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影波光亦画禅

蔡梓源

申石伽先生（1906-2001）在其晚年编绘的《山水画基础技法》一书中阐述自己的美术观点：“传统技法是发展的，传统的风格、布局、意境、情趣都是发展的。”“‘推陈是为了出‘新，没有不断的革新创造，山水画就没有生命了。”本作四屏山水绘于先生八十六岁耄龄，丘壑经营气象高畅，一如写文章化用旧典却不迂腐，行笔流利而不轻佻，可以说是他艺术创作生涯晚期的精心作品。

四屏上所题的诗文同样是画家自铸新辞，春景“岚影波光云缥缈，两峰垂杨春窈窕。画图仿佛是江南，春染遥山青不了”;夏景“山云掩树树连云，米氏云山泼墨新。只为半生风雨过，釀晴天气笔纵横”;秋景“江山无尽接长空，老树青黄春复冬。一叶扁舟随岸泊，闲看鸦背卷西风”;冬景“闲参画道亦前缘，中有迷离指上禅。悟到峰峦皴与点，山山水水出天然”。诗文图画情景交融，笔墨爽利明洁，无丝毫拖泥带水衰颓之态，是以这组绘于30年前的四季山水装裱一新后，挂在墙上更显得墨彩奕奕动人，不落伍于时代。

石伽先生少时心仪佛学，笃信佛教教义“不染尘杂，甘为众谋”。石伽这个名字中的伽，取自梵文伽蓝，石则取其坚贞。又别署“西泠石伽”，是因为他年方弱冠就加入其老师王潜楼先生创立的杭州“西泠书画社”，并一度接替老师辅导其他学生，为谨记师恩和早年的学艺启蒙生涯，故自此落款为“西泠石伽”，与西泠印社无关也。这个别号一直沿用七十多年，在本作上也能见到这个落款。

如果自申石伽先生在西泠书画社授课时开始算，他教过的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据说有三千之数。所以他常说：“我不是画家，只是一名教师。”又说：“进门跟我学，是得意门生，出门就是朋友，谈不上师徒，修行全靠他们自身啊！另外，上课是师生，走下讲台，大家就是朋友了。”本作最后一屏落款是：“寫奉道南词兄老友指正。辛未春西泠石伽时年八十六。”上款人周道南先生生于1924年，江苏江都人，生活在上海，现为上海市诗词学会会员、上海市老年书画会理事、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今年也年臻耄耋了。虽然周道南为申氏弟子，但申石伽仍尊称其为“词兄老友”。

申石伽先生为人低调，不事应酬，历经劫后，更潜心画作，视之为精神上的享受。四屏上四枚不同的闲章，“恨天公生我何苦生心”（最早见于其《十万图册》）“劫后重留鸿爪雪”“福寿书生”“心同造化争”，同样深有寄意焉。他所居住的“六步斋”斗室，大小不过十平方米，除两只书柜与单人沙发外只有一桌三椅。他甘居陋室，却以稿酬捐出作助学金，分别在1987年、1991年两次精心绘制画作义卖，将所得捐给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的“申石伽奖学金”。

石伽先生以画竹为人所称道，但其最精到处当在山水。出于教育家的责任，他晚年利用业余时间致力于山水画技法基础知识的编辑整理工作，他的《山水画基础技法》被誉为“当代《芥子园画谱》”，嘉惠后学。但他厌恶沽名钓誉的行为，刻意远离炒作，所以声名一直不显，他也不以为意：“佛身边的伽蓝鸟叫得动听，我是石头伽蓝鸟，不会叫。”是以这篇小文取题“岚影波光亦画禅”。

遥想当年他以“十万图”（十张以“万”字为题首的山水画，包括《万柳藏春》《万壑争流》《万峰行旅》等）震惊沪上画坛，笔墨本身就精彩非常，为呼应当时的抗日救亡运动，申石伽更在作品中以风涛、青莲、征雁，象征抗日生机，万松、万竿、万山寓意抗日力量——艺术家振聋发聩的呐喊之声，当然出于其画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