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波 徐佳
2020年12月27日,陜西西安,长庆油田公司会议现场。
上午10时,当产量一滴一方达到了6000万吨时,在场所有人起立鼓掌。这一刻,中国石油诞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年产量新纪录。
6000万吨!
这是中国石油第一个年产油气当量突破6字头的特大型油气田,前所未有,意义重大,开创了中国石油工业发展史上的新纪元。
但石油不是天上来的,也不是自己从地下滚出来的,寻找开采石油,让“地下原油见青天”的是英雄的石油人。
从最早的40后到如今的00后,3代长庆人前赴后继、奋勇接力,奔跑了50年,在中国石油的新纪元上刻下了长庆人的名字。
6000万吨实现的当天,73岁的张栋师傅用手机观看了全程直播。在长庆油田50年的发展史上,有着很多张口即来的故事,比如三块石头支起锅、跑步上陇东……张栋,正是当年那支急行军中的一员。
1970年6月,24岁的张栋还是石油师第十六团二连的一名普通战士,刚刚完成陕西咸阳10公里铁路抢修任务,就接到了开赴甘肃庆阳参加石油会战的命令。“当时我刚从部队上下来,就第一个报了名。”
由于团里只有几辆汽车,运力紧缺,部队决定,以跑步拉练的形式向目的地进发。
从陕西咸阳到甘肃庆阳370余公里,开车前往并不算长,但对于徒步来说确实也不短。
6月的陕北大地被烈日炙烤着,127名战士衣着褴褛,四五人一组,拉着22辆满载工具和行李的架子车,开始了历时7天7夜的长途奔袭。
“那时候所谓的大路就是砂石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连现在的乡村路都不如。饿了,就啃几口随身背着的馒头;累了,就靠在路边,拿出毛主席语录齐声朗读,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张栋回忆说。
烈日炙烤下,战士们都被晒褪了皮,脖子里都是尘土和汗水的混合物,谁也不敢随便擦。一擦,就卷起一层皮,火辣辣地疼。
“赶路全凭一双脚,最怕脚上有水泡。白天赶路没啥感觉,晚上脱袜子就火辣辣地疼。”张栋记不清翻了几道岭、几道沟,只记得前面3天大家走得很轻松,平均每天步行几十公里。从第4天开始进入山区,翻山越岭,难上加难,大部分同志脚起了泡,一着地就钻心地痛。
为了不影响赶路,当过兵的张栋有个应对水泡的小妙招。他拿出针线包,用火把针烤红,轻轻地拿针在泡上扎个小眼,将里面的水挤干净,再找一根马尾巴上的毛,用针从皮下穿过去。由于马尾巴毛稍粗一些,水泡上就留出了两个小细眼,第二天走路再磨出的水会顺着细眼流出来,泡便不会再扩大、皮也能快速愈合。
水泡经反复摩擦便长出了老茧。50年过去了,张栋脚底的死茧依然又厚又硬,摸起来像钢钉,走路都会硌得生疼。他说:“这是急行军留下的军功章。”
到1979年底,经过9年鏖战,长庆油田在陕甘宁建成9个油田15个区块,年产原油突破100万吨,成为当时全国为数不多的百万吨级油田。至此,长庆油田奋力蹚过了创业会战的大河,迈入了正式开发的新征程。
“跑步上陇东”10年之后,在终点站甘肃庆阳庆城县,迎来了一个背着行囊、沉默少言的大学生,拿着浙江大学地球化学专业的毕业证,他叫张文正。
此后近40年,像一块石头一样不爱说话的张文正和世界上最难开采的磨刀石打了一辈子交道。
鄂尔多斯盆地素有“聚宝盆”之称,但油气资源普遍具有“低渗、低压、低丰度”特性,在这里勘探开发油气资源属于世界级难题。
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张文正就进了“六五”国家重大科技攻关项目《中国煤成气开发研究》课题攻关项目组,他研究的课题是《陕甘宁盆地上古生界煤系地层热演化与烃类成因》。
彼时,陕甘宁盆地上古生界煤系地层热演化与烃类成因是一块尚未开垦的处女地,没有成型的技术参考,没有适用的试验装置,一切都要白手起家。
为开发研制高温、高压热模拟试验装置,张文正通宵达旦地改方案、查资料,还带着助手从西峰跑到西安,从上海跑到江苏,从胜利油田跑到四川油田,只为寻找能够加工试验设备的厂家。
为了确保玻璃的反应釜“毫发无损”,大冬天他脱下棉袄外套将玻璃器皿包裹起来,一路上用胳膊肘护着不让别人碰。陶瓷加热炉死沉死沉,比磨刀石还沉,又不能托运,张文正和助手只能挑着扁担,一路赶火车、挤交通车。最终,他们从江苏无锡把几百斤重的陶瓷加热炉“抱”回甘肃庆阳。接着,张文正和助手踏遍了陕甘宁的沟沟峁峁采集样本,为试验做准备。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实验室设在当地一孔极其简陋的窑洞里。窑洞里没有水,每天清晨,张文正和助手会高高地挽着裤脚、戴着草帽,像田地里辛勤劳作的农民,一趟一趟挑水,用来冷却加热炉。汗涔涔的脸上挡不住即将收获的满心喜悦,他们风天也挑、雨天也挑,一年365天,从不间断。在那孔环境极差的土窑洞里,七八台炉子同时运转,窑里气温高达五六十摄氏度,张文正和助手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记录一次观察数据,就是为了获取误差最小的那一组数值。
700多个日夜后,张文正的试验成功了,获取了国内“煤成气”第一套完整理论的基础数据,为长庆油田1989年发现靖边大气田提供了理论依据,开创了长庆油田天然气发展新纪元。
张文正没有躺在功劳簿上,而是继续与石头较劲。在他和长庆广大科研人员的共同努力下,通过艰苦的技术攻关和勘探实践,发现了中国最大整装气田—苏里格气田,再次拉开了姬塬油田勘探的序幕。目前,这些区域都已成为长庆油田二次加快发展增储上产的重要区域。
2020年9月,在石油科研一线工作了38年的张文正正式退休了。他是中国石油首批跨世纪学术技术带头人,也是长庆油田迄今为止唯一获得侯德封奖的人,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被誉为中国石油榜样、集团公司杰出科技工作者。
张文正在陕甘宁蒙大山深处找石头的时候,在陕北安塞,信天游的故乡,一身红装的采油工梁冬在大雪天带着他的队员攀爬一个陡峭的山梁—阎王坡。
梁冬当时没有想到,他和队友们,硬是用脚,把恶名昭著的阎王坡踩成了美名远扬的好汉坡。
长庆安塞油田位于圣地延安,是长庆油田开发时间最早的油田之一,也是我国陆上开发最早的亿吨级特低渗透整装大油田。
1989年9月,刚刚走出校门的梁冬被分配到安塞油田,成为一名采油工。两年后,他成为“好汉坡”王三计量接转站的第一任站长。
“好汉坡”因山势险峻,沟壁陡立,常有人和牲畜不小心滚下坡去,摔伤摔死,在群众中流传着“上了阎王坡,十人九哆嗦,从上往下看,吓得魂魄落”的顺口溜。
1991年初冬的一天,寒风肆虐,大雪纷飞。刚巡完井的同事急忙回来汇报,在好汉坡顶一部抽油机尾轴平衡块掉落,已无法正常工作。可由于雨雪正大,路面泥泞、湿滑,抢修的吊车、工具车根本无法出行,维修所需的材料也无法运送至井场。大家都很着急。
“产量就是命令,停井就是停产。决不能雪停后再抢修了,必须马上恢复生产!”梁冬立即带领4名大班,扛起棕绳、撬杠等百十来斤重的“土工具”,沿着接近70度的陡峭山路,一步一打滑地往好汉坡上爬。雨雪交加,泥泞难行,不足300米的垂直路程,他们整整用了40分钟才到达坡顶。
平衡块是个铁疙瘩,接近一吨重,平时都是用吊车往起拉。但那天,他们硬是咬着牙用撬杠和棕绳,靠“人拉肩扛”把平衡块重新装进了抽油机尾轴里。
当抽油机重新开抽的那一刻,每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此时,他们已经在刺骨的寒风中干了整整7个小时,头发、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冰碴子,每个人都累得瘫坐在地上。
“安塞油田苦不苦?每天要吃半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还要补。”就这样,在安塞油田创业之初,采油工每天在这片山沟间顶风冒雨,爬上爬下,忘我工作,硬生生将群众口中的“阎王坡”踩成了采油人脚下的“好汉坡”。后来,长庆采油一厂沿坡鑿路修梯,修筑了463级台阶。
“安塞油田出好汉,好汉坡上好汉多”,时任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总经理王涛两次登上“好汉坡”,深有感触地说道。30多年来,这条巡井的羊肠小道,被时光砥砺成壮美丰碑,在延河岸边熠熠生辉,成为长庆文化一面鲜红的旗帜,更成为长庆人的精神圣地。
梁冬是公司劳模,油上的(注:开采油田的)北方人;比他更年轻的一个小伙儿叫陈思杨,是气上的(注:开采气田的)南方人。
2008年,在四川南充长大的陈思杨,刚刚离开校园,就来到荒漠深处的榆林气田工作,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大雪。
因为环境的巨大落差,很多同批参加工作的老乡都辞职返乡,陈思杨也动过离开的念头,却因一场技术比武发生了改变。
“第一次参与技能竞赛,看着师傅们把枯燥的操作练得精益求精,在赛场上英姿勃发地展现精湛技术时,我咬牙决定留下来!”就这样,陈思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一步步成长了起来。因为训练,他都记不清放弃了多少次倒休,磨破了多少双手套,汗湿了多少身工衣。
为了提高技术,陈思杨白天抢着帮师傅干活,虚心请教操作诀窍;下班后,又抱着理论书籍在灯下研究。一个月,他磨破了两双手套,记满了3本笔记,逐渐从“门外汉”成长为“技术尖子”。顺理成章地参加了技能大赛,从作业区一路杀到油田公司,成为享誉长庆的“技术状元”。
为管理好21口气井,摸清每一口井的“脾气秉性”,陈思杨用数字化记录油套压、产气量、产水量等数据,建立起《单井数据库》;为提升班组工作效率,他按流程专项梳理集气站所有工作,制定了一系列管理措施和标准。十几年里,他负责的生产区块和站点保持零事故运行,累计西气东输供应成品天然气72亿立方米。
生活中的陈思杨热爱足球和音乐,衣着也很时尚,是个“潮人”。陈思杨还参加了长庆黑金足球队,队长马永威介绍说:“我们球队之所以叫黑金,是因为石油是黑色,石油工人是像金子一样团结的。”
费用AA制的黑金队也有三个不成文的规定:全国劳模不收费、学生不收费、山上下来的不收费。所谓山上下来的,指的是偶尔回西安的一线职工,这些队友的工作岗位不是在深山就是在大漠,习惯上叫“山上下来的”。
在长庆,还有很多这样的民间球队,像长庆石油人、石油娃等,都是由普通职工组成的,他们早已经把对油田的热爱融入到生活中,融化在血脉里。
在长庆油田,像陈思杨这样的肯钻研、勇拼搏的年轻人不胜枚举,采气五厂90后采气工毕楠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2015年除夕夜,毕楠正在值班,晚上10点多,热气腾腾的饺子刚端上桌子,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统18压力上升,急需处理”。还来不及吃饺子,毕楠就和伙伴们抄起工具,跳上注醇车,向井口奔去。没成想,这一去就是一天两夜。
苏里格的冬夜,气温经常在零下40摄氏度徘徊,滴水成冰算是日常。刺骨的寒风在毫无遮掩的戈壁上肆虐,冻得鼻涕还没来得及吸,就立即变成了冰溜子挂在脸上,穿着棉工服、裹着军大衣,冷风还是和针一样无孔不入地朝着骨缝里扎,冷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躲。一口井、两口井、三口井……等到所有的解堵工作完成,已是大年初二的早上了。
至今,毕楠清晰地记得那夜风雪交加48小时的连轴转,记得解堵现场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就是不记得那年饺子是什么馅儿的。
“一想到我们的气让北京暖和了,让我在西安的家人暖和了,我的心也就暖和了。”毕楠这样说。
过去50年,一批批长庆人默默无闻地为祖国的油田事业爬过山、流过汗、出过力,甚至献出了生命。他们中,有像张栋一样的长庆奠基人,有像梁冬一样的长庆一线油气职工,有像张文正一样的长庆科研工作者,还有像陈思杨、毕楠一样的长庆新生力量。他们是长庆的石油工人,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中国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