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长津湖

胡忆朝

我是一个遗腹子。父亲是长津湖之战志愿军烈士中的最高指挥员。父亲牺牲后20天，我在南京出生，为纪念父亲，母亲诸云娟给我起名“忆朝”。

父亲名叫胡乾秀，1916年生于湖北省阳新县胡市区胡寿村，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师，1931年入党。1938年1月，调新四军一支队“老一团”任排长。皖南事变后，先后任新四军六师十八旅五十二团连长、营长、团参谋长。1945年4月，率部于江苏高邮三垛河两岸设伏，一举歼灭日军一个大队及伪军1800余人，击沉汽艇3艘，缴获大批军用物资，俘获伪军少将及其日本军事顾问。解放战争时期，任华东野战军一纵队四团团长，率部参加了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父亲的老首长谭震林和战友一直称他是“老虎”。

1949年京沪杭战役结束后，父亲到南京读军政大学。1950年9月，正在学习的父亲连续收到3封加急电报，命令他速返部队，任志愿军二十军五十八师参谋长赴朝作战。10月29日下午，九兵团在山东曲阜召开团以上干部入朝作战动员大会，朱德总司令亲临会议作动员报告。会议开完，兵团部留与会者聚餐。吃完饭，准备回部队时，父亲把老战友沈云章约到一边说：“老沈，这次入朝作战，万一有什么意外，我拜托你多照应诸云娟和孩子。”两人紧紧握手话别。

母亲曾经回忆说：“我到浦口车站送行，你爸爸和两个警卫员都穿着单衣，乘等车之际，就到车站旁商店买了一床棉被，把棉花取出来，缝进他们的衣服里面保暖。这一走，3个人都没有能回来。”

11月26日，大雪纷飞，气温是摄氏零下25度。五十八师召开常委会，黄朝天师长说：“发生了严重问题，东白山过不去，不能按时发起战斗，大家研究怎么解决？”父亲介绍了有关情况：根据志司、兵团和军的部署，26日晚发起战斗。五十八师开进的路线上有一座大山叫东白山。拟定作战计划时，预定通过东白山进入作战地区。二三十年前测绘的军用地图上标明有小路。军侦察营在距东白山10公里处调查时，听居民说早年有日军通过，侦察营就发回电报说：“东白山可以通过。”父亲说：接到军作战命令后，当天上午，一七二团派出一个连提前出发，开通道路。结果发现根本没有道路，除了石头上垒石头，山险林密，连羊肠小道的痕迹也找不到。加上齐腰深的积雪，只能停留山下。报告团部后，派人去查看，果然无法翻越这座大山。

父亲用双手在军用地图上比过来量过去，寻找新的道路。师长问：“绕道？多少里？”父亲指着地图说：“绕道仓里、三岱坪、水铁里，大概70公里。”会议决定：一七二团参谋长刘锡文带二营去执行任务。

11月27日夜12时，东线战役发起。五十八师一七二团和一七四团二营于27日晚徒涉长津江，28日凌晨3时攻占富盛里、上坪里、松亭里，控制该地区以東独秀峰、三德峙等高地，切断公路，由北向南击敌侧背。父亲和师副政委朱启祥带警通班，沿一七二团开进路线，徒涉到长津江东岸。

12月2日下午2时，九兵团宋时轮司令员直接打电话给黄朝天师长，命令五十八师进至古土水、黄草岭地区阻敌南逃北援。此时，经过连日激烈战斗，五十八师伤亡和非战斗减员已非常严重，战斗力降到了谷底。12月8日，1350高地、1304高地和黄草岭阵地已全部失守。父亲立即赶去黄草岭，拼尽最后努力将一七三团、一七四团所有尚能作战的人员集中起来，编成4个连队并亲自率领，进行反击才夺回1304高地。

指挥黄草岭阻击战的父亲，将指挥所设在黄草岭西南的一个地窖内，但美军飞机很快发现并攻击指挥所，发射火箭弹，掷入燃烧弹。一片火海中，包括父亲和一七四团政委郝亮在内的指挥所人员，除父亲受重伤以外，全部当场壮烈牺牲。

母亲告诉我们，父亲被炸断大腿，救回师部后，因缺乏药品，连常用的盐水、葡萄糖都没有，不久就因股动脉大出血而牺牲。父亲是朝鲜战场上牺牲的第一个志愿军师级以上指挥员。父亲的遗体运回国内，安葬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父亲牺牲以后，母亲不顾身体衰弱，历尽艰辛，把我们兄弟3人抚养成人，时时教育我们要以父亲为榜样，勇敢坚强，不怕牺牲，勇往直前。

长津湖战役，71年了，我时时在遥望着你，那里的雪，曾经被我父亲和他战友们的鲜血染红……

（责任编辑 姚定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