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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意义何在?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旅行文学透露出的信息惊人的一致,总结起来,就是每一次出发,都始于内心的渴望,都始于对自我探索的渴望。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人开始不满足于一度流行的走马观花式的跟团旅游,“旅行”这种行走体验,成为一种流行,也成为一种比旅游更深刻的体验。
在百科词语的定义中,旅行是在观察身边的景色和事物,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涉及到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等各个社会领域,目的是为了探索和丰富自己的人生体验。而旅游,则是指游玩游览,是一种娱乐活动,通常是团体出行,主要是打卡景点,看风景,尝美食,在时间上大多很短暂的。
这样的定义也标榜并推崇着旅行的意义所在。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在那些风靡一时或口碑甚佳的旅行文学作家的旅行文学作品中,是怎么探讨旅行的意义的。
保罗·索鲁:出发,书写自己的人生
说到旅行文学,很难不提到被誉为“现代旅行文学教父”的美国作家保罗·索鲁。
1963年,22岁的保罗·索鲁大学毕业并开始工作,他的第一份工作就如同一场旅行——到非洲马拉维、乌干达做老师。1968年,他又前往新加坡在大学任教。上世纪70年代初,他和家人移居英国,并一直维持着四处旅行并创作旅行文学的生活,并因此获得英国惠特布雷德文学奖、托马斯·库克旅行文学奖。他的《火车大巴扎》《老巴塔哥尼亚快车》《英国环岛之旅》《赫拉克勒斯之柱》《美国深南之旅》等作品,在全球拥有广泛的读者。
2020年年底,保罗·索鲁1986年在中国旅行后写成的旅行文学作品《在中国大地上》有了中文简体译本。这是保罗·索鲁在时隔六年后,再一次来到中国,进行了长达一年的深度之旅后写成的。
他走到中国大地上,与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他既到了北京、上海等繁华都市,也抵达了黑龙江朗乡、新疆吐鲁番等偏远地区。
好的旅行作家都充当着社会记录者及研究者的角色。在这本书中,保罗·索鲁用犀利幽默的口吻,用冷静、理智的眼光,剖析着中国人的性格,发现时代变迁下中国人的生活日常与思想变化,深入、细致地观察和记录下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处于时代变迁中的中国。这样的表达,正是保罗·索鲁一贯的风格。
在上世纪80年代,一个老外是怎样看中国的?读者在这本书中能得到事无巨细的满足:
保罗盛赞了当时中国社会热火朝天的景象,上海人民公园英语角苦练英语的青年、北京夜校满怀希望的年轻人是这种景象中最有代表的群体,而在昆明翠湖公园唱《梁祝》的人们,是他认为的全中国最快乐的人。
他和不同的人交谈,甚至记录下了中国工厂工人的工资、市场小贩的收入、退伍军人的津贴,同时,还对他们想用收入购买什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访问工人文化宫和跳蚤市场,探索在旅途中遇到的旅游商店和厕所,观察乘客们在火车上的各种行为。
……
在广阔的大地上行走了五十余年后,保罗·索鲁写了一本书来总结自己的旅行经验。他将自己读过、写过的有关旅行的哲思、洞见与智慧箴言浓缩结集为一本“文学爱好者旅行指南”《旅行之道》。在去往异国他乡的路上,作家们不断触及广阔幽微的风景与参差多态的人生,他们萃取异域视野下陌生的经验,也由此探索着人类生存与思考的方式。在此处与别处之间,旅行者带回远方的故事,收获丰饶的生命。
在《旅行之道》,他说,“我是所有我读过的作家、去过的地方、在所有时代遇见和爱过的人”,书中那句“出发的一瞬间,我们也不可避免地开始书写自己的人生……每次抵达一个新城市,旅人都会再度发现一段自己不了解的过去:你不复存在的故我或者你已经失落的东西,埋伏在无主的异地守候你”,可谓道出了很多人心中的旅行的真谛。
泽木耕太郎:如同越狱的旅行之路
看到《深夜特急》这样的书名,大约很难想到这是一本讲述旅行的作品。实际上,“深夜特急”(midnightexpress)是土耳其监狱里外籍受刑人之间的暗语,他们称越狱为“搭上深夜特急”。在《深夜特急》三部曲中,作者泽木耕太郎将自己的旅行之路视为一次越狱。这部内容新鲜有趣,文字细腻动人、笔触真实感性的作品,虽然写于上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间,却至今被日本读者视为“自助旅行者的圣经”。
在这套三部曲丛书的第一本中,作者这样讲述自己开始旅行的缘起:大学毕业那年,他找到一个在某金融中心大企业工作的机会。上班第一天,下着雨,他穿着西装,撑着伞,站在十字路口时,没有什么原因,突然就决定不做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于是就辞职了。他先做了自由撰稿人,因為想有时间喝酒。结果,因为出版了一本书,稿约蜂拥而至,于是,他开始用出国旅行为借口推稿,并最终真的开始了他计划中的从德里到伦敦的两万公里的巴士之旅。尽管,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到的全都是计划之外的地方。
在旅行的路上,他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辞职为什么出国旅行,也许,他是在逃避一些责任、一些可见的或不可见的未来。而未来究竟会如何,谁清楚呢?那么,还是继续上路吧。
在旅途中,他看到很多在路上垮掉的旅人,唯恐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份子。看着在旅途中遇到的人,他会猛然警醒:
“他的空虚是怎么回事?明明该和笼中鸟不同而自由飞翔的,却蜷缩在异国廉价旅馆的旧睡袋里,大清早就茫然望着天花板动也不动。他那模样,让人感到阴气逼身,不寒而栗。”
“快!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果阿或克什米尔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是先离开印度。只要留在印度,总有一天会像皮耶一样。沉淀在某个廉价旅馆里,完全丧失动的意愿。没错!是该再出发的时候了!……走吧!到要去的地方看一看!”
旅行的意义是什么,作者似乎没有明确答案,却似乎又这样表达了:“我喜欢深入人们的生活后再出来,在固定的地方和固定的人生活,让我觉得无聊。我不是什么人,但是可以成为什么人。这就是最大的乐趣。”
像他在《深夜特急》第二部中写的那样:“我突然起意,我也露天而睡如何?……我找个全家人睡在一起的地方,在旁边铺上垫子,上衣卷好当枕头。一躺下来,星空像是覆盖在身上一般,看起来好近。不久,泥土的微温透过垫子传到身体。在大地温热的裹覆下,随着紧张感的消除,和数千个印度人在同样的天空下过夜,让我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安详”。现今,已成为日本著名作家的泽木耕太郎的最新作品是长篇小说《春天飘零》,这部直视生与死、自由与孤独的作品,被评论界誉为拷问人生终极幸福的“感动巨篇”,而泽木耕太郎,也被認为有望成为日本的下一位国民作家。
奈保尔:因旅行文学获诺贝尔奖
除了保罗·索鲁,最闻名于世的旅行文学作家可能非英国作家V·S·奈保尔莫属了。
2018年8月,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伦敦的家中去世,除了他的成名作《米格尔街》、代表作《自由国度》,他的另一著名代表作、旅行文学“印度三部曲”《幽暗国度》《印度:受伤的文明》《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被频频提及,许多人也因此深信,他是因写游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旅行作家。
奈保尔1932年生于中美洲特立尼达岛上一个印度移民家庭,1950年进入牛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毕业后迁居伦敦。
自20世纪60年代以后,奈保尔花了很多时间在全球各地旅行,并在这个过程中首次踏上印度——他祖辈的家园。他从孟买上岸,一路经过德里、加尔各答、克什米尔,最后来到外祖父的故里。这个故乡的异乡人与过客,在故里见到的是无处不在的贫困丑陋,感受到的是震惊、愤怒、失落。在奈保尔一贯的嬉笑怒骂与孤傲冷漠中,后殖民情境中这个幽暗国度所展现的乱象更加成就了他的创作。
奈保尔一年的印度之旅其实也是他试图探询自己的历史与身份认同的内心之旅,而他结论却是:印度属于黑夜——一个已经死亡的世界,一段漫长的旅程。
正如他在《幽暗国度》一书中写到的:“在这儿,我只是一座大城市中的一个居民,无亲无故。时间流逝,把我带离童年的世界,一步一步把我推送进内心的、自我的世界。我苦苦挣扎,试图保持平衡,试图记住:在这座由砖屋、柏油和纵横交错的铁路网构筑成的都市外面,还有一个清晰明朗的世界存在。神话的国度全都要消退了,隐没了;在这座大城市中,我困居在比我的童年生活还要窄小的一个世界里。我变成了我的公寓、我的书桌、我的姓名。”
“将深具洞察力的叙述和不受世俗侵蚀的探索融为一体,迫使我们去发现被压抑历史的真实存在。”——这句奈保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颁奖词,正好也是对他旅行文学写作的最好总结。
在奈保尔的人生中,最让人诟病就是他的“毒舌”,但这种毫不掩饰的品质和他最受人称道、堪称极致的“洞察力”结合在一起时,却产生了奇妙的化学作用,让他的旅行文学写作即通透彻底又敏锐犀利。他绘声绘色地描写印度的大街小巷、旅馆、机构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们、各种哭笑不得的遭遇,读起来异样的过瘾。
“一个好的旅行文学作家必须同时兼具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既要能写出风土人情的特色,又要能表现如同自己指纹般独特的风格。”奈保尔无疑便满足了这些条件。
这部创作于1962年到1990年间的旅行文学巨作,把印度的文化、历史、现实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虽然有时被冠以“游记”之名,但因其描写的深度与广度,至今,不仅是资深背包客的必读作品,还被认为是一部非常好的观察印度社会和文化的经典读物。
除此之外,奈保尔还有多部著名的旅行文学作品,如《重访加勒比》《失落的黄金国》《非洲的假面剧》,以及记述美国南部之行的《南方的转折》等,都是旅行文学作品中的佼佼者。
经典旅行文学:跟它去畅想远方和世界
最后,推荐一下《旅行文学十讲》这本书,该书作者是浙江大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的张德明教授,张教授一直致力于全球范围内的旅行文学研究,该书是他的新作。
《旅行文学十讲》通过对经典旅行文学文本的细腻解读,串联起人类千年旅行文学史,以轻松的语调、诗意的语言,带读者穿越漫长的时光隧道,跨越辽阔的地理空间,重访曾被不同时空的人们在或真实或虚构的旅途中追寻过的可能世界。
同时,本书也是一部生动的旅行文学写作指南,在提供清晰的旅行文学阅读路线图的同时,条分缕析,提点技巧。书写能重新认识自我、认识世界,对那些想记录路上体验的旅行者来说,该书有很大的指导意义。
旅行,是一个充满魅力、撩人心弦的词语,它承载着诗与远方的召唤,寄寓着逃脱庸常生活的期许,意味着未知、惊奇和无限的可能性。而旅行文学的魅力在于,它在给我们讲故事的同时,也在诱惑、撩拨和邀请我们,在诗与远方的召唤下,去追寻可能的世界。
正如张德明教授在《旅行文学十讲》中讲的,世间万物中,唯有人才有旅行,正如唯有人才能反思一样。无论是蛰居在家,还是尚在途中,我们都能通过经典的旅行文学,畅想远方和当下,打开一道道可能的世界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