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
石黑一雄的生活并没有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发生太多变化,那已是4 年前的事。
最近,他的新书《克拉拉与太阳》全球同步出版,掀起抢购热潮。这是石黑一雄获得诺奖后出版的第一本书。关于它,最富有戏剧性的一个消息是:有黑客入侵了版权代理人的邮箱,向引进版权的各国出版商索要英文书稿,所幸版权代理人及时发现,并群发警示邮件,这才阻止了黑客的“窃书行动”。
《克拉拉与太阳》的主人公克拉拉,是一台太阳能人工智能机器人,专为陪伴儿童而设计。她黑色头发,眼神友善,具备极高观察、推理和共情能力。后来,她被14 岁的女孩乔西选中,陪伴着乔西度过上大学前那段孤独而艰难的日子。之所以艰难,是因为乔西患有一种不明疾病。
故事发生在未来美国,一个流行病肆虐的世界,疫苗带来了希望,但每天仍有数千人死亡。孩子们不去学校,用平板电脑在线上课——几乎与现今世界完全吻合。“这是巧合。我没有预测疫情的先见,只是看到了社会正变得越来越隔阂、孤绝。”石黑一雄说。
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大数据,很多人将它归为科幻小说。“但熟悉石黑一雄的读者都知道,无论他笔下的故事发生在怎样的时空背景之下,借用怎样的题材外壳,其本质是一以贯之的,就是人心。”《克拉拉与太阳》简体中文版译者宋佥说,“它其实是借用人工智能,去探讨究竟存不存在独一无二的人性和个性。”
小说中,乔西的母亲爱着自己的孩子,曾让大女儿用基因编辑做“提升”——确保她在这个世界“野蛮的精英统治”下茁壮成长,却因此失去了大女儿。到了二女儿乔西,她做了同样的决定,眼看要再次失去女儿,她承受不了打击,请求克拉拉模仿乔西,为了她而“延续乔西”。但真的能延续吗?借用乔西父亲之口,石黑一雄给出自己的答案:人心是一栋奇怪的房子,里面房间套着房间套着房间……无论克拉拉探访多少回,总有一个房间是她从未进入过的。
石黑一雄一直对科技有着浓厚的兴趣,他17 年前写的小说《莫失莫忘》,主角便是克隆人。“我们似乎抵达了一个新时代,有了算法与数据。但快速发展也可能带来风险,比如,个体是独一无二的这一概念,或者人作为生物深不可测这一概念,都受到挑战。这也是启发我写作的原因之一。”石黑一雄说。另一方面,他写《克拉拉与太阳》,也算是对《莫失莫忘》的一种回应,“那个故事发生在残酷世界,是一本悲伤之书,克隆人露丝和汤米捐献完器官最终离世。而这一次,是想带给人们希望。”
的确,《克拉拉与太阳》的结局还算完满。乔西的身体康复,开心地去外地读大学。克拉拉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陪伴乔西,并拯救她。
读到小说的最后一幕,才知整个故事是克拉拉在临近“生命”终点之时,对自己一生所做的回顾,“我还有我的记忆要细细整理,按序排列”。
又是“記忆”,石黑一雄40多年来的书写总是与之相关。
1954 年,石黑一雄生于日本长崎。5 岁那年,因父亲被公派,一家四口来到英国。中学时,石黑一雄曾一度迷上摇滚乐,还自己写歌。摇滚乐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大学,1974 年,他留着长发、胡须,背着吉他,搭车走太平洋沿海公路,流浪了3 个月。在途中,他每天写日记,记下一路见闻。
真正踏上写作之路是在1979年,他25 岁。某个夜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急需抢救独属于自己的日本记忆,“随着年龄增长,我的日本——伴随着我长大的宝地正变得越来越模糊”。于是,他动笔写作,以日本长崎为背景,写了一篇短篇小说。之后,石黑一雄下定决心,用文学去探寻和保存正在流逝的记忆。
“诺奖得主中有个说法叫‘诺贝尔综合征,有人因为得了奖,觉得自己在一切方面都是天才,生活容易完全脱离轨道。”石黑一雄说,他一直对此保持警惕,不想停止自己的创作。平日里,他随身携带一个绿色笔记本,被称为“人间关系笔记本”,里面有各种标签,如“伴侣”“父母与子女”“对手”“朋友”,他会把电影里看到的或者生活中遇到的人写进去。
无论生活还是写作,石黑一雄都很乐观。“我必须继续前行,尽己所能。因为我依然相信文学很重要,尤其是在渡过眼下这个难关的过程中。”
(摘自《环球人物》2021 年第6 期,本刊有删节,范李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