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婕
摘 要: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抗击战役,作为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的“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由“武汉封城”拉开序幕,最后变为全球阻击战。在这场战役中,中国社会工作学者和实务工作者自始至终进行了广泛的参与,在中国社会工作发展史上属于首次介入公共卫生领域的危机事件。将此次社会工作行动置于复杂的国际环境背景中进行分析,重新思考全球治理背景下中国社会工作建设的思想文化和制度资源,在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本土建构过程中应该既有国际视野,又有本土自觉。随着疫情在中国境内逐步得到有效控制而在全球蔓延,中国疫情防控的重点由“境内”管控转向“境外输入型”管控,中国本土有效的疫情防控治理经历也成为可以向外输出的成功经验,这有助于中国社会工作突破原来固有的以西方为中心的西方-本土二元对立的本土化语境,突破“西方学徒”状态的胶着,从而获致平衡而自主的本土化路径。中国社会工作在参与疫情防控中展示出的“社会性”回归,体现了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建构过程中的“本土”自觉。
关键词: 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国际视野;本土自觉;新冠肺炎疫情
中图分类号:G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1)06-0095-(10)
DOI:10.13852/J.CNKI.JSHNU.2021.06.011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抗擊战役,作为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的“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缩写PHEIC),由“武汉封城”拉开序幕,最后变为全球阻击战。在这场战役中,中国社会工作学者和实务工作者自始至终进行了广泛的参与。此次的参与在中国社会工作发展史上属于首次介入公共卫生领域的危机事件,虽然积累了一些本土经验,未来仍需要进一步补充完善。但是,为了改变之前较长历史时期内中国社会工作在国际社工界的失语或者弱势状态,增强国际影响力,应该及时向国际社会工作界输出有效的中国经验和中国模式。同时,也需要在一个广阔的国际视野下进行总结提炼。特别是通过回顾抗击疫情的过程,在国内外环境发生变化的背景下探讨中国经验,会给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当下思考及未来建构带来更多启发。
一、国际视野:国际经验的有限性和
国际环境的复杂性
疫情在中国发生之初,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而西方公共卫生领域的社会工作已有上百年成熟的经验,所以了解和借鉴西方国家的现成经验,翻译西方英语资料,特别是美国临床社会工作的理论和模式,成了社会工作教育从业者的重要任务之一。因为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在中国呈现的是盲区和空白,迫切需要外来知识的输入填补,这些翻译资料激发了中国对于未来构建“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美好想象。然而,随着中国境内疫情防控形势好转,有着成熟的医疗体系、先进的医疗设备和丰富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经验的美国却渐渐成了重灾区。这种转折颇具戏剧性,让人重新思考国际环境已经发生变化下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在中国建构中获取国际经验的有效性、有限性以及“本土自觉”问题。
1.国际经验的有限性
疫情之初,社会工作界的职业和专业同仁交流群和相关微信公众号上相继推出英文资料供业内交流讨论,大多以介绍美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经验为主,但这些资料并不系统和完整,由于时间紧迫,当时中国社会工作者获得的来自国际上先进国家同行经验的信息是碎片和零散的。其中两点应该是有共识而没有疑义的:第一是“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是公共卫生和社会工作之间的跨专业桥梁,第二是美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有100多年的丰富临床经验可以借鉴。1918年,美国的医院社会工作者已经创建了美国医院社会工作者协会(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Hospital Social Workers)。20世纪20年代,社会工作被纳入美国公共卫生服务(USPHS),几乎定义了今天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服务提供的全部内容:直接的临床服务、个案查询及咨询、项目规划,以及公共卫生框架内的研究、培训和预防等。通过USPHS,美国的社会工作扩展到在心脏病、性病、结核病和精神疾病等领域中的特殊角色。美国目前有约60万社会工作从业者,其中大约一半是在健康领域。公共卫生社会工作(Public Health Social Work,或Social Work In Public Health)已成为美国社会工作专业的重要分支:一是目前在美国高校中,很多社会工作硕士项目会培养专门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者;二是截至2017年,美国有超过40所院校专门培养社会工作硕士(Master of Social Work,缩写MSW)和公共卫生硕士(Master of Public Health, 缩写MPH)双硕士学位。在这两个领域都认识到了个人行为、社会和环境等因素对于健康问题的影响,并致力于通过积极的预防干预和策略来解决弱势群体的健康问题。1
学习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经验,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回顾历史,中国现代社会工作重建中“西学东渐”已有四十个春秋,本土化研究对中国特色和自主性的强调可谓多年如一日,但一直未取得内涵式的进步,而是始终处于非常胶着的西方“学徒状态”。2 西方资本主义在非西方国家扩张过程中几乎是一路高歌,资本主义的政治和文化成了任何希望实现现代化国家的模板,韦伯甚至将西方的理性主义看作是欧洲人的精神特质以及蕴含在宗教里的基本精神。西方人一直完全生活在“西方”的“世界”里,他们对待中国的发展成就,不过是将之作为西方学生的经验看待而已。而非西方世界尽管在经济上取得巨大成就,却依旧像没有出师的“学徒”,对自己的政治和文化充满不自信。在中国新冠疫情发生之初,有学者呼吁要学习美国体系下社会工作介入公共卫生领域的成功做法,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想当然地认为美国疾控中心的预警机制是可以崇拜的成熟模式。
但是,随着疫情在全球蔓延肆虐和在中国境内的有效控制,美国公共卫生系统的预警机制在整体上日益暴露出其缺陷和弊端,可以为其他国家借鉴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美國经验也变得苍白无力。在疫情之初,美国医疗物资同样面临紧缺,口罩也成为“短缺品”。美国是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医疗产品生产带来的市场风险都由药企自己承担,所以不到市场“成熟”,企业是没有动力去做“公益”的。即便是口罩,也有厂商担心生产过多难以销售,届时会亏惨。疫情期间,在全国统一平台上整合资源,向需要的民众发放医疗物资,是中国社会工作的重要领域之一。根据经验,在物资短缺的情况下,无论社会工作者的技术如何高明,也会捉襟见肘。而在美国联邦体制下的公共卫生领域,市、州的权力大于联邦,即使州长防控不力,总统对州长也没有任免权。因此,上下不同心,信息共享一团糟。
至于封锁和隔离措施,全世界各国的管控举措各有特色,却并不适合个体和“人权”意识强烈的美国。1 2020年3月中旬,在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集会不停、高尔夫照打”的松垮应对中,新冠病毒悄然传播开来,而且疫情形势日益严峻,美国渐渐变成了全球疫情的“震中”,进入国家紧急状态。而当时的中国,却迈过了至暗的时刻,防疫的重点由“境内”管控转向“境外输入型”管控。无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如何怀疑中国的疫情数据,中国对于疫情的有效控制及诸多国家不同程度对于这一模式的认可都是客观的事实。此时,美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临床经验无论怎样成熟,也变得不再有说服力,而对中国本土经验的总结、提炼和反思,却变得非常有意义。
中国采取的是全民动员的强有力防控措施,举国体制能够在进行跨区域资源调配时同心协力,使得疫情抗击在短时间内便取得显著的成效。疫情期间的社会工作行动,主要体现在,在各级政府部门特别是民政部门的领导下,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志愿者组织以及其他社会组织有序地参与。中国社会工作介入抗击疫情的工作是 “嵌入”性的,即“嵌入”原有的社会管理体制和福利服务体系之中,它存在制度、项目和服务三个层面的嵌入。2 作为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的“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国际社会工作”也成了此次疫情受到重视的新议题。国际社会工作重视和关注的人群包括:国内疫情暴发期间中国境内的国际社区居民,国外疫情严重期间滞留海外的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等人群,国际航班在中国入境城市的隔离人员,包机回国的小留学生及其家长,3边境城市的隔离人员,等等。由于疫情来势凶猛,给人类对病毒的反应造成被动局面,当疫情变成“全球性”危机时,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富有还是贫穷,都在劫难逃,人类命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普遍的联系中相互依赖,整个世界构成了命运攸关的“人类命运共同体”。4
2.国际环境的复杂性
在历史上,类似的疫情大多会按照西方的应对逻辑来处理,这是传统世界主义的惯性。尽管疫情在中国境内得到了有效控制是客观事实,但是西方社会对于中国提供的经验不屑一顾,甚至歪曲打压。因为与以往历史不同的是,中国呈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西方的、超越了个体自由主义逻辑的国家应对战略,全民动员和管控能力、资源调配能力展现出中国抗击疫情中的社会制度优势,这是强调个人主义和个人权益的西方国家不可比拟的。国家主义和集体主义战略的有效性超乎人们的想象,挑战了以往西方世界主导的应对逻辑。
疫情刚刚在中国出现时,由于事发突然,社会工作行业和专业师生普遍对这个新的由英文翻译过来的专业术语“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感到陌生,它应该是什么,应该怎样做,美国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模式拿过来是否就是完全成功的,这些异议代表了另外一种声音的存在,完全照搬西方社会工作的经验,拿到中国来是否能适应中国本土的现实。这种质疑并不意外,因为“社会工作本土化”的议题一直在学界讨论中。在关于社会工作本质的讨论中,长期存在着“助人为本”还是“维序(维稳)为本”的意见分歧。这种争论的背后,实际上是以“个体”为本还是以“集体”为本的价值观冲突。作为一个社会职业或专业的社会工作首先在欧美等西方国家创立,实际上是建基于“个体主义”是其社会价值体系的核心,认为个体的尊严和权益得到尊重,每个人的潜力得到发掘,整个社会秩序也将是安宁有序。而中国社会的文化根基是集体主义,古人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天下观”,社会主义制度下的集体主义教育倡导“先公后私”、“大公无私”、“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个人利益无条件服从集体”,集体、社会和国家的价值优先于个体的利益,“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个人”,只有社会安定了,个人的利益也就能最大限度地满足。所以在社会工作的制度建设中,政府强调社会工作的维序和维稳功能,赋予社会工作以维护社会稳定的特殊使命。5
疫情之初对于美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质疑没有深入下去,因为疫情的紧迫性需要中国社会工作界迫切在当时给出对策建议并采取行动。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中国为世界提供的重要经验中的一点是举国体制下的齐心协力,社会工作也正是“主动”和“被动”嵌入于原有的社会治理和管理体制中而有所作为。“主动嵌入”是指专业社会工作者要想在解决现实问题的过程中逐渐被认可,积极主动地进入解决问题的领域,与原有的解决问题的结构去接触互动,以求得被认识、被接受。1疫情发生之后,与社会工作相关的行业协会、行政组织、专业服务组织、教育组织等相继加入了抗击疫情的实践序列中,积极寻求政府指导,谋求主动嵌入,社会工作者呈现的是主动和积极的态度和行动。如果是“被动嵌入”,则由政府来决定社会工作的角色和作用,在政府的政策话语体系中,社会工作被描述为一种有效解决社会问题的机制,政府希望通过引进社会工作,回应目前的社会问题,化解社会矛盾,维护社会稳定,带有一定的实用主义目的。2无论是谋求主动还是被动嵌入,中国社会工作通常被统一纳入政府部门特别是民政部门的工作体系中去进行管理,呈现出宏观性和社会性特征,完全不同于当前美国社会工作与公共卫生、医学相结合过程中呈现出的过度微观化和临床化倾向。
西方思想家和政治家面对中国政府强调应对疫情的中国模式和中国经验,尤其是举国体制的国家治理,大多不愿意称赞中国在疫情应对中的体制优势,而是在担忧西方主导的全球化命运是否有可能“终结”。疫情之下,浮现在东西方舆情表面的是汹涌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及意识形态偏见的喧嚣,而其背后,则指向人类社会的价值和道路选择问题。随着疫情在全球的进一步蔓延和美国疫情防御的全面失控,应对疫情之战演化为“舆情之战”,这种“撕裂”可以视作两种政治治理实践和不同意识形态彼此间深深的敌意。3
需要警惕的是,在这样复杂的国际环境和背景下,中国社会工作发展过程中产生出来并在疫情中延续使用的一些本土概念,如嵌入和嵌合、民政社会工作、社会治理等带有中国本土政治和文化特征的概念和知识也凸显“大国发展”的宏观性特征,在做中国经验、中国知识和中国模式输出时,如果国际社会工作界的话语权在过去较长的历史时期内是被带有微观性特征的、“个体尊严”的西方话语体系所占据,这样的中国经验会遭到国际社会工作界同行的误解、否定甚至批判,特别是在初级阶段,中国社会工作学界要做好思想准备。面对变幻的国际和国内环境,应该重新思考全球治理背景下的中国社会工作建设的思想文化和制度资源。在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本土建构过程中,应该既有国际视野,同时又有本土自觉。在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未来发展中,创造出有效的知识体系去化解上述挑战,应该是我们未雨绸缪需要思考的问题。
二、本土自觉: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
“社会性”的回归
应当承认,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蔓延的初期,国际社会工作对于这方面的经验积累并不完整,可以借鉴的知识极为有限,同时社会工作在中国恢复重建的时间比较短,面对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显得缺乏经验应对而慌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各级政府部门的强有力领导下,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志愿者组织以及其他社会组织积极参与到这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戰役中来,中国抗击疫情的各项工作渐渐从“无序”变“有序”,社会工作在政府特别是民政部门的重视和支持下得以开展。政府在应对疫情中发挥主导作用,市场作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力量在疫情防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社会工作在运行机制上具有灵活性和机动性,且深入社会、植根民间、深耕基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政府、市场力量之不足。社会工作不仅在常态社会服务中优势明显,也在应对突发公共事件时能发挥所长。4
1.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对“社会政策”的倡导
与西方社会工作“自下而上”的发展历程明显不同的是,一直以来,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与国家的需要、政府的支持密不可分,走的是“自上而下”的发展路径。从2015至2018年,“社会工作”连续四年被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李克强总理在2018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格局。完善基层群众自治制度,加强社区治理。促进社会组织、专业社会工作、志愿服务健康发展。”这是继2015年的“发展社会工作”、2016年的“支持社会工作”、2017年的“促进社会工作”之后,第四次将社会工作写进政府工作报告。1而民政社会工作是中国社会工作不同于西方社会工作的学科体系特征。1949年后,虽然大学的社会工作专业被撤销,但与社会工作服务相类似的民政服务还在开展。雷洁琼为了说明中国社会工作学科发展和中国社会工作服务发展的关系、异同,提出1949年后中国社会工作仍然在发展,其主要路径是民政部门开展的民政社会工作的著名观点,建立了政府、实务和社会工作学科间的连接关系。2 1994年中国社会工作教育协会成立,中国社会工作学科建设走入专业化快速发展阶段,至疫情暴发前夕,下设医务社会工作专委会、灾害社会工作专委会等十几个分支机构,也恰恰缺少与这次疫情应对相关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专委会。中国社会工作学科发展获得了国家政府层面的外部支持,和社会工作学科在大学科研机构中的内在发展紧密结合,这个本土特色的社会工作格局说明中国社会工作学科发展具有鲜明的独特性,3即国家政府层面的外部支持有效地推进了中国宏观社会工作的进展,出现了民政社会工作成为与专业社会工作并行发展、互相支持的共发格局。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历史进程和本土化特征,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构建将更加突出社会工作“社会性”的一面,对政府社会政策的制订产生影响力。
抗击疫情的过程中,社会工作组织智力团队联合与政策相关的社会各行业专业人员,撰写、递送相关政策建议,通过该方式积极对接政府,进行政策倡导,凸显了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建构中的本土意识。社会工作既能参与到统筹设计,进行社会工作价值观的倡导,也可以发挥社会工作在线上服务中的主导作用。在疫区,社会工作研究人员和实务专家除了参与医院和社区人群所需要的心理支持、物资资源连接等服务外,也做了一些政策倡导的事情,即通过紧急调研、研讨报告向湖北省和武汉市防空指挥部递送政策建议、法令实施反馈等,对接政府相关部门。如北京-武汉联合抗疫支持行动小组分别于2020年1月25日和2月2日递送了《抗疫工作16条建议》《关于武汉市“集中救治”措施的实施建议》。2月4日,社会工作专家和研究者召集科研院所、高校成员成立决策支持小组,提供决策建议,及时给予政策反馈,向政府递送由酒店专业人员、医生以及中间三局工程师编制的“酒店隔离区改造提案”;并联合信息技术管理技术团队,2月6日通过华中科技大学校办递交了撰写的《关于紧急研发部署“应急物资实施信息管理系统”鼎力以助抗疫之战的建议》,2月12日给防控指挥部提交了《关于新冠肺炎患者家庭暂失监护的未成年子女照护问题的建议》等。4
从2020年1月24日启动一级响应机制以来的全国社区防控措施中,可以看到中国基层社区治理模式的特征,即组织体系上仍然是依靠基层社区组织体系,动员策略上依然是动员群众参与策略,防范措施上主要是控制、隔离措施。这些组织手段和防控措施确实有效地控制住了疫情的传播力度,但是,应对疫情的突发举措导致了社区弱势人群生活不便、民众对封锁隔离地域的“污名化”等负面效应。社会组织和社会工作专业虽然被动员起来参与了疫情社区的宣传和防控,但缺乏有效途径,只能发布很多线上辅导指引,做些资源连接工作,无法发挥其应有的专业效能。5 后疫情时期,社会工作学界的诸多学者总结了经验,认为在封城及管控等政策制定和实施过程中,如果有社会工作者的参与,会大大减轻上述负面效应。参与社会政策制定应该是今后社会工作继续争取的方向。
由于中国现行传染病防治法、突发事件应对条例、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都未明确规定社会工作的法律地位,政府在顶层设计、统筹团队或者讨论期间也缺少了社会工作专业人员作为专业队伍和社会力量的代表来参与,因而社会工作没有实质性参与政府应急领导机构,社会工作行业组织也不能明确取得枢纽型社会组织的地位。这容易导致社会工作组织及其工作者在疫情防控中与其他参与主体出现对接不及时、沟通不到位等问题。1因此,今后的工作中需要明确中国社会工作的宏观推进路径和切入点,“积极而非激进”地推动社会变革是既定政治框架下比较现实的选择。中国的社会工作一直是跟随着“和谐社会”“社会建设”“社会治理”这样的宏大叙事和政治话语发展起来的。在这样的脈络下,社会工作理应在宏观层面有更大的作为,而政策倡导、社区发展、社会组织建设等则构成宏观社会工作的重要干预策略。中国社会工作的宏观使命是积极回应转型社会面对的结构性挑战,突破西方现有社会工作理论与实践模式的过度微观化、个体化和临床化倾向,把“社会”带回“社会工作”,让“社会工作”回到“社会”本身。2
国际上关于社会工作的专业发展是促进“社会改革”还是促进“个体治疗”,一直存在着长久的争论。简单来讲,社会工作自产生之日起便存在其固有的“社会性”,但是在发展历程中“社会取向”逐渐消失,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的社会工作者在社会政策方面其实并没有很大的话语权。尤其在北美,社会政策更是缺失了社会工作者的声音。而中国社会工作对于社会政策的影响会比北美或者其他国家都要大。从实用性增量主义来说,社会政策是在经济增长(资本累积)和社会稳定(政府合法性)之间的一个政治计算,中国政府对于社会工作的重视和推动也体现了前面几十年经济飞速增长和社会稳定和谐之间需要平衡的考量。在这个过程中,社会工作不管是作为一个研究和教育的学科还是一个专业被引进原有的社会服务系统,和同时涌现的非政府机构一起,都可以为社会政策带来影响。在美国和加拿大,社会工作者主要是解决个人问题而不是社会的问题,在社会政策上也没有足够的准备去参与。3
如果我们能够了解到中国和西方社会工作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和现实处境,建构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时,将会尽量摒弃西方社会工作理论与实践模式的微观化和临床化倾向,而更多借鉴美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早期发展阶段中更偏向于“社会”和“社区”的层面。
2.以“社区”为本位的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范式
疫情之前,公共卫生与社会工作两个领域之间鲜有密切交集。在这次公共卫生危机事件中,由于中国公共卫生领域原有的短板问题,公共卫生预警机制和防疫系统尚在进一步完善过程中,因此,社会工作的开展并非嵌入已有的公共卫生系统中,而是嵌入原有的民政工作、医疗卫生和社区工作等行政体系中。4在疫情初期的防控战役中,社会工作者在全国层面上一般会被安排做些辅助工作,医院和社区是两个主要的工作场所,同时还有虚拟社区的网上信息传输、援助,等等。5其具体内容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进行社会工作专业倡导和制定专业规范;第二,建立统一的社会工作平台,进行全国范围内的社会物资、医疗等资源的整合和对接;第三,面向公众的防疫信息传递与科学知识传播;第四,开展面向各类弱势人群的服务,包括隔离期间的恐慌等心理危机的干预。6
疫情暴发初期,从专业配置看,应对疫情的主体是医护专业、公共卫生专业,但疫情引起的次生灾害以及全局性影响则需要其他专业合力应对。例如医护人员的身心压力、患者或疑似患者的心理创伤、民众的恐慌情绪等急需社会工作提供帮助。7在疫情进入常态防控阶段后,社会工作还可以在“政府有为”“市场有效”和“社会有力”中发挥更大的作用,特别是要与政策制定者、公共卫生工作者、医护人员一起合作,形成跨学科的力量,更好地回应疫情的挑战。1 中国社会工作专家学者在后疫情时期又提出了“嵌合”的概念。与“嵌入”概念相比,“嵌合”概念更强调社会工作者与其他治理主体间的连接与磨合,通过磨合而达到某种“嵌合”。这既是社会工作群体对治理体系的有效作为支持,也是求得治理框架中其他行动者,特别是关键行动者理解和支持的前提。2在参与疫情过程中,社会工作行动最大限度地延续中国已有的本土特色,在疫情初期首先是积极“嵌入”,再从“积极嵌入”发展到“嵌合发展”。疫情中参与式的行动建构了社会工作的基本特征,社会工作行动“嵌入”原有的社会结构中,这主要体现于社区,包括网络社区。社区防控中的“嵌合”表现为与其他行动主体的合作与协同服务。无论是“嵌入”还是“嵌合”,这些中国社会工作本土的自生概念,在实际工作中将推动社会政策进展,逐步把社会工作纳入政府公共卫生服务和应急管理体系中。积极嵌入和嵌合发展也将成为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本土化路径。3
本次疫情中,社会工作者除了对社会政策影响之外,特别值得重视的是对于社区防控的作用和积累的经验。疫情中,中国民政部制定了《社区“三社联动”线上抗疫模式工作导引(第一版)》,要求社会工作者在当地组建社区“三社联动”线上抗疫模式,对社区进行需求评估、信息收集、谣言澄清、信息筛选、资源连接、服务提供、捐需对接和志愿者管理等。社会工作者参与发展和制订了符合中国国情的社区防疫工作模式。这些均为中国未来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者提供了可服务的空间。以此为契机,社会工作的关怀从个体走向社区,建立了以社区为本位的社会工作范式,从而将“社区”带回社会工作理论与实践的中心,重塑了社会工作的“社会性”。在关注社区本质重构的过程中,社会工作的使命已经超出了个体或团体发展的范围,而是致力于将服务对象与其所身处其中的社会脉络加以勾连。4
回顾美国早期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诞生,也正是起源于社区工作。虽然医院是早期健康社会工作的重要场所,但美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却起源于“社区”,当地公共卫生部门通过“个案工作”将困难人群纳入卫生项目,帮助这些家庭应对失业和长期住院等状况。美国公共卫生领域的社会工作实践最早可追溯到社区睦邻组织运动,而并非“医院”,只是在后来专业化的发展过程中变得以市场为主导,走向了偏医学的“临床”“治疗”,因而失去了“社区”性。5过去若干年,西方学者反思社会工作的微观化和技术化,希望寻求宏观与微观的平衡,从而将“社区”或者“社会”重新带回社会工作。
3.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建构:基于本土公共卫生领域的现状
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是社会工作与公共卫生的交叉学科,不能仅仅简单理解为社会工作方法在公共卫生领域的实践。疫情暴发初期的主要战场在一线,医务人员成为抗“疫”主力军,因此医院内的医务社会工作者在疾病知识宣传、社区动员、志愿者组织、公益机构组织、捐赠物资及慈善资金对接、政策宣传、需求对接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有助于减轻行政层面和医务人员的压力。但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不仅仅是医学问题,而且是社会问题。随着疫情的进一步蔓延,防控的主要场所并非仅在医院开展,这不仅需要医务社会工作者,更需要其他领域的社会工作者广泛参与。因此,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核心是关注疾病的“社会面”。疾病一般不是孤立的事实,和人们的生活条件有很重要的关系,要调查和发现疾病发生的社会因素,结合临床流行病学,通过个案工作、社区干预、政策倡导带来结构性的改变。6社会工作如果在公共卫生范式下主要采用强调对个人采取个性化干预策略,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社会工作者需要与公共卫生学家合作,参与制定公共卫生政策,这样才能提出更加符合现实的社会工作变革策略,进一步促进公共卫生政策的实施。
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在本土公共卫生领域开展,也需要了解中国公共卫生领域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疫情之前,在医疗卫生界,公共卫生专业人士的公众认可度非常低,公共卫生不受重视也并非新鲜事。疫情发生后,公众和媒体都热衷于探究疫情的最新进展,而追问的对象常常是类似钟南山院士这样的临床医学专家。其实我们应该追问的是防疫学家,用专业术语来说是流行病学家。作为临床医学专家的钟南山院士其实是在跨界从事着流行病学家的专业工作之一,而流行病学家则属于公共卫生学家的一个亚类。2020年2月的一场疫情防控专场新闻通气会上,钟南山院士曾经透露中国疾控中心(CDC)的地位太低了,只是个技术部门,CDC的特殊地位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1全球新冠疫情让“公共卫生”领域受到重视,反思的焦点之一在于公共卫生专业人士即流行病学家,尤其是他们的重要汇聚点——中国疾控体系。中国疾控中心也被从幕后推到了台前。疾控体系在公共治理体系中的地位亟待完善,妥善处理好行政机制与专业社群机制的关系可能是首要考虑的问题。2
公共卫生涉及的领域也较为广泛,需要通过各种专业活动来满足社区和全人群的需求。目前中国的公共卫生专业学生设置在专门的医学院培养,中国疾控中心也较少与社会工作专业有跨学科合作研究。如果将来能进一步扩大二者的合作研究,结合社会工作专业的实务长处,与公共卫生专业、预防医学对宏观公共卫生事件的洞察和了解相结合,则能够更加有效、及时地发展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应对措施和防治机制。社会工作研究加强与公共卫生及其他相关专业如护理、医学、公共政策等的合作研究,将有助于更好地发掘影响个体健康的社会决定性因素,从而对社会工作实务的指导以及对相关社会政策的制定有一定的积极作用。3
在2003年“非典”之后,中国虽然大幅度地提升了公共卫生能力,但是2020年疫情初期也暴露出预警机制方面的缺陷,因而也帶动之后的相关改革,包括中国疾控中心话语权的提升和后续一系列政策的出台等。经过2020年的疫情之后,中国公共卫生的预警能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伴随公共卫生领域新的变化,社会工作对这个领域的介入也会随之面临新的环境,同时也会有新的机遇。公共卫生社会工作作为交叉领域,将会获得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4.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未来:建构自己的本土知识和话语体系
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在建构过程中要基于对不同文化和社会制度的反思意识,理性地把国际视野和本土自觉结合起来。当代中国社会工作领域的翘楚中积聚了越来越厚的留学履历,接受欧美教育的中青年学者成为中国社会工作专业师资中的重要力量。公共卫生领域更是如此,从事公共卫生研究的“海归”中大部分都登上了预防医学的“宝塔之巅”,成为流行病学、传染病学、病毒学、免疫学等领域的佼佼者。同时,疫情也让我们把公共卫生和留学生这两个元素联系得如此紧密。4作为中西文化联通的桥梁,留学生在传播国外先进知识和理念、引领前沿科研发展等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与本土培养的硕博士相比,“海归”具有前者所不具有的广阔国际视野,这是他们的优势所在,但他们往往缺乏本土学者和实务界人士所具有的扎根中国大地的强烈本土意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中青年的“海归”学者和本土学者将一起携手,优势互补,共同承担建构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知识和话语体系的重要责任。
国际社会工作中长期存在的“个人治疗”和“社会改革”的激烈讨论,微观与宏观之分是“表”,意识形态之争是“里”,二者是密切关联的。这一认识有利于我们基于中国的语境反思社会工作的发展态势。5以美国为例,如前已述,美国早期阶段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开始于“社区”,是以预防与社区为本的实践与发展。20世纪初期,美国公共卫生领域和社会工作这两个专业在妇幼健康、流感防治、性病控制等问题上开始了合作。因为一开始,医院的医生们觉得并不需要社会服务,后来社会工作在结核病、梅毒等疾病猖獗时期提供了宝贵和实用的社会心理援助,使病人能够积极参与治疗,医务社会工作才开始迅速发展。20世纪20年代以来,美国的社会工作开始被正式纳入公共卫生服务体系之中,在心脏病、性病、结核病和精神疾病的服务中发挥了重要的角色。1 但是美国的社会工作教育长期较多受着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以市场为主导,因而在专业化的过程中出现了所谓临床化和治疗化的取向,社会工作早就失去了其诞生之初的“社会关怀”。美国的社会工作以个人和家庭为中心,聚焦儿童保护、精神健康和药物滥用等领域,心理咨询成为社会工作的主责之一。社会工作专业的毕业生也因为考虑到丰厚的工作报酬,更倾向于在私人执业机构从事心理咨询服务。证据为本的社会工作实践的兴起,加速了社会工作与公共卫生、精神病学的结合,也在一定程度上更强化了社会工作的微观化和“个体化”倾向。这样的发展趋势抛弃了对弱势群体的道德责任与伦理关怀,丢失了神圣的专业目标,遭到“社会取向”学者的批评。2
一般认为,专业社会工作在西方国家诞生。就其发展历程及现状而言,其本质是西方现代主义的一种发明,西方社会工作在现实的理论和实务中更加强调“个体的自我导向型发展”,在实务模型中重视个体主义、理性主义、客观性和内在因果关联,将重心放置于为个体发展和自我实现提供机会。相比之下,中国文化和社会制度却更为强调和谐与整合。3 由于中国政府对社会工作的诉求与学界有所不同,政府秉持工具理性发展社会工作,这决定了政府关注社会工作处理问题的有效性,而不是强调社会工作独立的专业性地位。4中国社会工作理论与实务模式如果过多受到西方文化影响,呈现出理论话语的西方靶向,往往造成学理议论和本土实务的脱节,在服务形态上是“选择性”的、“反理论”的经验主义式干预,整体展现随意而破碎的实践话语。5
加拿大UBC社会工作学院华裔教授殷妙仲曾经指出:“其实并不一定要尊崇西方的模式,不应该只是看着西方怎么做然后就把他们套用过来,专业化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不同模式。当在中国文献中看到常常引用北美期刊和论文的内容,可以断定中国社会工作大多是参考北美的模式。如果用西方的经验和理论来决定中国的未来,是非常危险的。”6 中国特色社会工作理论体系是基于中国社会工作发展的背景和经验,系统地解释和回应中国问题的知识整合。学术话语体系是建立在“现实生活的语言”基础之上的,只有建立在所谓“中国语”基础之上,才有可能实际地开展出来并积极地被构成。7
三、余论
社会工作是哲学社会科学的重要分支和实践领域。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建构过程中,也要克服社会科学建构中常见的两种偏向:一种是忽略了社会科学因其所在社会的历史、文化的独特性而具有的对象及方法的独特性;另一种则是过度强调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独特性,而将社会科学理解为一种不再具有科学客观有效性的东西。8所以,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在建构过程中既要强调东西方国家因为历史文化传统和现有社会制度而具有的各自独特性,也不要忽略自身对于解决人类所遇到的灾难性问题的科学客观和普遍有效性。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也有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一个普遍的共识是,未来全球权力的格局将会重组,中国的影响力会上升,因此未来的全球化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完全基于传统的西方国家主导的世界主义理念,一个真正世界性的未来需要寻求新的思想资源。9中国的“道”与西方的“逻各斯”曾经在历史的同一时期提出,都被赋予了万物之初的定位,但中国的“道”比西方的“逻各斯”更强调辩证统一的理念。以“道”作为本体论基础统领话语体系的建构,有助于缓解二元对立的顽症,突破学徒状态的胶着,获致平衡而自主的本土化路径。1打造具有中國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话语体系,成为当下理论界和学术界面临的重大而紧迫的时代课题,2在这样的时代需求之下,社会工作话语体系的本土重构需要从基础的本体层面开始,以本土化哲学思维取而代之,突破社会工作固有的以西方为中心的西方-本土二元对立的本土化语境,建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的中国本土化话语体系。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的重要位置,迫切需要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有中国声音、中国气派,也要求中国社会工作提炼经验,生产自己的本土知识和理论,参与国际范围内的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在必要时向有需要的国家和地区进行中国社会工作的“知识出口”和“知识输出”。全球疫情凸显了人类命运休戚与共,中国需要坚持全球化的主张,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要素构成上与西方的世界主义找到结合点,从而寻求共治的基础。中国公共卫生社会工作应当在其中有所作为。
The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and Local Consciousnes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c Health Social Work in China
—Based on the Experience of “Global COVID-19 Pandemic” Outbreak Prevention and Control
DU Lijie
Abstract: The war against the “COVID-19 Pandemic” in 2020, as a “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 announced by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started with the “Wuhan lockdown” and eventually turned into a global war of resistance. In this war, Chinese social work scholars and practitioners were extensively involved from beginning to end, which was the first tim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social work to intervene in a crisis in the public health field. The paper analyzes this social work action in the context of a complex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and rethinks the ideological, cultural, and institutional resources of Chinas social work construction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 governance. It holds that in the process of local construction of Chinas public health social work, there should be both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and local awareness. As the epidemic is gradually and effectively controlled in China and spreads further around the world, the focus of the anti-epidemic war in China is shifting from “internal” control to “external imported” control. Chinese effective local experience in epidemic prevention has become successful experiences that can be introduced to the outside world. This helps Chinese social work break through the Western-local dichotomy of localization which is West-centered originally and the stalemate of “Western apprenticeship” to achieve a balanced and autonomous localization path. The return of “sociality” demonstrated by Chinese social work in the response to COVID-19 Pandemic reflects the “local” consciousness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Chinese public health social work.
Key words: public health social work;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local consciousness; COVID-19 Pandemic
(责任编辑:申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