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花器漫谈

范文技

五百年前，一位不起眼的书童，在陪读的闲暇时间里，利用缸里残剩的泥渣，仿照金沙寺旁银杏树的树樱，塑了一把树樱模样的紫砂壶，世人赞其“栗色暗暗，如古今铁，敦庞周正”。这把壶是紫砂史上第一件有记载的作品，因主人姓名的发音被称为“供春壶”，因有别于此前出现的紫砂壶造型，被誉为紫砂花器的鼻祖。供春壶的问世意义重大，这把褶皱斑驳、纹理毕至的紫砂壶，不仅拉开了紫砂花器的序幕，也吸引了文人墨客的关注，开启了紫砂壶艺的艺术之路。

供春之后，紫砂花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蔚然成风。明万历年间有神品壶誉的陈仲美创造了“重镂透雕”的紫砂花器技法，善取祥兽入壶，创作了瑞兽壶等。清朝康熙年间有花器圣手陈鸣远，他善取自然界常见植物为素材，比如他以常见的瓜果之南瓜创作了“东陵瓜壶”“和正瓜壶”“一啜瓜壶”“万年瓜壶”等系列；他以常见的植物之松竹梅创作了“岁寒三友壶”“梅干壶”“束柴壶”等系列。清道光年间制壶巨匠邵大亨，不仅善制素器，花器亦十分了得。其创作的“龙头八卦一捆竹”“鱼化龙”成为紫砂经典壶式……自清之后，近现代的紫砂大家亦是无不对其有所建树。比如紫砂七老之顾景舟有“松鼠葡萄壶”、七老之朱可心的“报春系列”延续至今、七老之裴石民亦善花货仿生，特别是七老之蒋蓉将当代花器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花壶、荸荠壶、佛手壶等颜色炫丽缤纷，斑斓了紫砂壶艺的世界。

紫砂花器不仅在紫砂发展史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更在多个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清嘉庆年间，为了挑战当时的世俗偏见，证明女子也可以做紫砂壶，著名紫砂制作人杨彭年之妹杨凤年，苦思冥想之下最终选择制作“风卷葵”，葵花摇曳于风中却屹立不倒，像极了不屈于命运的自己。她以一把花器震惊世人，扬名天下，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紫砂女艺人。清道光年间，道光帝平定张格尔叛乱，下旨置办礼器纪念此次功绩，要求“于一器之中，盛载天下乾坤”，善制素器的邵大亨最终决定以紫砂花器“龙头八卦一捆竹”面圣，以龙、竹入壶，融易经64卦，是上贡百器中唯一满足道光帝一壶乾坤要求的礼器。1955年，现代紫砂泰斗顾景舟大师应人民大会堂之邀做一把紫砂壶作为新中国的贺礼，善制素器的顾景舟最终也是选择了花器器型，以松鼠、葡萄这样常见却极具民俗象征意义的元素入壶，松鼠活灵活现，葡萄颗粒饱满，寓意百姓五谷丰登、人民世代绵延、国家繁荣昌盛。1973年，紫砂工艺厂陷入困难，亟需新的紫砂壶款式争取订单，紫砂七老之一朱可心为此研发了“报春壶”系列，以花器器型帮助工厂走出困境……可见，在面对器型的选择时，紫砂花器更能满足体现紫砂手作工艺的精妙、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厚以及人们审美意识的倾向。

直至今天，紫砂花器不仅与紫砂素器、紫砂筋纹器并列为“紫砂三大器型”，更是撑起了紫砂市场的半边天。花器的市场占有率及价值在近些年的拍卖会上可见一斑。2013年，北京翰海秋季拍卖会上，何道洪制“歪嘴梅桩套壶”，此作以梅桩塑壶，再现梅的冰清玉洁之姿，展梅的高风亮节之态，以1265万人民币落锤成交。2015年，东正秋拍上，顾景舟制“松鼠葡萄十头套组”以9200万人民币的价格落锤成交，是迄今为止拍卖价格最高的紫砂作品。2019年，西泠印社秋季拍卖会上，陈鸣远制的“松鼠柿子壶”以2280万人民币成交，此作以柿子为壶、松鼠为纽，巧用柿子喻事事如意、松鼠喻人丁兴旺的祥瑞之意等。逾千万的紫砂花器不是个例，数百万的成交价格比比皆是。

紫砂花器已经走过五百余年的征程。在这五百年间，无论行业的兴衰，紫砂花器的发展从清朝的鼎盛到现代的繁荣，一直没有停下它的脚步，并且一路高歌。紫砂花器何以推动紫砂壶艺的艺术之路？何以吸引代代制壶名将的追逐建树？何以多次出现在历史的关键时刻？何以占据紫砂市场的半边天下？何以深得青睐为其动辄千百万？

其实，在前文的字字句句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梅兰竹菊、飞禽鸟兽……素材取材自然，包罗万象；南瓜壶、束柴壶、竹段壶、报春壶……造型丰富、缤纷多彩；龙头八卦一捆竹融天下乾坤、松鼠葡萄壶寓意繁荣昌盛、岁寒三友壶隐喻了高风亮节的精神品格……以传统文化为底蕴，以民风民俗为依托。植物、动物形态有别，各自成趣；圣手、名家风格不同，各有千秋。紫砂花器，是紫砂与自然的不解之缘，更是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紫砂花器，是紫砂与中华传统文化的接轨融合，更是民风民俗的生动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