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的十一月

［捷克］卡雷尔·恰佩克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错的工作，例如报刊编辑、在议会里为选民服务、在董事会中签署官方文件。尽管这些工作具有不同的迷人特性， 但它们都无法与握着铲子培育花草相提并论。因为做其他工作的人没有园丁那样如雕像般庄严的、具有可塑性和纪念意义的姿态。站在花圃前，一只脚蹬在铁锹上，一只手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气喘吁吁地休息，这时的你，看起来就像一座具有象征意义的雕像。

如果你再将身上的泥土拍打干净，在脚下摆一个基座，上面镌刻上“工作胜利”或“大地之主”之类的题词，那就完美了。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现在正值十一月，又到了用铁锹翻土的时刻了。是的，到了十一月，土壤就需要翻转和透气。用铲子将土壤铲松再举起来的感觉，就像正在享用美食，用勺子挖起一勺好吃的东西，诱发了人的食欲。土质优良的土壤，就像一道美味的佳肴，不会太油腻、太重，不能太冷、太湿，更不能太干、太黏或太硬，它应该像面包、姜饼或是发酵的蛋糕，柔软而蓬松；它要像沙子一般细腻，不需要用工具再研磨；它会听话地在铁锹下开裂；但也不要蹂躏它把它压扁；它具有完美的透气性和排水性。

当你用铁锹来搅拌它时，它会高兴地发出“啧啧”的声音，并分解成块状物和精细的粉末。质地优良的泥土简直是美味可食的，且具有高贵品行，深厚又温暖，透气而酥软。简而言之，优质的泥土，就像好人一样，就连伊甸园的泥土也不见得能和它相比。

醒醒吧，园艺者，花园你还得继续照顾呢！即便是秋天，也有植物移栽的工作等着你去做呢！首先，你要在灌木丛或小树周边尽可能深地嵌入铲子，力气不够的时候可以用脚踩着铁锹向下，然后用力将下面的泥土翻上来。

我承认，与植物的根系搏斗是一件苦差事，最好是把根留在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吧，它们很清楚——为什么想要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也许它们也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想法，只想放任自己的根自由伸展，而我们园丁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改善土质罢了。

没错， 改善土质。在十一月的萧瑟中，一车肥料看起来多么诱人！在寒冷的日子里，这一车肥料就像祭祀物一样，冒着热乎乎的烟。当肥料的烟气到达天堂时，上帝会深深地闻一下，并以内行人的认同口吻说：“啊哈，这是一堆好肥料啊！”在这里，我们正好有机会谈论神秘的生命循环奥秘：我们用草料喂了一匹马，它的粪便又可以当作玫瑰或是康乃馨的肥料。等到下一年鲜花盛开时，便会有人赞美上帝：“谢谢上帝，赐给我们如此香喷喷的肥料。” 人們无法形容它，只是感恩地接受它的赠予。其实，园丁早就嗅到了这无与伦比的肥料香味，因此他一边小心地闻着，一边认认真真地把这份上帝的礼物分配给整座花园，就好像父亲在孩子的面包上抹上果酱。

请给我再多一点时间，我想在十一月结束之前，为我心爱的花园提供最后一次服务：等几次秋霜结束之后，我们先弯折玫瑰，在茎秆上铺一层厚厚的泥土；在花圃上细细铺一些芳香的云杉枝干，最后加上一层绿色针叶做的被子，它们可以用来遮挡风吹雨雪。忙活完这些，我们就可以上床睡觉说晚安了。通常人们还会把园艺工具藏在树枝下，比如折叠小刀或者橡皮管子，等等。等来年开春我们把“被子”“床铺”都移开之后，就会在原地看到这些东西。

不过， 十一月还不会就这样结束，很多植物还没停止开花呢！拥有淡紫色眼眸的紫苑，还在闪闪发光；另一边，樱花草和紫罗兰也在随风轻轻摇曳，倔强地不肯谢幕呢；印度菊仍然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盛放着，枣红色、金黄色、雪白色和石榴红色的花瓣，孱弱丰盈，在深秋还能熠熠闪烁；还有娇弱高贵的玫瑰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玫瑰女王，你开了六个月的花，真是当之无愧的花中皇后。

不仅仅是花儿们还没完全谢幕，叶子们也竭尽全力地散发自己最后的光彩：它们在秋天是金色、红宝石色、橘黄色、褐红色，甚至血腥的棕色；红色、橘色、蓝色和黑色的浆果都已熟透；瘦削的树木伸展着深红色和黄色的枝丫，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即使大地被冰雪覆盖，仍会有深绿色的冬青、松柏以及挂着暗红色果子的深绿色橡树……生生不息，繁衍不止。告诉你吧：死亡对于植物来说是不存在的，甚至我们所谓的“冬眠”也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那样简单。对植物而言，生命是无休止的轮回，我们只是从一个时期过渡到另一个时期而已。我们必须对生命有耐心，因为它是永恒的。

（摘自《我有一个花园》，重庆大学出版社，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