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敏, 武 沐
(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卢旺达是位于非洲大湖地区的蕞尔小邦,国内族群结构相对简单。其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胡图、图西两大主体民族和人数极少的特瓦族。从19世纪起,卢旺达各族群之间彼此渗透、和睦相处。20世纪前期,殖民统治势力介入,因土地资源分配不均、政治权利地位不平等多项因素导致暴力武装冲突频发,并最终引发了骇人听闻的种族大屠杀。
近年来,学界对卢旺达大屠杀的缘起和国族建构已有不少研究。刘海方对殖民者人为划分胡图、图西两个种族所引发的族际冲突从而导致大屠杀,以及国际社会漠视、纵容这场恐怖行动的原因进行了深刻剖析[1];徐济明对卢旺达内战进行了梳理,指出这场屠杀是之前内战的继续和发展,并对该国政局和经济等多方面的发展进行了展望[2];蒋俊从历史维度考察了卢旺达大屠杀,认为该事件是以族群名义爆发的冲突,是现代多族群国家普遍存在的一种政治现象[3],只有在大屠杀后“去族群化”,重建卢旺达政治身份,才能真正消解民众心中的“边界”[4];庄晨燕指出,国族建构是卢旺达在发生民族冲突后的一种和解方式和途径[5]。笔者认为,当前卢旺达大屠杀事件的相关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但大多研究从宏观、单一视角分析这一事件,系统性、全面性研究不足。因此,笔者将立足卢旺达这一多民族国家的现实情境,对卢旺达大屠杀的由来和建构卢旺达人国族身份以缓和民族关系的经验进行再分析,以期为多民族国家解决民族问题和处理民族关系提供借鉴。
1.卢旺达部族和平相处时代
地处东非内陆的卢旺达主要由三大族体组成,特瓦族人占全国人口1%,按体质特征划分属俾格米人,是最早在这片土地上栖居的土著居民,长期以狩猎为生,处于社会边缘地位;胡图族人占总人口的85%,大体上属班图尼格罗人种,约公元2世纪进入卢旺达,以农耕为主,后来因排挤、压迫特瓦族人而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体居民;图西族人大约占人口总数的14%,属苏丹尼格罗人种的支系,13世纪后期从尼罗河上游迁徙至卢旺达境内,以游牧为主要生存方式,16世纪建立卢旺达王国,逐步统一全境,在政治权利、资源使用等方面具有优势[6]。这一时期,胡图族人与图西族人在语言、宗教信仰、神话体系方面大致相同,杂居通婚,无地域之别,享有世代相袭的酋长制度和同样的政治文化。尽管图西族人当中的贵族通过(牛群、放牧)“契约”压迫另外两族,宣称国王是土地、牲畜的占有者和保护者,使得胡图族人多数成为奴隶,但胡图族人、图西族人之间的分野更多表现为社会地位方面的差距,种族意味甚少,两者在封建保护秩序之中处于和平相处状态[2]。
2.“种族身份被制造”的殖民时代
自19纪中叶以来,相继入侵的殖民者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卢旺达原本的民族历史进程[7]。1890年,卢旺达被纳入德属东非的管辖范围,一战后成为国际联盟委任统治地区,1922年由比利时“托管”统治。殖民期间,德国和比利时政府都对卢旺达实行间接统治政策,大力扶持、发展图西族人成为统治卢旺达的利器[8],进一步强化图西族人的优势地位,胡图族人因此受到来自国内外统治势力的双重压迫。为了使图西族人代理统治合理化,比利时殖民主义者根据臭名昭著的种族科学“含米特假说”,将两者单纯的体质差异按照“种族”的优劣进行人为划分,建立了错综复杂的种族等级体系,使得之前效忠共同王权的族群转变为各自制造并认同的“种族”,由此加深了胡图族人与图西族人之间的隔阂和矛盾,两个族群之间的区分逐渐演化为潜在的种族主义,图西族人被胡图族人视为欧洲征服者的代理人。这为日后卢旺达族际对立和仇杀埋下了隐患。
3.“种族”冲突愈演愈烈的后殖民时代
二战后,民族主义浪潮兴起并猛烈冲击着非洲大陆,比利时结束在卢旺达的殖民统治已是大势所趋。人口占据优势的胡图族人希望借此机会实现真正的民族独立,但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图西族人既不甘于放弃统治地位,又担心遭到胡图族人的报复和迫害。此时,殖民者改变了之前借助图西族人控制卢旺达的模式,转而支持胡图族人的精英领导策反运动,更换图西族人掌控卢旺达的民族政治体制,将殖民统治的罪恶行径和责任都归于图西族人。由此,图西族人殖民时期的统治身份在民族独立的春风中转瞬成为“统治种族”的外来侵略者,胡图族人进而成为卢旺达实际上的国民。于是,胡图族人在比利时政府的支持下于1959年罢黜图西族国王,开始独立操纵卢旺达。两族间第一次民族仇杀由此发生,大量图西族难民逃往邻国乌干达等地。
1962年,卢旺达在腥风血雨之中建立了卢旺达共和国,完全掌握政权的胡图族人对图西族人实施了排斥压迫政策和猛烈的报复,甚至在缓解胡图族内部不同派系之间的斗争和一系列社会矛盾时,将图西族人视为罪魁祸首加以打击。这一转嫁矛盾的做法使得两族间的矛盾日益加深。1963年、1967年和1973年,卢旺达先后发生了多次大规模暴力武装冲突,导致数十万人死亡,大批图西族难民被迫外出逃亡[9],其中最为惨烈的是1994年的“种族大屠杀”。
1994年4月6日,卢旺达总统哈比亚利马纳出席东非和中非首脑会议后,乘专机于归国途中遭火箭袭击而导致飞机失事。在总统遇难的几个小时后,大规模内战拉开帷幕,以胡图族为主的总统卫队与以图西族为首的卢旺达反对派爆发武装冲突,卢旺达时局因此骤然恶化[2]。继而,图西族女总理及部长被胡图族士兵绑架杀害,爱国阵线武装从北部向首都逼进,战火迅速从中心城市扩散到农村地区并蔓延至全国,爱国阵线武装力量与卢旺达政府军队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较量。
4月6日至6月中旬,占据政府核心的激进的胡图族精英集团有组织地、以集体攻击方式蓄意屠杀图西族人。该集团利用大众传媒恶意诽谤图西族和胡图族反对派为叛国者,将他们称为“叛徒”和“蟑螂”,并联合哈比亚利马纳总统、军队、警察、党派机构等势力,甚至动员乡村普通民众参与其中[1],图西族人遭到强奸、折磨至伤残甚至最终被杀害。这些血腥的暴行使卢旺达全国范围内尸横遍野,原本有着庇护功能的教堂成为公墓,数以万计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倒在邻居们的利刃之下,大屠杀惨烈程度在好莱坞电影《卢旺达饭店》之中清晰可见。在这场屠杀中死亡的不只是图西族人,还有不愿做屠杀者的胡图族人和其他族裔百姓。持续百日的“种族大屠杀”共造成80多万人失去生命[10],400万人无家可归(其中200万难民逃往国外,另有200万人流离失所)[11],国家沦为一片焦土。这一骇人听闻的世纪灾难和悲剧震惊了整个国际社会,但其背后原因更值得深究[12]。
理解和分析这场大屠杀原因的关键在于:这是一场组织性强、持续时间长的毁灭性行动,是错综复杂、多种矛盾长期积累的结果。笔者将结合历时性研究与共时性研究,从国内(历史宿怨、贫困、人口激增、政府政策、资源短缺等)、国外(殖民主义、国际社会漠视、消极维和等)影响因素进行分析。
1959年至1973年间,卢旺达两族之间共发生四次大规模流血冲突,这使得以图西族为主的大批难民出逃邻国。据卢旺达官方统计数据,流亡于乌干达、布隆迪、苏丹、坦桑尼亚的难民多达50万人。1973年,哈比亚利马纳政府通过军事政变上台。在执政20多年间,他虽强调各民族应平等团结,但对以图西族为主的难民的回国要求多持置之不理态度,对邻国协商解决难民问题的建议也是断然拒绝[8],因此难民问题已成为威胁卢旺达国内稳定的最大隐患[13]。1979年,在历次部族冲突中逃往乌干达的图西族人建立了“卢旺达全国统一联盟”,吸收自愿加入的胡图族人和特瓦族人,以期争取国内外更广泛的支持。爱国阵线由此逐步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力量。该组织中很多图西族人曾参加过乌干达总统领导的游击队,因而难民中有一批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骁将,他们拥有迫击炮、冲锋枪等现代化武器,极具战斗力。爱国阵线在领导者弗雷德·卢维吉耶马率领下于1990年秘密进入卢旺达,得到国内一些难民的响应,持续长达三年之久的内战由此开始。
哈比亚利马纳政府因卢旺达人口严重过剩、资源短缺而拒绝难民回国。具体而言,卢旺达国土面积仅2.63万平方公里,1991年人口已达700多万人,人口密度高达每平方公里272人,是非洲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之一[14]。整个国家农业用地约占一半,其余为森林和草地,由于滥砍滥伐、过度放垦殖,土地肥力降低,耕地严重匮乏,进而导致农民生活窘迫。如若大批难民涌入国内,势必威胁现居国民的生存。这导致许多没有土地的农民及其子女加入胡图族极端组织,横行乡里,不分族别地进行相互残杀。应该说,这是因争夺土地而发生的混战[4]。
在造成卢旺达大屠杀的诸多因素中,经济发展停滞是根本性因素。卢旺达90%以上的国民从事农业劳作,第二和第三产业落后致使劳动力无法转移,狭小的国土无法承载过多人口,耕作方式落后、未兴修水利、良种缺乏,再加之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自然灾害频发,国际市场咖啡价格暴跌以及海湾危机引发的石油价格上涨,这些因素共同加剧了卢旺达人的生存危机,政府因此被迫采取加大货币发行量、调整税率等措施予以应对,但收效甚微。经济危机使得国内矛盾更加尖锐。
西方殖民者入侵卢旺达实施统治政策后,打着各自利益的算盘给“他者”的国度带去“种族主义思想”,使得卢旺达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西方殖民者人性中罪恶的一面因此暴露无遗。卢旺达这个曾经和平的国度不仅出现了胡图族、图西族和特瓦族三类清晰的种族分野,而且被强行灌输和植入了相互间仇恨、暴力的思想,由此导致的民族身份认同问题成为后续大屠杀的导火索。卢旺达人被殖民者分为三六九等,实施分而治之的政策,属于“高贵者”的图西族人成为统治者,享有特权地位和各项优惠政策。随着世界局势和殖民进程转向,西方列强撺动之前“劣等”的被压迫者奋起反抗,因而独立后的胡图族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种“被赋予”的种族主义,并借助大众传媒将“种族灭绝思想”进一步宣传、扩散,最终导致了惨绝人寰的“种族大屠杀”爆发[4]。
刻意“制造”的种族观念在胡图族人心中根深蒂固并深刻影响着胡图族人。因此,大屠杀中激进的“胡图人力量”成功控制了普通民众,成千上万的胡图族工人、农民和士兵如同被洗脑一般对“叛国者”图西族人进行疯狂杀戮,甚至对最为熟悉的邻居也进行残杀。对兄弟民族毫不留情地屠杀成为一种真实的政治、权利、资源、经济力量之争。种族仇视的“含米特神话”在殖民者有计划的安排下,被“胡图人力量”在大屠杀中付诸实践。发生在卢旺达的惨烈的大屠杀是种族主义的牺牲品,满足了殖民者统治非洲的政治要求和利益。
卢旺达大屠杀固然是部族矛盾长期积累发生质变而爆发的产物,但外部干预因素和国际社会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二战后,西方社会推行的多党民主制风潮并未给卢旺达带来真正的民主、稳定、和平和繁荣发展[15],相反,当卢旺达政府全力应对内战时,多党民族化浪潮极大冲击着本就动荡不安的卢旺达,使其政府不得不制定应急措施两面出击,以求得本国能够维持平稳运行。
与此同时,西方大国以停止经济援助相威胁,迫使卢旺达政府于1990年11月13日施行多党制,制定与多党制相配套的新宪法。然而多党共同统治使卢旺达政府疲软无力、权威受损,政府当局和爱国阵线之间的矛盾原本有望通过谈判协商得以缓解,但严重的党派纷争使谈判陷入僵局,国内各政治势力进一步分裂,卢旺达的局势因此更加严峻,自由党内部与民主党严重不和,很多紧急政务被搁置,机构设置冗杂。部长、书记等身居政府工作要职的人员因内部民族矛盾、阶级、利益等原因被暗杀的事件频繁发生,政权压制现象层出不穷,诸多矛盾在政党间明争暗斗中浮出水面,流血冲突、暴力反抗事件日益增多。实践证明,多党民主制的实施进一步加剧了卢旺达内乱。
卢旺达本是平静的生命之地,短时期内却变为焦土,国民身心遭受极大摧残。这场惨剧究竟能否避免?对于这个问题,必须将其置于更广阔的国际关系背景中予以探讨。这是因为这场“灭族”式屠杀与国际社会的漠视和消极作为紧密相关。联合国在危急情况下未派遣维和部队对大屠杀进行有效干预;十分了解卢旺达国情和战事、本可采取措施尽可能防止大屠杀发生或扭转屠杀发展态势的法国袖手旁观;以“人权捍卫者”自诩的美国采取不予理睬行为甚至与联合国态度截然相反,其根本原因在于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卢旺达没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和珍稀矿藏,不是战略要塞,这个孱弱的小国对“美国国家利益”[16]而言无关紧要。上述国际干预的软弱乏力值得引起国际社会对国际事务处理方式的深刻反思。
第一,联合国迫于西方大国势力影响未能发挥有效作用。在大屠杀发生之际,联合国的维和部队在卢旺达驻有军事力量,但随着战事的进展,驻军人数由之前3 000人撤减到不足300人,此举使局势进一步恶化。后因大屠杀不断升级、失控和国际社会的舆论压力,安理会决定增派5 500人进行维和,然而因西方国家的消极懈怠,增援部队迟迟未能组建。尽管联合国尝试制止这场大屠杀,但因其经费和军队筹建主要来自于西方国家资助,所以在决策时不可避免受到西方国家的政策影响,导致最终提供给卢旺达的维和力量和资金只是杯水车薪。
第二,法国的“绿松石行动”派遣了2 500人的部队对卢旺达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人道主义干预,在卢旺达西南部建立“安全区”。这一举动对缓解难民潮具有一定作用,但在法国撤军后,新的难民潮再次卷土重来,因此该行动收效甚微。深究法国派兵至卢旺达的原因,更多的只是为了防止以美国为首的“英语势力”对“法语非洲”的威胁和渗透,维护自身在非洲的利益,加强国际地位及其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17]。
第三,美国前国务卿在反对联合国对这场屠杀进行武装干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美国这一不负责任的决定导致近60万人被屠杀,这是美国外交史上的一大耻辱。由于美国政府的决策者对1993年出兵索马里受挫仍心有余悸,美国士兵赤裸的尸体被索马里人棒打曝光的事件历历在目,由此不难想象当政的克林顿政府为何采取漠然置之的态度。但是,美国在索马里危机后仍有选择地扩大在非洲的影响。
第四,在法国干预行动难以为继、爱国阵线取得胜利时,美国率先承认了卢旺达新政府[18],毅然断绝与前胡图政府的外交关系,关闭其驻美国领事馆,并在卢旺达战后重建中慷慨解囊、提供资助。此举使美国既树立了人道主义救援的良好形象,又示好、拉拢了卢旺达新政府,进而坐收渔翁之利。从卢旺达大屠杀事件中可看出,美、法等大国施行的争夺策略使得该地区局势更加复杂多变。
1994年7月,爱国阵线领导者卡加梅反政府武装击败了胡图人武装,终结了举世震惊的“种族大屠杀”事件。以爱国阵线为首的新政府组建后,卡加梅政府着力完善政府机构建制,建立了80人的议会。议员按照拟定人数由参与政府的各党派推举产生,以保证党内民主平等,保证政府工作良好、有序开展。由于卢旺达大屠杀是多种错综复杂的矛盾造成的,因此新政府稳定政局、安抚民心、恢复经济、妥善解决难民问题是当务之急,同时也需要对经济、政治、文化、人口等方面进行长远规划。新政府所做的努力主要可归纳为:惩治挑动“种族屠杀”的罪魁祸首,利用传统法庭实现和解;弱化族性,致力于国族建构;发展经济,赋予卢旺达更好的发展前景。
大屠杀结束后,为了恢复正义,卢旺达政府将参与杀戮的12万余人予以拘押,与联合国共同建立卢旺达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卢旺达全国法院系统、“加查查”传统法庭三个层级的司法系统以追究责任[19],旨在通过审判惩罚的方式使正义回归,促进卢旺达不同民族间的包容、和解。
卢旺达问题国际刑事法庭的职能主要是起诉和审判1994年在卢旺达国内及邻国实施“种族屠杀”的嫌疑人罪犯;卢旺达国家法院系统主要负责起诉参与策划种族灭绝或是暴行严重的嫌疑犯;传统式“加查查法庭”重在和解,即由社区民意团体成员扮演法官角色,将大屠杀中的施暴者与受害者通过非正式恳谈会等形式组织起来,施暴者忏悔认罪以获取受害者宽恕和原谅,并协商让行凶者付出财务或体力劳动,给予受害人补偿[20]。卢旺达当局希望通过传统法庭审判的方式,既能澄清事实、有效促进案件审理,明确整合卢旺达社会运作秩序的根本性原则和最佳解决方案,又能重新构建大屠杀期间被摧毁殆尽的共同体文化和意识,修补破损的社会人际关系,使其与地方经济发展紧密结合,加强民众之间相互扶持的凝聚力,实现群体内部的和解和整个国家的团结稳定。
弱化族性,即不再如同殖民时期刻意强调胡图、图西两族的差异,避免因此导致的民族分离和冲突。国族建构要塑造一种具有整合功能的卢旺达人身份认同,即统一的国民身份。无论是从历史维度看还是从现实维度看,国民共同体认同的建构是大屠杀之后实现卢旺达社会整合的重要途径,需要政府机构和社会共同致力于民族和解,从制度、观念到现实社会多层面消除刻意的种族划分。国家在制定政策时需以谦逊的态度对其国民的迫切需求感同身受,应重点关注容易被政策、经济等方面所掩藏或忽略的重要问题。
在制定具体措施前,卢旺达政府积极动员各种社会团体、组织力量与国民进行互动和对话,并于1999年成立了“国家团结与和解委员会”。在法律制度层面,为了建构国族身份,卢旺达政府完善了保障国民利益的相关法律,废除了民族歧视条例;在思想观念层面,开展公民历史教育,使国民认同深入人心,帮助国民走出大屠杀阴影,理清历史根源问题,清除种族主义赖以生存的土壤,弘扬爱国主义思想,抨击宣扬种族灭绝的意识形态,推行关于卢旺达民族历史的正面教育;在民众精神文化层面,积极重构睦邻友好、互助共生的村落共同体文化,通过开办讲座对青年、妇女和儿童的心理创伤进行疏导和治疗。与此同时,卢旺达从根源上逐步改变了之前胡图族人与图西族人的“二分”,禁止任何部门和民众公开宣扬两族差别,积极引导卢旺达人的国民身份认同;引导社会接纳参与过大屠杀的人,号召民众放下恩怨仇恨,能够再次成为邻居、朋友;建立种族屠杀纪念馆等设施,确定纪念日,让后人铭记历史教训。
综上,卢旺达在进行国族建构时,推行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融合的国民参与政策。国族建构可被视为民心工程,想要得到国民的拥护和支持,各项措施需对症下药,能够满足人民真正的需要和诉求,保证其效率和活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广大民众对国族建构的认同,使其在与生活相关的发展中感受到国家的力量,从而增加对光明前景的自信心及对国家的归属感。
反思和回顾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发生的根源,其中之一便是贫困和人口激增导致对土地等匮乏资源的争夺。因此,在致力于民族和解、国族身份建构的同时,恢复发展经济、消除贫困极为重要,因为只有集中发展经济,国家在政局相对稳定的态势下才能逐步解决其他各类问题。21世纪伊始,卢旺达政府陆续出台“2020年远景规划”“经济发展与减贫战略”等政策,新的多元化政策使经济发展更加平稳,促进卢旺达步入良性发展轨道;同时,政府对内发行新货币,改革税制,实行多项减贫措施以缩小贫富差距,吸引外资发展本国产业[5],国内生产总值大幅提升,脱贫取得较好成绩,国内政局稳定,人民幸福感提升。
全球化促使民族问题国际化,卢旺达大屠杀只是其中一例,西方大国殖民时期的遗留问题对非洲国家的发展有持续影响,甚至造成了恶劣影响。20世纪这样的事件并不鲜见,如“绞杀原住民”“波黑种族清洗”“柬埔寨惨案”等。反思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案例的发生原因,除国内矛盾外,地区政治、大国因素等作用皆不能忽视。当今是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亦是处于局部地区动荡不安的时期,因此国际社会应充分重视此类事件,尽量避免类似悲剧再次上演。全人类应该怀有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共同为和平与发展而努力,但这条道路并非能一蹴而就,而是任重道远。
反思和再分析卢旺达“大屠杀”,须了解该国的历史,如此才能从历史教训和现实情况中获取经验,国家的长远规划和发展之路才能更加顺畅。卢旺达通过传统法庭实现民族间和解,弱化人为制造的族性,将国族建构与经济恢复发展相结合。其国族构建经验的独特之处在于,将政策推进与民众参与有机结合起来,这一举措使得这一政治安排充满活力,得到了民众的认同和拥护,也为其他国家提供了一个审视国族建构的全新视角。其国族建构不再是机械地通过制度达成国民认同,而是在国家统一发展规划下,借助传统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包容、理解和消解人们心中对族际“边界”的认知[4],逐步消除民族矛盾,最终形成共同的国家认同意识,由此凝聚国民的向心力,进而使卢旺达民众从内心产生对国家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经过大屠杀后20多年的发展,卢旺达现已从一座废墟之城成为非洲发展较快的、安全的新兴发展中国家。尽管卢旺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持久的民族和解与国族高度认同的道路还很漫长,但这个国家的恒心和毅力不可估量。极为可贵的是,卢旺达从国家、社会到个人层面都在为之努力,其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未来可期,这样的重建经验和转型发展对面临相似挑战的国家颇有借鉴价值[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