时,我就想动笔写写我和《广西文学》的故事,但是转念一想,七十岁的《广西文学》,得有多少人与之有故事啊。我太普通了,我的故事也太普通,就放下了。可是,《广西文学》三代散文编辑对我的培养,《广西文学》所有编辑对我的厚爱,成就了我的今天。我应该把这份记忆写出来,向《广西文学》表达一个普通作者的感恩和祝福。同时也给那些自由投稿的人,减少一分疑虑。——作家凭作品说话,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于是打开电脑,任如烟的往事,哗啦啦地呈现出来。
此刻,我又看到了沉稳的凌渡老师在建政路28号他的办公室里,给只见过一面的我回信。
我看见和善的严风华老师在建政路28号他的办公室里,给素不相识的我回信。阳光照在那些信上,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出神地望着远方。事实上,那时候的我在写作上还不能够正确判断自己文章的美丑高下,只是盲目写作盲目投稿,毫无把握。没想到老师们并不嫌弃,每稿必复。一晃近三十年了,时间竟仿佛只是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
我看见年轻的韦露老师,在建政路28号她的办公室里跟我畅谈得胜路上的小脚女人,看见意气风发的罗传洲主编,在建政路28号他的办公室里为一个普通作者的文章拍案。遇见韦露老师,让我的文学之舟,开始从窄小的河流驶向开阔的大海,而波峰浪谷中,又幸遇了罗传洲、覃瑞强、冯艳冰,他们,都是多么平易近人的好老师啊。他们的教诲就像满天阳光,几十年都明明亮亮地照着我。
祝福《广西文学》!祝福我敬爱的编辑老师们!
【刘美凤,广西荔浦人,祖籍广东顺德莲滩。有剧作《千秋恨》《辟邪铜钱》在广西第四届剧展上演出。1996年在《广西文学》始发散文,2007年在《北京文学》始发小说。结集出版过散文集《一地落叶》《岁月风铃》《天涯神话·广西城市传记·钦州卷》和《柬埔寨·金边耀眼的地方》等。曾获广西喜剧创作二等奖,《广西文学》·广西青年文学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韦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