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走失无尽夏

2021-12-11 17:29水生烟
青年文摘 2021年23期
关键词:绣球冰激凌公园

水生烟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江沐雪居然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叫“绣球公园”的地方。她捧着手机看了半天地图,还是下错了站。

“绣球公园”嘛,顾名思义地长着粉色、紫色、绿色和白色的绣球花,大片大片的,高低错落着。江沐雪又穿过三条街才找到这里,顾不上刚刚流的一身热汗,立刻雀跃起来:“哇!顾锐,你怎么知道这个神仙宝地的?”

顾锐不答,却看着她笑:“你是不是迷路了?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接你呢?”

这人的问号怎么这么多?江沐雪又开始流汗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故作镇定地展眼四顾,然后兴奋地抬手指着公园一角:“可以帮我买个冰激凌吗?”

趁顾锐走向冰激凌机的时候,江沐雪快速地掏出纸巾和粉盒打理了一下妆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想,在他回来之前,自己至少还需要深呼吸三次,才能勉强摁住乱七八糟的心跳。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吃冰激凌时,她果然镇定了不少。顾锐像是忍了又忍才终于开口:“我们虽然认识大半年了,却是第一次单独在外面见面,其实我也挺紧张,不过我伪装得比你好。”

“嗯?”江沐雪恐怕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好精简字句,“是。”

顾锐的耳朵红了,大概为了让自己一鼓作气地说下去,他的语速很快:“你在小说里写得头头是道,原来是一只菜鸟。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脸红心跳的呀,这没什么羞耻的,是不是?”

江沐雪咂咂嘴,冰激凌好甜呀,甜得让人大脑短路:“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顾锐笑得牙白眼亮,汗珠却从发际线处突围了,“这里是绣球公园,当然是拍照片啦!”冰激凌融化得很快,她只是一愣神,奶油就顺着她的手指流到了手掌、脉搏。他抽出纸巾——他的手可真好看,笑了:“你自己擦,还是我给你擦?”

江沐雪被他的二愣子问题逗乐了:“当然是我自己擦!”

她注意到他的耳朵愈发红了。

“ 绣球公园的绣球花真好看!冰激凌特别甜!”从绣球公园回来的江沐雪,一改平日里文藝女青年的矫情文案,微博上只有这样直白的一句话,跟着9+的美图。作为拥有十几万粉丝的网络小说作者,这条微博很快收获了许多点赞和评论。

顾锐的微信消息落在她的手机上:“开心吗?”

不用看着他的脸,江沐雪坦率又自如地答:“是的!非常!”

“那我明早过去接你吧?免得你又迷路。”

“去哪儿?”

“我家啊!”

江沐雪放在手机上的手指僵了僵:这就要去他家了吗?也太快了吧?顾锐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别瞎想!你不是菜市场爱好者吗?我家附近有一家很大的菜市场!”

江沐雪每天早晨去公园跑步,总会顺路去逛菜市场,拍很多五颜六色的蔬菜水果照片。她虽然是个正宗的吃货,却并不擅长做菜。顾锐像是又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不会做菜没关系呀,我会不就行了?”

江沐雪迟疑时,他说:“要不,我们买菜去你家?”

“去你家!”她赶忙说。她相信他会说到做到,因为他是江爸爸的主治医师,在长达一个多月的住院时间里,两人早就成了忘年交。

半年前,临近春节的那几天很冷,黑云崩开之后就飘飞成皑皑白雪。

江爸爸因为心脏问题忽然发病,把江沐雪吓得直哭。顾锐是主治医师,可是他看起来太年轻了,于是她就那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去主任办公室,请求给爸爸换一位有经验的医生。主任婉言拒绝了,但他的保证让她宽心不少。她从办公室出来时,刚好遇上正要进门的顾锐,她因为刚说完他的坏话,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问她:“你没事吧?”江沐雪摇摇头,眼泪再度涌了上来,“拜托你了!”

顾锐再来病房时神情如旧,她猜想主任大概没将那些话说给他。随着爸爸病情好转,她也对他愈发信任,称呼他的口吻与爸爸如出一辙:“小顾医生。”

有一次,他抗议道:“叫顾医生就行了, 我肯定比你年纪大。”两人各自说了年龄,他不信她,她也不信他。后来,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说:“ 我以为你最多二十二岁,你这张小圆脸可太能骗人了!”

爸爸坐在床上,“扑哧”一声笑了。江沐雪抓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就朝顾锐扔了过去。

两人一本正经的交流状态就此打破。爸爸出院的前一天,江沐雪本想郑重其事地向顾医生表达谢意,可是他勾着头、双手插兜地站在她面前时,她忽然词穷了,硬着头皮说出一句:“谢谢你!其实你很不错!”

顾锐笑了:“当然,我知道。”

江沐雪扭过脸,忍不住笑得肩头抖动。

春天,江沐雪在路边用火腿肠喂流浪狗时,被无情地咬破了手指头。她哆哆嗦嗦地拨通了顾锐的电话。她刚说了两句话,他立刻说:“必须打针。我现在走不开,你马上过来!”

江沐雪到时,顾锐已经等在大厅里,一见她就迎上来,抓起她的手腕检查伤口,问她:“吓坏了吧?以后想喂猫喂狗,就多带些猫粮狗粮,别小里小气地喂手指头!”她没心思和他斗嘴,顺从地被他拉着上楼。走廊里遇见刚入院的伤者,江沐雪不由得心颤地向他身后躲了躲,他握她手腕的力道就加重了一些。

等到完成全部疫苗接种,江沐雪的恐慌和惊惧也跟着全然消散,她提议请顾锐吃饭时,他说:“改天我请你吧,你现在得忌口,菜不好点。”他的瞳仁黑漆漆的,话说得温和自然,江沐雪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灵魂长年累月地穿梭于各类言情剧情之中,偶尔也会致用于现实,比如此刻:“那你就请我吃顿清淡的呗?”

顾锐大笑:“你现在相信我啦?不去主任那里投诉我啦?”

江沐雪倏地红了脸,原来他早就知道!可是输人不输阵啊,她瞪着他:“我那时候不是不了解你吗?不就是一顿饭吗?不吃了行不行?”

顾锐笑着,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良久,然后伸手将她向建筑物的阴影里拉了拉,他说:“太阳毒着呢,别晒黑了小圆脸!”

江沐雪闹了个大红脸。所幸人心隔肚皮,他看不到她怦怦乱捶的心脏。

一天深夜, 江沐雪收到了顾锐的微信:“刚做完一台手术,出来透口气,看见很多星星,忽然想起你。”

他拍了一张星空的照片,星星点点,不甚清晰,她将那张图片放大又缩小,看了好几遍。她正在写稿,一个情节反复修改仍旧不够满意,她把头发抓成了鸟窝,一时现实和梦境全都短路了。

她刚回复了一个表情包,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你在医院照顾你爸爸时,你的笔记本电脑页面开着,被一位护士看到了,她刚好是你的读者,她今天问我,和爱情故事的创作者谈恋爱是不是特别甜蜜,我一时虚荣心作祟,就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江沐雪笑了:“你确定你是刚做完一台手术,而不是刚喝完一顿大酒吗?”

顾锐也笑:“ 手术很成功,我现在的状态很松弛,就想说几句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她看着远处的楼群和灯光,看着远天和星云,忽然很希望他不在手机的另一端,而是在眼前,在身边。她想和他一起去楼下林木掩映的甬路上走走,在路边的椅子上坐坐。

挂断电话时,江沐雪去刷了刷微博。她找到一年前的雨季时发的几条动态,有的场景历历在目,有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不可否认的,它们都与前任有关。她随手删除了几条。

那时,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心动,并愿意勇敢地投身其中。她愿意相信爱情的美好,也愿意适度忽略相随而来的伤害。只是,有些相处时的疙疙瘩瘩是可以被打磨、被克服的,另一些则不会。也或者没有这么复杂,只是不合辙,所以不开心。像乒遇见乓,才撞得出乒乒乓乓阵阵声浪。

江沐雪删掉了一些微博内容,但她不知道顾锐早就从头到尾地看过了所有动态,并且他记忆力上佳,大脑里自带记仇小本。

后来的每个休息日,他们都会一起去菜场买菜,然后一路散步回家,一起做饭、聊天、看电影。他喜欢她,江沐雪感觉得到。并且她知道,只要他表白,她一定会回应他。可是没有,即使目光纠缠、笑意温存,他最多也只会说:“你真好。”哪里好?他一字半句不肯再说。

有一天刚下过雨,他们走在红色的甬路砖上时,顾锐忽然停住脚步。他蹲下身时,她才看到地上有一只小蜗牛正伸着触角试试探探地蠕动。

“你会被路过的脚底板踩碎的。小东西,我送你回家。”顾锐将蜷成一团的蜗牛放在潮湿的叶片上,还弯着身看了它一会儿。大概就是这个孩子气的举动打动了江沐雪,她拿出纸巾替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顾锐愣了愣,她从他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她仰起头亲吻了他的脸颊,虽然只是一触即离,她说:“你真好!”

顾锐红头涨脸的像只刚出蒸锅的虾。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哪怕只是对她笑一下。江沐雪有些难过,但她不后悔。她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也不等他,只顾着迈开步子向前走。后来顾锐追上来,与她隔着很近的距离,他也不看她,垂着手臂却像是在寻找着她的手。

江沐雪的委屈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扭过脸,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我要回家了,顾锐!对不起!”

尽管很清楚拉黑刪除那一套是小孩子的把戏,时年二十五岁,写了上百万字言情小说的江沐雪仍旧没能免俗。之后几天,顾锐这个人似乎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然而,只是“似乎”而已。事实上她没有一夜不梦见他——当然了,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为什么要吻他啊?江沐雪用被子蒙着头,心一横:都是单身狗,就喜欢他了,不行吗?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她还是怂。

一周之后,顾锐在江沐雪晨跑的路上拦住了她。

江沐雪面无表情地几次挪动脚步想要从他身边绕开,都做了无用功。这次他不脸红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可真是又虎又怂,撩完就跑是什么毛病?”

她不再试图绕开他了,她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含着委屈的泪花:“我本来以为你也喜欢我!”

顾锐目光柔软,手臂跟着垂了下来:“我当然喜欢……但我要你爱我,不是像那个人那样,只被你轻轻地喜欢了一下。”

他说:“如果你现在可以确定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江沐雪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听你这样说,我好像很渣?”

“不是!”在感情问题的表达方面,顾锐也是个渣渣。他拿出手机,找出她漏删了的几条旧微博给她看,声音里有些孩子似的赌气:“把这些删了行不行?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江沐雪恍惚明白了什么,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你在吃醋?”

“差不多吧!”顾锐长吁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删除它们,可是你没有!”

江沐雪笑了,她拈着手机把它扔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好吧,给你了,你自己处理吧!”

顾锐似乎终于放心了。他笑着走在她前面,走两步就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像是舍不得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顾锐!”江沐雪推了他一下,于是他就势握住了她的双手,她说,“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很笨,还很莽撞,因为工作的关系,生活里我不太和人交往,所以这方面的能力也越来越差……”

他抱住了她:“没关系,我喜欢的就是这个不够好的你,小麋鹿!”

“你叫我什么?”

他的手机上,她的备注名是“小麋鹿”。他说:“因为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迷路了……”

江沐雪抬起手臂,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你怎么这么可爱!”

深秋时,他们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江沐雪喝了酒。顾锐扶着她,两个人在路边晃晃荡荡地向前走。她站直了身子,说:“我可以自己走!”

不,以后的路,我们互相搀扶着走。

(摘自《南风》2021 年第9 期,本刊有删节,河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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