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贷资本二重性图式的四维解读及其意义

2021-12-08 11:34张方波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马克思货币资本

张方波

[摘  要] 二重性分析是贯穿于《资本论》的逻辑思维,具有丰富的理论图式,由此引发了对借贷资本二重性的探讨。结合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思维方法分析发现,借贷资本丰富的二重性图式体现在四个方面:范畴二重性体现在它具有独立派生资本和特殊商品的双重属性;运动二重性体现在它具有双重支出和双重回流的闭环特征;积累二重性体现在它兼具“生产性积累”和“非生产性积累”;增殖二重性体现在具有“质”和“量”的历史规定性。由此揭示了借贷资本二重性的全部图景,这对于进一步丰富马克思主义借贷资本理论的科学性、辩证性和解释力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关键词] 借贷资本;二重性;运动;积累;增殖

[中图分类号] A1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4479(2021)06-0041-08

二重性思维始终贯穿于经济哲学巨著《资本论》中,体现出唯物辩证法和历史辩证法的科学属性,如商品具有使用价值和价值的二重性、劳动具有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的二重性、资本具有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1],形成了结构严密的二重性完整图式[2]。商品、劳动和资本是马克思论述的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中的重要范畴,是论证资本主义社会必将灭亡的重大结论的逻辑起点,承担着非常重要的理论使命。尤其是劳动二重性学说,被赋予“对事实的全部理解的基础”的理论光环,具有“与生俱来的二重性”[3]。在马克思主义二重性思想的系统化以及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初步系统化过程中,从范畴推及运动、积累以及增殖等经济过程也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这一逻辑思维的重要体现。同样的,对于借贷资本1 这一既带有自然属性又兼具社会属性的经济范畴来说,它作为资本的一个亚种、一个派生形式,对它的二重性探讨也应该从范畴或者术语出发,进而对它在运动、积累和增殖层面上的二重性进行探讨才是应有之义,从而揭示借贷资本二重性的完整图式。

一、借贷资本在经济范畴上具有独立派生资本和特殊商品的双重属性

马克思认为,“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其抽象”[4](p602)。“涉及的人,只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5](pp9-10) 对范畴的二重性讨论是《资本论》中鲜明的理论特色,是最基础、最重要的论述起点,因为对经济范畴的分析最终要应用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纷繁复杂经济现象和经济过程的阐释。“虽然经济范畴不是经济规律,但经济规律总是和经济范畴联系在一起的。”[6] 由此可见,经济范畴是基于社会生产实践诞生的理论元素,而并非纯粹的唯心主义的逻辑构造。

同样的,马克思对借贷资本范畴的分析依然遵循着历史和逻辑相统一的方法,从最基本的术语入手分析它所涵盖的历史事实和生产实践是应有之义。因为“那些被人发明出来用以涵盖某个特定现实的抽象术语,他们所描述的历史进程事实上远早于这些术语本身”[7](p180),因此首先对借贷资本范畴二重性进行刻画是合乎理论逻辑的。从《资本论》整体的叙述逻辑来说,马克思对商品和资本作为最抽象的范畴和概念已经在第一卷中作了深刻的阐述,借贷资本作为派生的、特殊的资本形态,具有独立资本和特殊商品的二重属性。

首先,借貸资本是从生产过程中派生出来的独立资本。无论是前资本主义时期的高利贷资本,还是处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下的商业资本和借贷资本,抛开两种社会形态下的生产方式差异,它们都是资本的派生形式,是从生产过程或流通过程中游离出来的以货币为初始状态并最终以独立的资本形态存在于经济中,如它同资本再生产的联系、它的运动和它占有一部分剩余价值的形式都是它作为借贷资本所固有的,而这一转化依赖于两种方式进行:

其一,以资本的货币形式转化。马克思认为“货币单纯地转化为借贷资本”[8](p560),由于产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的一部分货币代表着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货币形式,在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循环中存在暂时闲置的货币资本,以货币的形态沉淀下来,从而为转化为借贷资本提供了可能,缓解了“闲置状态”与增殖本性之间的矛盾,同时为其他职能资本家扩大再生产以及扩充商业资本提供便利。“产业资本的一部分,确切些说,还有商品经营资本的一部分,不仅要作为一般货币资本,而且要作为正在执行这些技术职能的货币资本,不断处于货币形式。”[8](p351) 需要说明的是,借贷资本不是处于职能状态上的货币资本的独立化,而是游离状态或者潜在状态的货币资本的独立化。其二,以收入的货币形式完成转化。正如马克思所言,“在一定时间内采取货币收入的形式,因此可以变为存款,并由此变为借贷资本。”[8](p570) 它既包括产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的收入形式,即供资本家私人消费的部分和供进一步积累以便扩大再生产的部分,即暂时处于闲置状态的货币资金,其中包括利息收入和有价证券的买卖、职能资本家的货币积累转变而来的存款以及各类居民阶层的货币储蓄,它与资本家的收入一样只有通过银行才能转化为资本的货币形式。

整体上看,无论是货币资本还是货币收入,都是职能资本积累即扩大再生产的结果。资本或收入先转化为货币,这种货币再转化为借贷资本,而在信用制度以及金融发展的条件下,都是汇集到银行体系中转变为借贷资本。马克思认为,“在信用发达的国家,我们可以假定,一切可供借贷的货币资本,都以存款的形式,存放在银行和货币贷放者手里。这个假定至少对整个营业来说是适用的。”[8](p566) 因此,在信用制度以及银行等金融机构快速发展的条件下,经济体中越来越多的资本、收入和货币均会向借贷资本转化。

其次,借贷资本是特殊的资本商品。借贷资本一般以货币形态出现,而在《资本论》中出现三种形态的货币,即作为货币的货币、作为职能资本的货币以及作为借贷资本的货币。作为货币的货币是纯粹的货币,是具有价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贮藏手段以及世界货币等职能的“一般等价物”;作为职能资本的货币(即货币资本)是指处于直接参与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循环中的货币形式并通过这一循环生产和实现价值与剩余价值,具有“追加的使用价值”,是一种直接意义上的资本商品;而作为借贷资本的货币则是转化为职能资本后再行使“追加的使用价值”的职能。因此,作为借贷资本的货币与作为职能资本的货币均具有产生高于自身价值的使用价值,唯一的差异在于它需要先完成转换才能行使职能。

此外,在转化成借贷资本前,“它作为可能的资本,作为生产利润的手段的这种属性来说,它变成了商品,不过是一种特别的商品。或者换一种说法,资本作为资本,变成了商品。”[8](p378) 因此,借贷资本具备了这一资质和条件,并且將货币具备生产利润的使用价值在市场中作为资本进行让渡,由此决定了借贷资本具有特殊商品的属性——即将货币支配权转移给职能资本家,而作为职能资本的货币或生产过程中的货币资本则不具有这种规定性。正如“作为资本的货币或商品,其价值不是由它们作为货币或商品所具有的价值来决定,而是由它们为自己的占有者生产的剩余价值的量来决定。”[8](pp397-398) 如果说作为资本的货币比作为货币的货币具有特殊性的话,那么作为借贷资本的货币的特殊性则进一步增强了,也更加证实了它具有特殊的商品属性。

二、借贷资本的运动过程具有“双重支出与双重回流”的闭环特征

资本运动、积累和增殖是一类非常重要的且与其经济范畴密切相关的经济过程,马克思在分析借贷资本运动时也遵循《〈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提及的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方法,即采用“抽象力”的逻辑工具进行探究。借贷资本运动过程用公式表示为G—G',从表面上看,它既不参与现实资本的循环,也不参加平均利润的形成过程,抽象掉了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因而是一种最不合理的形式,也即是“最具有拜物教性质”的运动过程。这一抽象的运动过程,描述了借贷资本以货币作为表现形态不顾及社会再生产以及生产条件,仅仅将资本作为一种自行运动的过程。为了完成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过程,马克思随后通过对借贷资本运动过程的具体表现形式进行解剖,从而推导出它具有双重支出和双重回流的闭环特征。

从运动的具体表现形式上看,借贷资本以放出贷款作为自己的起点,以收回贷款作为自己的终点,形成了一个闭环路径。即“第一,它过一定时期流回到它的起点;第二,它作为已经实现的资本流回,流回时,已经实现它的能够生产剩余价值的那种使用价值。”[8](p384) 它可以参与产业资本循环即运动公式为G—G—W…P…W'—G'—G',也可以参与商业资本循环G—G—W—G'—G',被马克思称之为“双重支出(即G—G和G—W)与双重回流”(即W'—G'和G'—G'),产生这一运动类型的原因在于“同一资本在这里有双重规定:在贷出者手中,它是作为借贷资本;在执行职能的资本家手中,它是作为产业或商业资本”[8](p408),但只有一次执行职能生产价值和剩余价值。这同时也是经济交易与法律交易的双重特征,即法权意义上的所有权与经济意义上的使用权的分离,“出发点和复归点,它的放出与收回,都表现为任意的,以法律上的交易为媒介的运动,它们发生在资本现实运动的前面后面,同这个现实运动本身无关。”[8](p389) 借贷资本运动中的第一次支出和第二次回流均属于法律交易,是借贷资本的所有者即卖者与借贷资本的使用者即买者之间的契约协议,第二次支出和第一次回流属于经济交易,是将作为借贷资本的货币向作为产业资本中的货币资本转化的运动过程,法律交易尽管与社会化大生产无关,但它的存在是为产业资本的循环和再生产提供必要的准备工作。正如“第二个法律上的交易手续,是第一个交易手续的补充。一个是为现实过程做了准备,另一个则是发生在现实过程滞后的补充行为。”[8](p389) 无论属于哪一种交易,它们依然是以生产过程为出发点的,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主导下完成的两类交易过程。从抽象到具体的逻辑论述中,借贷资本具有抽象形式和具体形式的运动过程,使得它不同于一般资本的运动过程,即“取得了一个完全表面和现实运动相分离的形态,这个形态便是运动的形式”[8](p390)。正是因为这种分离,使得借贷资本的积累和增殖获得不同于现实资本积累的特征,从而也就为它的双重积累奠定了基础,而信用的发展使得这种可能性变成了现实。

与其他类型的资本运动相比,借贷资本作为特殊的货币资本,它的流动性最强,使得它的闭环运动和资本循环处于相对畅通的过程中。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由于其专用性被束缚在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中,流动性最差;商品资本、虚拟资本的流通性其次,尤其是在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商品资本、虚拟资本向借贷资本、货币资本的转化则更加困难。因此,双重支出与双重回流的结构性特征意味着,借贷货币资本的贷放与回收具有断裂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随着金融化程度的增加而增加,使得借贷关系容易成为经济金融领域中的风险点和导火索,给金融体系带来极大的脆弱性。

此外,借贷资本运动的二重性是借助于处于信用发达阶段的银行信用完成的,正是信用体系通过系统机制将贷出的货币转化为生息资本和支付利息的命令,将社会中的闲置货币(也即是拉帕维查斯所言的“渗漏物”)通过这一机制完成转化,从而使得职能资本退出实际循环从而失掉自身生产剩余价值的能力,同时借贷资本通过自身向职能资本的转化参与社会总资本的循环,从而使得单一借贷资本的运动与社会总资本的运动联系起来[9](p90),继而完成借贷资本双重支出和双重回流的运动过程。

三、借贷资本积累过程体现出“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双重维度

从理论逻辑上看,借贷资本的经济范畴和运动过程的二重性使得它的积累也具有相应的二重性,即具有“生产性积累”和“非生产性积累”的特征。

首先,借贷资本的“生产性积累”表现为它可以参与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转化为职能资本积累或者与它关系密切的积累并共同分割工人阶级的剩余价值。由于马克思最终揭示的是再生产批判,因此总体上是倾向于生产性积累。同时,马克思将两者之间的辩证性关系融入历史进程中的工业周期进行透视,认为“货币资本的积累的这种扩大,一部分是这种现实积累扩大的结果,一部分是各种和现实积累的扩大相伴随但和它完全不同的要素造成的结果,最后,一部分甚至是现实积累停滞的结果。”[8](p574) 换言之,第一,借贷资本积累可以与现实资本积累正相关,如处于经济周期的复苏和繁荣时期,它的积累暂时还没有取得完全的自治,只是积累形式有所差异。“因此,只是信用事业的发展和货币借贷业务在大银行手中的异常集中,就必然会使借贷货币资本的积累,作为一个和现实积累不同的形式加速进行,借贷资本的这种迅速发展是现实积累的结果,因为它是再生产过程发展的结果。”[8](p568) 也即是说,资本或收入转化为货币形式后再转化为借贷资本,它的积累才与现实积累产生联系。第二,它的积累也可以与现实资本积累呈反向相关。即借贷资本的积累与现实资本停滞是同时存在的,是现实积累的反向表现,如在周期的衰退和萧条时期,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已经收缩,此时的货币向借贷资本转化。在这里,马克思对借贷资本生产性积累的阐述不仅遵循了从具体到抽象的逻辑思维,同时在分析中再现了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思维,由此借贷资本在经济范畴和现实积累中均完成自身的流变。

其次,借贷资本还可以依靠所有权证书、索取权和收益权等权利证书进行相对独立于现实资本积累和生产过程的“非生产性积累”,这主要是缘于借贷资本运动中法律交易与经济交易的分离,职能资本积累受限于底层劳动人民相对贫困的约束而借贷资本的积累则可以超脱于这一限制以及现有储蓄水平进行积累的现实,正如“连债务积累都可以成为资本积累这一事实,清楚地表明那种在信用制度中发生的颠倒现象已经达到完成的地步”,从而突破马克·布劳格所说的生产领域单纯依靠剩余价值资本化的“积累悖论”。而这一点,正好是美国左翼经济学家邓肯·弗利由于忽略金融维度而导致资本积累解释陷入困境的缘由[10]。正如马克思所言:“借贷资本起初总是以货币形式存在,后来却作为货币索取权而存在,因为它原来借以存在的货币,现在已经以现实的货币的形式处于借款人手中。对于贷方人来说,它已经转化为货币索取权,转化为所有权证书了。因此,同一数额的现实货币,可以代表数额极不相同的货币资本”[8](p576)

因此,借贷资本“非生产性积累”脱离与职能资本的直接对立而作为一种投机资本依靠各种纯技术性手段实现积累从而获得货币财富,正如在这种信用制度下一切东西都会增加一倍和两倍,以变成纯粹幻想的怪物一样,这即是借贷资本的“资本特殊”属性与普通资本存在差异的地方,也正是小資产阶级经济学家普鲁东混淆借贷资本的地方。后来罗莎·卢森堡、大卫·哈维对马克思的“非生产性积累”线索进一步系统化,将资本积累分为“生产性积累”(即“剥削性积累”)和“非生产性积累”(即“剥夺性积累”),因此借贷资本对产业资本所有权和虚拟经济控制权的统一也呈现出双重积累的特征[11](p164)。随着金融系统不断完善带来的丰富实践,拉帕维查斯从金融化的角度对非生产性积累进行了分析,作为借贷资本运动和积累的平台逐渐从传统商业银行扩容到非银行金融机构,由此形成了借贷资本的双重积累逻辑框架。

“非生产性积累”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它单纯以借贷货币资本本身的形态进行积累。“在没有任何现实积累的时候,借贷资本的积累,可以通过各种纯技术性的手段,如银行业务的扩大和集中,流通准备金或私人支付手段准备金的节约而实现。”[8](p561) 这意味着借贷资本的积累一方面可以是实体经济中产业资本积累的暂时性停滞,也可能是由于信用带来的借贷资本积累的扩大。这意味着,借贷资本的积累脱离于现实积累形成自我积累显示出一定的“自治”性,在逻辑上完成了自治的理论使命[12](p2)。另一方面是它与虚拟资本积累相互强化形成金融资本积累,超越资本在时空上的限制。正如借贷资本的积累是以货币形式存在的一样,因此“货币资本的积累,大部分不外是对生产的这种索取权的积累,是这种索取权的市场价格即幻想的资本价值的积累。”[8](p531) 这意味着贷款人在放贷的时候就将贷款转化为货币的所有权证书或者收益权证书,即保持对未来某一时点资本及其利息的索取权,这种积累自然而然也就具有虚拟资本积累的特征。同时,借贷资本和与它密切相关的虚拟资本的过度积累,也形成了独立于现实积累的金融资本积累,导致以有价证券存在的虚拟资本得到快速发展,这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社会占主导的金融化积累模式、当前全球化背景下国际垄断金融资本主义的实践中以及垄断资本学派保罗·斯威齐、哈里·马格多夫、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关于金融垄断资本以及资本积累的金融化的观点中也有所体现。

借贷资本从实体经济中演变形成的具有独立形态的特殊形式的货币资本,终于完成了它的蜕变,它的“生产性积累”使得它对生产关系进行了全面渗透,“非生产性积累”与现实资本的积累并非一致,这为借贷资本的“自治”奠定了相应的基础,进一步放大和强化了资本积累逻辑,它的不断扩张和转移使得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借贷资本的剥夺之中,从而也形成了大量仅仅依靠借贷资本分割剩余价值和平均利润的资本所有者,使得整个社会进入了“剥夺性积累”的阶段。

四、借贷资本增殖过程具有“质”和“量”的历史规定性

历史规定性是历史唯物辩证主义在经济范畴和经济过程中的重要表征,体现出丰富的哲学思辨属性,马克思将它置于历史视角中透视,以此来推衍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对应生产关系的非永恒性。推而广之,借贷资本增殖同样也存在它特有的历史规定性,与资本主义前期的高利贷这一“洪水猛兽”具有不同的内涵,不仅体现在“质”的层面上,同时也体现在“量”的层面上,具有“质”和“量”二重性,这与那些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倡导的“节欲报酬说”“资本服务说”以及后来凯恩斯的“心理偏好说”所体现出的庸俗论调相比,马克思在论述借贷资本增殖时体现出唯物史观的科学精神。

首先,借贷资本增殖具有“质”的历史规定性。从“质”上来说,借贷资本增殖(即“幼崽”)是以利息来衡量的,它有两个方面的规定性:其一,从生产关系上来说,利息是由于资本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分离进而导致借贷资本家和职能资本家分离而形成的,这种分离不同于高利贷商人与资金需求者之间的分离,“只有资本家分为货币资本家和产业资本家,才使一部分利润转化为利息,一般地说,才产生出利息的范畴;并且,只有这两类资本家之间的竞争,才产生出利息率”[8](p415),因此它是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即利润和平均利润的一部分,即“利息是资本的单纯所有权所提供的剩余价值,是资本自身提供的剩余价值。”[8](p423) 与其他类型的资本需要通过参与生产过程分割剩余价值不同的是,它作为最具有拜物教性质的一类资本,它的增殖程度则是神秘的、难以想象的,甚至是作为能动性的结果。利息作为借贷资本增殖的结果,与企业主利润一样“它们只是剩余价值固定在不同范畴、不同项目或名称下的部分”[13](p425)。其二,从分配来说,资本家从事社会化大生产中使用的资本既可以是自有,也可以是借来的,因此这涉及生产果实如何分配的问题,因此凭借借贷资本这一生产要素也可以获得相应的增殖程度。正如“平均利润中采取利息形式的那一部分,在职能资本家面前,就是作为商品和商品价值的生产上一个预先存在的要素独立出现的……加入这个资本家的商品的成本价格。”[8](p986)

在具体对待借贷资本增殖的问题上,马克思“通过部分依赖贷款资本家(他们仅拥有貨币)向借款资本家(他们仅拥有投资项目)贷款的假设来分析的”[9](p77)。即便是通过自身的资本行使职能参与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也可以在相对的意义上将其中一部分利润划分为利息。由于利息的存在使得毫无进取心的资本家和资本所有者群体的存在成为一种可能,并且在更大范围上推动货币资本转化为借贷资本,同时企业主收入使得利用别人的资本来占有剩余价值也成为可能,对吸收别人的资本起到推动作用,由此形成了资本市场并造就了一批经营资本和集中资本需求与供给的企业。因此,随着借贷资本规模的不断扩大和具体表现形式的不断丰富,使得庞大的银行体系、证券交易所以及其他金融体系形成了复杂和错乱的迷宫,由此资本主义关系被彻底神秘化和偶像化。

其次,借贷资本增殖具有“量”的历史规定性。马克思对这一规定性的论述集中于利息或利息率在最高界限和最低界限范围内的决定机制上,同时在经济周期中又与职能资本相关联。由于存在借贷资本与职能资本以及法律交易与经济交易的分割,它不可能获得全部的生产利润或剩余价值,平均利润率对它形成了约束,构成它的上确界,这从“质”的规定性也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不管怎样,必须把平均利润率看成利息的有最后决定作用的最高界限。”[8](p403) 所以,当达到这个最高界限时,职能资本家分割到的利润或者剩余价值就会为零,使得借贷资本家获得全部的生产成果。此外,马克思还对它的最低界限进行了阐述,“利息的最低界限完全无法规定。它可以下降到任何程度。不过这时候,总会出现起反作用的情况,使它提高到这个相对的最低限度以上。”[8](p401) 因此可以看出,利息率可在一定范围内波动,而具体数值的确定需要结合市场行情。需要澄清的是,作为衡量借贷资本增殖程度的利率并不是借贷资本作为资本商品的价格,“如果我们把利息叫作货币资本的价格,那就是价格的不合理的形式,与商品价格的概念完全相矛盾。在这里,价格已经归结为它的纯粹抽象的和没有内容的形式,它不过是对某个按某种方式执行使用价值职能的东西所支付的一定货币额。”[8](p396)

此外,马克思认为在以萧条为开端和以危机为末尾的经济周期中利息率也随之呈现周期性变动,从而将最高界限与最低界限的量化程度勾连在一起。他认为“低利息率多数与繁荣时期或有额外利润的时期相适应,利息的提高与繁荣转向急转直下的阶段相适应,而达到高利贷极限程度的最高利息则与危机相适应。”[8](p404) 在周期中,利息与企业主收入整体上呈现负向关系,共同分割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使得借贷资本家与职能资本家之间在生产和分配上的对立被完全量化了[14]

关于“质”和“量”之间的辩证性关系,马克思剖析了“质”的规定性决定了“量”的规定性,其中的具体数字和案例均服从于它所解释的经济社会含义以及生产方式所带来的生产关系,同时它们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并不是利润的每一个偶然的量的分割,都会照这样转变为质的分割。”[8](p417) 在剩余价值与工资和劳动力与资本对立中以及剩余价值分割为地租和利润的时候,质的区别中会产生量的分割。但是对于利息来说,“质的区别相反地是从同一剩余价值部分的纯粹量的分割中产生的。”[8](p408)

五、借贷资本二重性图示的理论意义

综上所述,通过采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范式以及从具体到抽象的思维过程和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过程,对《资本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等经典著作进行梳理,认为借贷资本本质、运动、积累和增殖四个方面的二重性,形成了马克思主义借贷资本二重性理论图式,由此进一步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借贷资本理论,它具有如下三个方面的理论意义。

一是保持了二重性图式的科学性。借贷资本的二重性图式中所有的逻辑推衍过程是基于生产的视角而不是其他方面,这与鲁道夫·希法亭著作《金融资本》中的论述是不同的,尽管他根据新的时空条件创造性地拓展了马克思的金融资本理论,吸收了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从自由竞争时期进入垄断资本主义时期新阶段的实践基础,但他是基于资本的流通视角进行阐述,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形而上学的哲学困境中,以致被德布伦霍夫“认为希法亭只是在模式上追随了马克思”[15](p457)。比如借贷资本范畴二重性的分析是基于产业资本中的货币资本,运动轨迹中的双重支出与双重回流中的第一道支出和回流基于生产的视角,积累过程具有“生产性积累”的一面以及增殖受到生产过程中和流通过程中的约束,等等。从生产的角度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经济范畴和经济过程是最基本的科学属性,正如恩格斯在1890年致康拉德·施密特的信中指出生产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东西。

二是彰显了辩证性的逻辑思维特征。对借贷资本二重性图式的刻画,需要寻找一个逻辑出发点,以便将内涵丰富的图式有效地揭示出来,正如马克思在整部《资本论》中论证“资本主义社会必将灭亡”这一结论中将“商品”这一最基本最丰富的范畴作为出发点一样,借贷资本范畴的二重性也具有这一理论使命,才由此推衍出运动、积累和增殖方面的二重性,形成了二重性图式的完美图式。同时还体现在从具体上升到抽象的思维过程和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叙述思维,并在论述过程中保持了抽象分析和历史分析的一致性,按照借贷资本在生产方式、生产过程以及在整个社会总资本循环中所处的位置来决定,而不是完全囿于纯粹的抽象分析,从而扩大了二重性图式的内涵和外延。正是借助于这一历史分析和逻辑分析的方法论,才使得后来的学者采用了马克思论述二重性的辩证法得以对资本主义问题进行拓展性研究,如罗莎·卢森堡对自然经济与商品经济进行深刻的分析,在打破国别和地域的界限后进而辩证性地提出了“资本主义”和“非资本主义”,从而深化了对帝国主义和对外经济的阐述。

三是进一步拓展了对现实世界的理论解释力。诚然,借贷资本二重性图式的提炼是基于处于资本主义社会自由竞争时期的英国,但对垄断时期其他国家仍然具有解释力。比如,马克思在分析1857—1858年金融危机时将银行体系之外的金融机构业务及其运营界定为“影子银行”,成为另一种平行的“储蓄和信贷”,这体现出借贷资本的双重运动和积累的理论特征;随后希法亭对银行资本与工业资本联合的论述,以及列宁在《帝国主义论》对“储金所和邮政机构与银行竞争从而导致两者界限日益消失”的分析[16](p127),均表明借贷资本的积累和增殖的二重性图式是可以适用变化了的时空语境。此外,当前银行类金融机构和非银行金融机构(如通过发行有价证券等形式吸收存款)、传统信贷与影子银行并存以及“金融脱媒”等经济现象则进一步证实这一理论的生命力,即包括一切货币储蓄的暂时不用的并游离于职能资本循环过程的货币借助于金融体系完成二重积累和增殖的过程。由此可见,借贷资本二重性图式是解释金融领域重大问题的重要理论工具。

[注    释]

1   关于借贷资本的概念,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作了说明,“一切借贷资本,不管它的形式如何,也不管它的偿还会怎样受它的使用价值性质的影响,都始终只是货币资本的一个特殊形式”“即用于生息的资本”“借贷资本起初以货币形式存在,后来却作为货币索取权而存在”,是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特殊形式的生息资本。后来拉帕维查斯在《无生产之基的利润:金融如何剥削我们》一书中也认为“借贷资本是生息资本在理论以及现实操作上的进一步展开”(见Lapavisas. Profiting Without Producing:How Finance Exploits Us All, London: Verso, 2013,第118页)。因此,在本文中借贷资本、生息资本与借贷货币资本含义类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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