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滋麟
戏曲是“歌舞的艺术”,而“唱念做打”则是戏曲最基础的四门功课。“唱”(唱功)与“念”(音乐性的念白)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歌”;“做”(融入舞蹈的肢体表演形式)与“打”(武打与翻跌的技艺)的结合,则是“舞”的表达形式。
唱是戏曲中重要的艺术表达形式。通过演员们在舞台上配合乐队,以演唱剧目中唱段的方式,来塑造角色的形象,体现角色的性格以及抒发角色的情感,也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手段。由于戏种千变万化,各个流派的唱腔都各有不同。
戏曲表演中,演员会在唱段的中间,插入念白,表演的时候时念时唱。念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语言,极富韵律,字里行间透着诗词的美感。念白与唱段相互配合,在推动剧情同时,完善了人物塑造。
做功是一种融入舞蹈的夸大化的表演形式,也是戏曲在各种表演艺术中独树一帜的重要标签。演员在舞台上通过“手眼身步”等各种程式,结合髯口、水袖、甩发和翎子等各种技法,来突出角色的年龄、性格、身份上的特点,举手投足间令每个角色形象丰满,性格各异。
将传统武术与现实生活中格斗场面相结合,再融入舞蹈形式来表达,在戏曲表演中称之为“打”。一般分为两大类,带有杂技技巧的毯子功和融合了传武套路的把子功。打常用在人物冲突最激烈的时候,演员们运用难度极高的技巧,在舞台上你来我往的过招,既刻画了角色的精气神,推动剧情,又让观众在叫好声中,领略到戏曲舞台的魅力。
综合性、虚拟性、程式性,这三点构成了中国戏曲最主要的艺术特征,凝聚着中华文化独特的美学精华,使中国戏曲在世界戏剧艺术文化上独树一帜。其中,唱、念、做、打四门基本功,便是戏曲之美最为直观的体现。
说到唱,笔者脑海中立刻浮现了《牡丹亭游园惊梦》中杜丽娘与丫鬟在花园中游玩的情景。在一片鸟语花香中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姹紫嫣红开遍”寥寥数字展开了一幅春花斗艳的画卷,令人浮想联翩。但杜丽娘却没有沉溺在春光花色中,而是预见了一种悲凉的未来,她知道繁华终将落尽,再美的事物都将随时光流逝而化为尘土。“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从春花烂漫的美的极致,转瞬之间到了残破败落的另一极端,观众看不到这些画面,只能从昆曲花旦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唱腔中,想象到这些景色,这样就结合到刚才所说的虚拟性,“眨眼间数年光阴,寸柱香千秋万代”,这种中国戏曲独有的艺术表现手法,通过演员的唱词与表演,在观众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使得观众联想到他们能想象到的美好与丑恶,这也是中国艺术上追求写意、以形写神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学的独有产物。
杜丽娘本是喜上眉梢,转瞬又愁入心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意识到了生命的困境,以一种悲观角度去看待此良辰美景,却又忘不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云霞翠轩”“烟波画船”这些美好的事物。两者看似矛盾,实则淋漓尽致写出少女此时此刻的心境。
一段唱词,行文上情景交融,辞藻精美隽永,又极富哲思,既有春色满园的描绘,对少女怀春的雕刻,又有对韶华难留,美景不常在的思考,唱词内蕴的强烈冲突态势,透露了“戏”冲突的本质。唱词的魅力实在是妙不可言。再加上昆曲演员行腔优美,注重对声音的把控,韵律和吐字归音的琢磨。音调清柔委婉,向观众娓娓道来,实乃唱之美也。
念白在戏曲表演中,与唱相互补充,配合,是推动剧情以及表达人物思想感情的重要艺术手法。念白是戏曲行当中重要的一门基本功,而这门功课从外在来看,讲究的是字正腔圆、语调语气,而内在则讲求着节奏与韵律,它充满了情感色彩,在演员表演的时候,使角色丰满起来,有着独特的语言美感。
比方说,戏曲《斩黄袍》中,高怀德大喊:“呔,你就是护国军师?”所用的“呔”字,以及花脸演员在舞台上念出“哇呀呀”等,这些生活中不会出现的词,在戏曲舞台上形成了一种特有形式的词汇,一开口观众就能直观地感受到角色传达的情绪,“演员贯传言外意,观者方能得余音”,不同的角色的声音各有不同,演员通过发声技巧,对语气语调进行处理,让自己的音色音质更贴近角色的形象,这是一种声音的艺术。
如戏曲《挡马》中,杨八姐与焦光普贯穿在对打中的念白,令观众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双方对彼此间的猜疑。戏曲剧本赋予了念白很强的语言动机,让观众从收音机里就能听出角色的行为以及角色的内心活动。说明念白不光在舞台能配合“唱做打”推动剧情,完善人物,也是一种可以被单独欣赏的艺术形式。
戏曲念白是通过艺术加工的语言表达,也是一种没有曲调的歌唱。为了与唱段配合,念白要非常注重节奏与韵律这种音乐性。其中的快慢急徐、抑扬顿挫需要演员有着扎实的基本功去把握。这就涉及一种内涵的韵律与节奏,一段话或一句话,应该怎么说,或快或慢,或轻或重,语气是如何,怎么拆分词句,怎么突出台词中想要表达的重点,再结合语气与动作协调的准确性,显露出一种凝聚在节奏韵律之间的美。
戏曲艺人通过从生活中观察的人形态动作结合舞蹈,历经多年的舞台上实践,提炼出了一整套结合了虚拟与现实、具备了舞蹈性的程式性动作,被称之为做功。形象夸张,风格强烈,有着浓厚的中国特色。
何谓程式?程式就是法度、规矩、章程、格局、格式、模式、范式、样式,是一种在长期实践中定型了的东西。程式性是指对生活动作的规范化、舞蹈化表演并被重复使用。程式直接或间接来源于生活,但它又是按照一定的规范对生活经过提炼、概括、美化而形成的。戏曲舞台上,演员们进门、推窗、上马、乘船、爬楼梯等等动作,都有着规定的形式。自然在做功方面有严格要求,一板一眼。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举手投足,甚至是某些不太好看的形态(如醉酒、倒地),在舞台上通过戏曲演员的表演变得好看,是因为这一切都在舞台上被程式化,变成了能被观众欣赏的东西。程式化是一种艺术的加工,它将生活的常态变成一种具备艺术美感的审美对象。而程式化的舞台动作,则使得虚实性的场景显得真实。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戏曲行当的老先生常言:“手能言,眼能语”。戏剧演员需要学会运用手的各种姿势,做出不同的动作,来表达角色的各种复杂情绪,结合舞蹈元素使之成为优美的舞台动作。剧中角色的手势,是一种艺术化的肢体语言,这种语言非常丰富,表达感情的时候往往连口头语言都无法相比。程砚秋先生说过:“上台全凭眼,一切用法要在心中生”。一切优秀的戏曲表演,都需要眼神来传达感情。眼睛永远是行动的第一位,所以,要用眼睛来表达人物的情绪和心理变化,眼睛要有神采,才能够吸引观众的心。此外,身法与步法,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在此不做过多赘述。
优秀的戏曲演员浑身都是戏,充分运用到自己的五官、肢体,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能传神表达角色自身的喜怒哀乐,塑造出一种肢体的美感。
戏曲中的武打,是戏曲艺术“四功”中最难的一门基本功,演员根据戏中的剧情、人物以及规定情境去进行各种对打。武戏中一招一式,可以用来表现对战场面。戏曲中的武打动作起源于传统武术、民间舞蹈、杂技,其中的器械格斗、徒手擒拿以及身法上的闪转腾挪、翻跌摔扑都是生活中打斗场景的程式化和舞蹈化,一板一眼一招一式,结合着鼓点,舞台上双方或多方按照故事情节发展,将戏剧矛盾冲突推向高潮。
而武打中的虚拟性,体现于台上演员一个翻身就是上马,一扬手就是策马奔腾,绕场三圈便是日行千里,舞台明亮却当是在黑暗中摸黑打斗,戏曲舞台上,只有演员跟简单的布景,那观众体会到的千军万马、天上地下、地狱人间以及妖魔鬼怪、各路神仙等,戏曲演员一招一式都体现着动态的美感,这种被规划的招式套路,看着被束缚在条条框框中,实则代表着古代戏曲大家们天马行空的想象,一板一眼的打斗,在打击乐器的鼓点中,反而像是舞蹈一样规整。
戏曲武打所具备的审美价值,在戏曲艺术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没有武打,《三岔口》中的夜戏就失去了魅力,《杀四门》中刘金定的巾帼英雄形象就难以树立,《长坂坡》中赵云的七进七出就难以体现。武打演员运用扎实的功底,以艺术的形式去再现一次战斗,武打演员在台上一招一式,都淋漓尽致展示了武打之美。
我国的戏曲艺术文化拥有悠久的历史与浓厚的民族特征,无论从思想形式上或表演形式上,都与外国的话剧、歌剧、舞剧有着很大的不同,是世界戏剧文化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唱念做打是中国戏曲的最扎实的骨架,戏曲名家们通过艺术实践逐渐凝成戏曲的血肉,塑造一个个经典的角色,为我们带来一场场经典隽永的演出,使中国戏曲在世界艺术文化的大舞台上,闪耀着艺术光辉,我们作为观众,也能从演员的唱念做打中,窥探到戏曲的千年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