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双
(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无锡 214000)
《儒林外史》是一部现实主义讽刺小说,真实地再现了明清时期尤其在“康乾盛世”期间中下层普通人群的日常生活及生存状况。大量的饮食事象的描写、饮食文化的展现,让我们对明清时期的社会生活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和感知。作为日常居家和待客必备的茶和酒,在小说中描写文字各有四五百处之多。茶馆和酒楼所承载的社会功能包括朋友聚会、生意谈判、宴会等,甚至吵架和解也会选择在此。但书中关于具体茶具的描写并不多。
唐代饮茶之风盛行,我国古代最早对茶具有完整记录的是唐代陆羽的《茶经》,它详细记载了当时茶叶的采摘、制作、鉴定、分级以及烹煮、饮用等情况。在卷二“茶之具”、卷四“茶之器”和卷九中都有详细的记载。唐宋时期,将采摘、茶叶制作、煎煮以及品饮时所需器具统称为“茶具”;北宋蔡襄《茶录》是继《茶经》之后最有影响的论茶专著,第二篇专门讨论“器”,包括茶焙、茶笼、砧椎、茶铃、茶碾、茶罗、茶盏、茶匙和汤瓶等。南宋后,随着饮茶方式的变化,将饮用时所需的器具称为“茶具”,一直沿用至今。
《儒林外史》第二回,“和尚陪着小心,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燎的滚热,送与众位吃”。这里写到了茶叶、泡茶茶具以及冲饮方法。茶叶原料是苦丁茶,出家人清修参禅打坐容易累困,所以寺庙里大都推广喝茶,苦味浓郁的苦丁茶饮用后容易使人保持头脑清醒。茶具用“铅壶”,此种铅壶大多是铅锡合金制成,可直接放在火上烧,使用久了容易变形、渗漏。取茶叶方式为“撮”,并未使用茶匙量取,而是很随意的用手抓取。冲泡的方式也不考究,茶叶和水放一起“燎”,在安徽方言中“燎”就是“煮”的意思。寺庙里和尚的饮食简单,这些客人都是“烟火邻居”,招待他们的方式没有太多讲究,做到礼节周全就行。
第二十二回,牛浦冒充牛布衣,在家招待董瑛,让卜诚和卜信两位舅舅帮忙客串仆人。“第二日清早,卜诚起来,扫了客堂里的地,把囤米的折子搬在窗外廊檐下;取六张椅子,对面放着;叫浑家生起炭炉子,煨出一壶茶来;寻了一个捧盘、两个茶杯、两支茶匙,又剥了四个圆眼,一杯里放两个,伺候停当”。为了撑门面,牛浦和两个舅舅各自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舅舅特地整理了一番摆设,炭炉子也用上了,用小火“煨”出一壶茶,配上茶杯和茶匙,端茶用的是托盘。这些茶具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平时是用不上的,所以两位舅舅和舅妈要特地早起准备。爱装大爷的牛浦并不领情,因为送茶时“从上面走下来”、送完茶站在堂屋中间不回避、“官府来拜,规矩是该换三遍茶而卜信换了一遍茶就不见人了”等待客礼节不对,羞辱了一番舅舅,导致吵起架来闹到县门口,被郭铁笔拉到茶馆里和解。没有感恩之心的牛浦,索性找个借口投奔已经做知县的董瑛。从芜湖走水路,到南京中转,最后到扬州,途中阴差阳错遇到同姓牛玉圃,“牛玉圃叫船家把炉铫拿出来,在船头上生起火来,煨了一壶茶,送进舱去”。船上用的茶具是“铫子”,形状象比较高的壶,口大有盖,旁边有柄,一般用作煎药或烧水,材质是沙土或金属。船家大部分时间都在行船,日常生活用品齐备。
第二十三回,牛浦到了扬州,被联宗的“爷爷”牛玉圃当做“上不得台盘”的无用之人,不再带他出门会友。不甘寂寞的牛浦跟着道士一同去旧城里木兰院师兄家串门,进城后在一家茶馆里坐下,“送上一壶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来”。张慧剑校注本中的解释是用梗子和末子搀起来卖的粗茶,也有说是未经加工揉制而直接烘干的粗茶。牛浦和道士是普通百姓,消费水平有限。由此可见,“干烘茶”是一种制作工艺简单并且价格实惠的茶,多为普通百姓饮用。
第二十八回,季恬逸、诸葛天申、萧金铉一行三人在南京选书,“僧官迎了出来,一脸都是笑,请三位厅上坐,便煨出新鲜茶来,摆上九个茶盘,——上好的蜜橙糕,核桃酥,——奉过来与三位吃”。报恩寺房子宽,房钱也不十分贵,但略嫌吵闹;老和尚的“老退居”房价太高,且指桑骂槐,待客态度恶劣。最后找到二里路外的僧官家,僧官人和善且“出语不俗”,待客周到。“三位老爷来住,请也请不至,随便见惠些须香资”即可,“煨”“新鲜茶”,还摆上九个茶盘,茶品和茶具没有特别介绍,多是日常所见之物。同样是寺庙,由于所处位置不一样,香火收入估计差距不小。
第二十九回,杜慎卿和众人吃完点心等美食,再吃“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杜慎卿是礼部尚书的孙子,世家子弟,在《儒林外史》所描写的饮食阶层里属于贵族阶层,吃穿用度都非常讲究。煮茶用“雨水”,火候也是采用小火慢炖,明清时期流行用大壶煮茶,此处没有细述。茶叶选用毛尖,属绿茶中的名贵品种,特点是茶叶绿、茶汤绿,茶具是“碗”,用“碗”喝此茶更能直观地欣赏它的色泽。六安茶最有名的是瓜片茶,六安的紧邻河南信阳出产毛尖茶,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曾盛赞“淮南茶,信阳第一”,由此可推断此处当为作者误记,“六安毛尖茶”实为“信阳毛尖茶”。信阳毛尖也是名贵绿茶品种。主要产地为河南信阳县深山区的“四云”(车云山、集云山、云雾山、天云山)和“两潭”(黑龙潭、白龙潭)。因芽叶细嫩,精制后紧细有尖,并有白毫,所以叫“毛尖”,又因其产地在信阳,故名“信阳毛尖”。
第四十二回,“葛来官叫那大脚三把螃蟹壳同果碟都收了去,揩了桌子,拿出一把紫砂壶,烹了一壶梅片茶”。
葛来官是戏班领头鲍廷玺的挂名徒弟,戏班名伶,慕名而至的“名士”应该不少。有些见识的他看了汤由送来“八把点铜壶、两瓶山羊血、四端苗锦、六篓贡茶”等西南特产后,便“喜逐颜开”,用好酒好菜好茶款待。“点铜壶”是用上等白铜掺和做成的锡壶,可以做汤壶、酒壶、烧水壶等。汤奏是贵州镇远府镇台,汤家有苗锦,则其贡茶也必出自镇远。葛来官待客用的“茶”和“壶”都很讲究,“紫砂壶”烹“梅片茶”。“梅片茶”属于六安茶,加工技艺精细。紫砂壶以宜兴紫砂最为出名,宜兴地处江苏省南端的太湖西岸,在苏浙皖三省的交界处,独特的地理环境,雨水丰沛,气候温润,形成了独特的紫砂泥矿。紫砂泥土为五色土,丰富的化学物质和矿物质形成它独特的气韵。唐代已经蜚声南北的“阳羡茶”,相传茶圣陆羽曾住在宜兴南山种茶。茶叶和茶具相互成就,形成独特的“紫砂茶文化”。紫砂壶最早出现在宋元时期,元代民间紫砂艺人供春制作的供春壶成为紫砂壶的象征,明代紫砂壶器型更丰富,加工工艺更精湛,功用也由实用器具向实用加观赏方向发展。紫砂以它较强的冷热骤变适应性和耐高温、透气性好、收缩率小等特点成为制壶的优质材料,明清时期,宜兴出产的紫砂壶名声大震,加上金石字画的点缀,受到越来越多的文人雅士喜爱,成为饮茶品茗、把玩欣赏最受欢迎的收藏品。文人的推广,文化的交流和传播日益加强,紫砂壶从宜兴走到了扬州。明清时期,扬州经济繁荣,交通便利。第五十三回,南京也有宜兴壶。社会比较安定,内河航运或海运便利的交通,使南北交流更为方便,科举考试和商贸活动都有力地推动着人员和物品流动,《儒林外史》中两次出现的宜兴紫砂壶是在伶人家里和妓院里,被视作“雕虫小技”的各类新鲜物件,先在这些场所流行起来。明清时期,经济快速发展,但手工业者和商人的地位不高,受传统重农抑商思想影响,士农工商的等级一直存在。明清法律明确规定出身不清白者,必须在三代以后方能参加科考。娼(妓女)、优(演员)、隶(官府中的役人)、皂(军队中役人)的子弟都属于此类人员。
第四十七回,虞华轩捉弄成老爹,让他落得两头空。“那盖碗陈茶,左一碗,右一碗,送来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饿,肚里说不出来的苦”。盖碗造型独特,是一种由盖、托和碗组成的茶具,别称“三才碗”、“三才杯”,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暗含天地人和之寓意。盖碗喝茶比较讲究,揭开碗盖,先嗅其盖香,再闻茶香。杯盖、杯身、杯托三者不能分开使用,否则既不礼貌也不美观。盖碗是清代创烧的,康乾时期,最为流行。虞华轩是五河县秀才,曾祖是尚书,祖父是翰林,父亲是太守,但他为人清高,有些“痰气”,饮食层属于小康层,使用的饮食器具较独特。
第五十三回,陈木南在来宾楼会见名妓聘娘,“房中间放着一个大铜火盆,烧着通红的炭,顿着铜铫,煨着雨水。聘娘用纤手在锡瓶内撮出银针茶来,安放在宜兴壶里,冲了水递与四老爷,和他并肩而坐”。
妓院所用器具都很讲究,烧水的壶是“铜铫”,喝茶茶具“宜兴壶”,茶叶“银针茶”,储存茶叶用的是密封不透气“锡瓶”,烹茶过程小火慢炖雨水。“铜铫”一般是用来煎药或烧水的小壶,按材质不同可分为紫铜壶、黄铜壶和白铜壶,以紫铜壶为最佳。耐腐蚀性和稳定性较强,偶尔使用铜壶煮水喝,有利于人体健康。
此回所写地点是南京,名妓从小有固定的成长模式,举手投足都经过严格训练,满足文人骚客和喜好风雅的权贵们需要,从摆设到日常用度处处透着精致优雅,也是招揽生意、招徕嫖客的需要。
吴敬梓是安徽全椒人,全椒邻近江苏,位于长江淮河之间,明清时期隶属滁州府。1733年他从全椒移居到南京,此后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安徽和江苏两地。吴敬梓生活的变迁,对世间民情的观察与认识,都融入到他的作品中。我们从《儒林外史》中所看到的基本是中下层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作为我国封建社会后期代表性的文学作品,《儒林外史》所反映的社会生活面极为广泛,时间前后跨度较大,人物众多,涉及的饮食品种和饮食方式极为复杂,其中相关的饮茶器具、饮茶活动描写,集中反映了中下层百姓生存、生活状态。小说中所涉及到的茶具包括茶杯、茶碗、茶碟、铫子等,这些都是普通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盖碗和紫砂壶偶有出现,属于新兴潮流,拥有此类茶具的人,生活交往面较广,生活水平相对较高。通过对小说中茶文化的探索,我们能更好地了解作者以及他生活过的皖苏等地的乡风民俗、不同阶层、身份、地位的人的生活习性以及地方民俗的差异和当时的社会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