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冰玥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姜还是老的老”“我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上次”……不知何时起,一些视频的评论区开始出现类似语句。它们似乎说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这类毫无意义却又挑不出毛病的语句,被人们戏称为“废话文学”。说的人故作正经,听的人既无语又好笑。“废话文学”方兴未艾,另一类“发疯文学”又闯入人们的视野。
大家发现,在客服磨蹭推脱问题时,不妨用逻辑不明但情绪饱满的句子连环“轰炸”:“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又用话术敷衍我?我讨厌透了,有个发疯的猛兽在撕咬我的心,你在乎吗?你不在乎。”“发疯”成效显著,有人得以提前发货,也有人收到店家“发疯文学”式回复,发货无法提前,但“用敷衍对抗敷衍”,快乐无边。
明明可以在网上正常沟通,大家偏偏选择不好好讲话。这让人不禁好奇,互联网语境下,“不好好讲话”的魔力究竟在哪儿?
最初的“废话/ 发疯文学”,内含着人们戏谑、反讽与抵抗意味的阴阳怪气。
互联网时代,看完某篇言辞空洞的文章,围观一个长达几分钟但内涵寥寥的无效视频,抑或是收到客服一串语句冗长却含糊其词的推脱时,大家惊觉,互联网时代早已不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出于对低信息增量内容的不满,人们开始用语言予以反击。于是,“废话”或“发疯”式名言警句被改造出来,并活学活用于各类语境。
“废话文学”的生产十分简便,把单位从分钟变成秒、用同义词西红柿替换番茄……实在不行,还可以向鲁迅先生学习,把說过的句子再说一遍,“你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废话,另一句也是废话”。创作“发疯文学”也有秘诀:首先字数要多,从篇幅上震慑对方;其次忽略逻辑,让对方无法拿捏反击;最关键的是要质问,营造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对方无力招架。
由此一来,“不好好说话”便演变成某种社交策略,“废话文学”“发疯文学”在本身语义之外,逐渐衍生出各场景独有的意义和情绪表达。
面对朋友空洞的长篇大论,一句“除了内容,你说的都挺好”,能以戏谑的口吻表达出某种不满,对方也不至于下不来台;用“发疯文学”催发货、吐槽游戏队友,在陌生人场景下消解语言沟通的距离和对立、冲突与戾气,有趣并明确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目标没有实现,也可以图一乐。
有人在快乐之余担心:当文本含义都被造梗和玩梗稀释,语言会不会变得空洞而浮躁?
相对于“绝绝子”等网络热词折射出的语言匮乏,“××文学”的二次创作似乎更具创造力,可“废话文学”“发疯文学”信息密度很低,其本质也是另一类“无效信息”。
枣树被年轻人当作有趣的文化梗,鲁迅先生在《秋夜》中却是以物言志,体现孤寂的心境。他对创作语言的精练尤为重视:“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适度玩梗怡情,但不分对象、场合地过度沉迷用此类文体表达自我,也容易被人评价“无聊”。
现实生活里,大家并不会在文书或合同中用“废话梗”或“发疯”;网络平台上看似任性的“不好好讲话”,实则为情绪的宣泄与流动打开了一个出口,为平淡的生活增加调剂。“无意义”信息并非完全无用,戏剧化地颠覆常态,在滑稽的反差感中吐槽与自嘲,也是当代人的某种生活方式。当人们“不好好讲话”时,看似无意义的语句,或许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摘自2021 年9 月28 日《中国青年报》,本刊有删节,萝卜叶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