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开怀大笑的距离

■曹春蕾

周末傍晚，带着小宝去一个樱花烂漫处拍照打卡。小宝对于粗壮合抱的树干和压满枝头的花朵兴趣不大，反而喜欢树下的石头围栏，在上面走起了平衡木，玩得不亦乐乎。

再美的人也经不住长时间的端详，再美丽的景色也只止步于初见时的惊喜。

看完花，拍完照，顿感兴趣索然。天色暗了，我一边招呼玩得起兴的小宝回家，一边计划着走哪个路线绕过堵车，还能顺道买些食物，再按时接着大宝放学，陡然回归现实，若隐若现的花香随之失去迷人的味道。

这时，从附近一家酒店里走出一群年轻的员工，两人一组，抬着硕大的台面往餐厅方向走去。他们年纪20岁上下，应该是酒店里最普通的服务生和初级厨师。作为职场人士，不由得盘算了一下他们的学历及收入状况，顺便分析下他们的家庭背景和职业前景，以及购房能力和还贷压力，如此等等。

这帮年轻人虽然肩上扛着重物，脚下步伐仍然轻快，嘻嘻哈哈从身侧经过。他们简单商量几句，比赛哪组先冲上前面的小斜坡，领先的一组疾跑如飞，后面追赶的也不甘示弱，很快全部都冲到了坡顶。他们的身影匆匆来匆匆往，在夜色中逐渐模糊，但欢快的笑声久久回荡着，反复刺激着我的神经和心灵。

说实话，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我为自己的狭隘与世俗感到脸红了。他们从事的可能并不是多么优越体面的工作，但是他们朝气蓬勃、无忧无虑，可以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欢畅地大笑，肆意展现青春与活力。而这些，是吾等中年人所没有的，那一刻我心生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他们的笑声了。

反观自己和身边的办案人，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过了？在“举案齐眉”的卷宗里察微析疑、梳理证据时，会有轻松的心态吗？在朦胧夜色中加班加点时，会满怀快乐与幸福吗？

不是不想开怀大笑，而是身体和心灵受到的束缚太多，不愿不敢甚至已经遗忘如何在别人面前释怀，也很难回到年少时无拘无束的状态。

就工作而言，四十几岁正是事业线冲顶的关键期，波峰值将决定了后半生的轨道，我们不敢有半点懈怠与后退，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行差步错蹚雷躺枪。就家庭而言，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顶梁柱角色，生病休息都成为避之不谈的敏感话题，刚准备购置高额重疾险意外险寿险，却被保险公司告知，因体检报告的指标异常被拒保，让人愕然到无话可说。

不是不爱笑，只是随意大笑的后果会很严重。大笑会暴露出眼角的鱼尾纹和装了烤瓷套的后槽牙，会让腹部的游泳圈产生强烈的波动，会让血压飙升脑壳涨疼，甚至会产生脑梗猝死的种种担忧……最重要的是，我们似乎逐渐丧失了感动的能力，也失去了欢乐的源泉，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我们捧腹，也没有什么人能让我们开心。不是不想大笑，而是现在的我们，找不到开怀的理由，也早已忘记如何大笑了。

前几日，与法院的朋友同行，路上谈起各自岗位的不易，心有戚戚然。作为基层法院的员额法官，她带领一名助理和一名书记员，每年要办结500多起民事案件，从开庭到判决书的撰写，无不亲力亲为。案件多时，一天要开8个庭，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当事人如流水般从面前走过，此案与彼案细节千差万别，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双方不满，继而形成影响社会稳定的风险点。她坦言，自己在同行中还不算是能干的，有好多基层法官经常是上午开庭，中午写判决，下午开庭，晚上写判决，除了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根本没有时间去谈兴趣爱好、诗与远方。

办案涉足的是别人的人生轨迹，研判的是行为的对错是非，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严重后果，动辄影响司法公正和法律威严。很多办案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焦虑症，失眠、多梦、暴躁、健忘等情形时有发生，究其原因，无非是责任与压力使然。

曾看到一件醉驾上诉案件，原本非常简单明了的案情，被告人一方却总是不服判，围绕种种细节问题提出很多条无罪意见。二审法官围绕控辩双方意见进行综合评判，逐条进行分析论证，最终形成了长达两万字的高质量裁定书，想必是熬了无数个夜晚，费尽心血浇筑而成。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轻刑案件，裁判结果也是维持原判，却折射出案件背后当事人不易化解的“意难平”和办案人所付出的难以道于外人听的艰辛努力。

谁不想随风奔跑自由飞翔，可肩上落了担子，身上加了责任，只能收起放飞的羽翼，想跑想跳想欢笑暂且搁置一旁，待别日再论。

现在的人们，最喜欢看小孩的欢笑，特别是婴儿的笑，称之为治愈系。因为自己笑不起来，看着别人笑也随着附和下，同频共振一把，说到底也是被动的笑、勉强的笑、无可奈何的笑，却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由里而外的笑、妄论开怀大笑。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种种苦难放在办案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不是玩笑戏谑，观自在算作美好的向往，更多的是自我同情与怜悯。

人生之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笑着过还是哭着过，皆与心境有关。

只是单纯地希望，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都要学会舍得与放下，与工作和风同尘，与生活稍微妥协，莫错过绿荫、花香与蝶舞，方不负人间的和谐美好和世间的缤纷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