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动物园》中的女性人物创伤解读

2021-12-06 11:40张瑞宇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阿曼劳拉吉姆

张瑞宇

(郑州大学外国语与国际关系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田纳西·威廉斯是美国20世纪最重要的戏剧家之一。他目睹了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的动荡,将南方社会的巨大变化融入剧作,塑造了一批沉湎于过去美好回忆的南方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玻璃动物园》是威廉斯的一部重要剧作,它在1945年的成功演出,标志着威廉斯戏剧创作生涯的开端,并成为美国戏剧史上的里程碑。该剧充满了对辉煌过往的怀念和对残酷当下的冰冷记忆,描述了大萧条时期一个普通美国家庭尝试逃离残酷现实的悲剧故事。家中的父亲在很久以前就抛弃了妻子和孩子。母亲阿曼达是一位沉浸于过去美好梦境中的南方淑女,时刻担心女儿无法出嫁和儿子的酗酒问题。儿子汤姆是一位在制鞋厂工作,却梦想成为诗人的年轻人。女儿劳拉因幼年的疾病成为了跛子,不擅与人交际的她和自己收藏的玻璃动物为伴,由此同复杂的世界隔离开来。在母亲的催促下,汤姆将工友吉姆请到家中共用晚餐。劳拉一下子就认出了曾经暗恋过的高中同学吉姆,她最初因过于紧张而晕倒,随后向吉姆展示了玻璃动物收藏,回忆了过去的时光。吉姆失手打碎了劳拉珍爱的玻璃独角兽,在告知劳拉自己已经订婚之后离去。劳拉和阿曼达的幻想破灭了,汤姆最后选择和父亲一样离家远行。

创伤(Trauma)一词源于希腊语,其原意是人的身体因外部力量受到的物理性损伤。19世纪末,法国神经学家让-马丁·沙可(Jean-Martin Charcot)提出了使用催眠法(hypnosis)治疗歇斯底里症(hysteria),为创伤研究的开拓者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提供了理论支撑。两次世界大战让成千上万的人受到了心理创伤,越南战争给参战士兵留下的“战后神经症”更是引起了专家们的重视。1980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将“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正式列为一种精神疾病。20世纪末,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创伤给人们带来的影响,创伤理论也逐渐被引入文学研究领域,其中一位学者卡鲁斯(Cathy Caruth)将创伤定义为“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性事件的一种无法回避的经历,其中对于这一事件的反应往往是延宕的、无法控制的,同时通过幻觉或其他侵入的方式反复出现”[1]4。另一位学者赫尔曼(Judith Herman)将创伤的症状分为三类:过度警觉、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她还给出了创伤恢复的“三步走”方案,即建立安全环境、回顾哀悼和重建联系感。

很多批评家已经从多个角度对《玻璃动物园》进行了分析,如象征手法、精神分析、造型戏剧等。但鲜有学者从创伤理论视角对剧本进行解读。该剧中的主要人物都在一定程度上经受了创伤。男性纷纷选择用离开的方式逃出苦海,而女性人物则始终挣扎于社会和生活的重压之下,竭力对抗创伤带来的影响。沿袭创伤理论的视角,探索《玻璃动物园》剧中两位女主人公创伤的症状、成因和恢复情况,展现其摆脱创伤梦魇的艰辛,并揭示在创伤恢复过程中自我赋能和接受他人帮助的重要意义,能够丰富对剧本的解读和阐释,也能为受创伤女性的复原提供一些参考与建议。

一、不断显露的创伤症状

朱迪思·赫尔曼在她的《创伤与复原》(TraumaandRecovery,1997)中写道:“‘过度警觉’(hyperarousal)是持续不断地预期将面临危险;‘记忆侵扰’(intrusion)是受创时刻的伤痛记忆萦绕不去;‘禁闭畏缩’(constriction)则反映出屈服放弃后的麻木反应。”[2]35在《玻璃动物园》一剧中,阿曼达和劳拉两位女性人物身上存在着明显的创伤症状。

(一)受“记忆侵扰”影响的阿曼达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即使事过境迁,受创伤者还是会在脑海中反复构建创伤回忆。他们看似摆脱了创伤的梦魇,但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一次随意的交谈或一幕普通的场景,都可能会勾起他们惨痛的回忆。这样的情况被称为“记忆侵扰”。

《玻璃动物园》中的母亲阿曼达因为丈夫抛弃家庭出走,独自扛起了抚养子女的重任。她原本可以从十七位富有的追求者中选择一位出嫁,却因被温菲尔德先生英俊的面容所吸引,而成为了他的妻子。然而不幸的是,温菲尔德酗酒的恶习击碎了阿曼达过上安稳、甜蜜婚后生活的梦想。在《玻璃动物园》剧中,酒多次引起了阿曼达的创伤回忆。阿曼达担心儿子汤姆也会变成他父亲一般常常晚归且状态不佳的酒鬼。当汤姆告诉她自己邀请了一位不错的年轻人共进晚餐时,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位年轻人饮不饮酒,在随后的交谈中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总而言之,阿曼达想要通过让子女远离酒品的方式,使自己暂时走出创伤的阴霾。

同时,阿曼达饱受被抛弃的记忆闪回侵扰,丈夫的离去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在独自抚养孩子的日子里,她忧心忡忡,难以入眠。阿曼达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爱意都倾注在了子女身上,希望他们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当汤姆说他要到父亲那里去,离家出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的时候,阿曼达赶快拉住了他的手臂。在汤姆道歉时,阿曼达发自内心地表示:“咱们生活在这个难对付的时代里,不得不狠狠抓住了不放的就是,互相依靠。”[3]41在全剧的最后,阿曼达得知吉姆已经订婚的消息,因女儿被一个好小伙“抛弃”而心烦意乱。汤姆对工友马上就要结婚的事情一无所知,破坏了为劳拉精心设计的约会,还想着推门而出去看电影,让阿曼达再次被伤痛记忆所侵扰。儿子在家庭遇到危机时没有选择留下来安慰家人——安慰一个被人遗弃的妈妈和一个残疾的未婚姐姐,反而准备逃离,促使阿曼达伤心而愤怒地喊出“到月亮里去吧,你这个自私的梦想家”[3]111。

酗酒又抛妻离家的丈夫留下的伤痛回忆,无时无刻不侵袭着阿曼达。作为深陷于过去的“囚徒”,阿曼达试着去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试着去珍藏美好的记忆。但是,当那些看似不相关的小事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她还是会饱受记忆侵袭的困扰。

(二)被“过度警觉”纠缠的劳拉

过度警觉是一种常见的创伤症状。在经历了创伤性事件后,受创伤者求生的自卫体系被激活,并一直保持高度的警惕状态,仿佛危险时刻会降临。《玻璃动物园》中的另一位女性人物劳拉,处境比其母亲阿曼达还要不佳。因幼年疾病成为跛子的她,在身体和精神上都有缺陷,哪怕是一点小事也会让她崩溃。劳拉坚信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因此她选择待在家中与自己收藏的玻璃动物为伴。

劳拉的一条腿比另一条短,这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在学校的第一次速度测试中,她难受得想吐,差点被抬到了盥洗室。此后,劳拉不再去商业学校上学,而是在上课时间到艺术博物馆和动物园参观。她始终担心自己因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正常上下楼梯而被嘲笑。当阿曼达鼓励她和高中同学吉姆联系时,她喃喃道:“可是,妈......我是个......瘸子!”[3]25因为残疾,劳拉保持着警觉的状态。

身体的缺陷和在与他人交流中遇到的数不清的失败,让劳拉逐渐变得敏感且自卑。一点小小的意外或刺激就会让她极度惊恐。在高中,劳拉爱上了活泼的吉姆,但不够自信的她一直未能向吉姆示爱。当多年后受邀前来共进晚餐的吉姆敲门时,劳拉竟紧张得不敢开门。见到吉姆后,她浑身颤抖,向后退缩,尴尬地转身回到靠前的房间,“象一头受惊的鹿那样一下子蹿过帷幕”[3]70。晚饭前,她显得非常虚弱,甚至在一阵摇晃后昏倒。这显然是因为担心无法给曾经暗恋过的人留下好印象,是过度警觉的创伤症状影响下造成的结果。劳拉对吉姆恋人的信息十分敏感。当她听到吉姆说他已不再和高中的女友联系时,“两只手把玻璃动物翻来翻去,掩盖好她的激动”[3]94。而在吉姆告诉她自己已经订婚的消息后,劳拉的身体微微向前摇晃,一把抓住沙发的扶手。随着祭坛的神圣烛光在她的脸上消失,劳拉的爱情和希望也一并消散了。

劳拉是一个脆弱的姑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融入社会。她宁可和易碎的玻璃动物收藏品待在一起,也不想走出家门和陌生人交谈。劳拉过度警觉的创伤症状在和他人,特别是和吉姆的交际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带来梦魇的创伤成因

创伤事件往往具有巨大的压迫感,它们可以引起长时间的剧烈情感波动,让受创伤者们感到难以承受。正如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中所提到的那样,创伤经历不但会动摇和破坏人际关系,而且会削弱受创伤者的安全感,将受创伤者推下充满生存危机的深渊。剧中阿曼达和劳拉的创伤成因虽然有别,但都离不开南方社会对女性定位的影响。受“男性工作、女性持家”思想影响的阿曼达做好了被赋予的本职工作,又将这样的思想灌输给了自己的孩子。在丈夫离家后,阿曼达需要兼顾工作和养家,身心俱疲。劳拉也因母亲的期望和缺乏父爱变得更加自卑,伤痕累累。

(一)阿曼达的创伤成因

1.家庭原因:丈夫的离家出走和子女的不服从

阿曼达是一位被抛弃的妻子,一位对孩子关心备至的母亲和一位生活在幻想中的南方淑女。她为家庭付出了很多,却没有得到较好的回报。阿曼达的丈夫温菲尔德先生在离家远行时几乎带走了一切,只留下了一件旧浴袍,一张挂在壁炉上方的放大照片和一个酒鬼的形象。从阿曼达对过去辉煌生活的回忆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如果她嫁给了十七位追求者中的任何一位,她都可能会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拥有大量土地和很多佣人。而如今,丈夫的离去让阿曼达不断受到记忆侵扰,不得不肩负起赚钱养家糊口的重任,独自教育子女。

阿曼达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南方淑女。她想让女儿自食其力,所以把她送到了商业学校,希望她可以通过学习打字,掌握一门本领。得知劳拉已经退学六个星期的消息后,阿曼达忧郁难过地回到了家,耐心地询问女儿不去上学的原因。随后,阿曼达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给劳拉找一位好丈夫上。她担心自己的女儿未来会住在一个环境极差的小房间里,像“没有窝的小鸟,一辈子过的是低声下气的生活”[3]24。阿曼达说服了汤姆请一位好小伙子到家里作客。她在客人来访前重新装饰了房间,精心地打扮了自己,并努力减轻女儿的压力。尽管阿曼达做足了准备,但她并不知道吉姆已经订婚,而这意味着她的计划必然失败。

阿曼达想让儿子汤姆成为一位绅士。她在用餐时向汤姆讲解用餐礼仪,告诉汤姆要细嚼慢咽,好好品尝。此外,她还多次劝告儿子不要吸烟喝酒。可叛逆的儿子有时不想听从母亲的指示:第一幕中,他在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中”离开了饭桌;第三幕中,他因被母亲打断创作而愤怒,甚至将母亲描述为“丑陋的,唠叨的老巫婆”[3]33;在第六幕,汤姆忘记了母亲的嘱托,和吉姆在露台抽起了香烟。这些场景都显示出阿曼达将儿子培养为绅士的想法落空。除此之外,阿曼达还想让子女过上幸福的生活。她预感到汤姆有一天也会离去,所以在谈话时告诉儿子,只要他帮劳拉找到能照顾她的人,他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不幸的是,直到剧末,被公司解雇的汤姆和父亲一样离家出走,也没有给姐姐找到合适的丈夫。

阿曼达为家庭付出了太多,可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在某种意义上伤害了她。她在创伤经历中艰难前行,寻求治愈。

2.社会原因:在男权社会中生活的压力

作为一位南方女性,阿曼达从小就学会了唱歌、跳舞。她曾在日落山举行的步态舞比赛中两次获胜。在那时,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在梳妆打扮好之后接待追求者,“即使是大家闺秀也要学会适当地在男士面前展弄风情以博欢心”[4]。阿曼达坚信“做男人的求婚,做女人的接受”[3]76。她精心打扮自己和女儿,就是为了帮女儿找到一位好丈夫。在家庭中,女子扮演着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她们除了抚养孩子和做好家务外无甚可做。当时,南方未结婚且没有工作的女性只能靠姐夫和弟媳的恩惠过活。在多次尝试寻找工作失败后,阿曼达选择了放弃,因为工作让她紧张,而且女性受雇佣要远比男性困难。女性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牢牢地禁锢住了她们,让她们不得不依附于男性,“面对现代文明和男权制度束手无策,无所作为,只能无助地等待悲惨的结局”。

在《玻璃动物园》中,不负责任的丈夫温菲尔德先生展示出了男性的负面形象,他的儿子汤姆也和他一样离开了圣路易斯。汤姆曾经表示,男人的本能就是恋爱、打猎、搏斗,他和父亲一样,是“一个没出息的人的没出息的儿子”[3]74。当温菲尔德先生抛弃家庭后,全家依靠着汤姆的薪水过活。很难想象汤姆离家后,阿曼达和劳拉如何生活下去。男权社会的压迫,是阿曼达创伤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二)劳拉的创伤成因

1.个人原因:身体和精神的缺陷

劳拉身有残疾,这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高中时期,她就因行走困难多次迟到,经常在上课后于大家的注视下步入教室;在鲁比克姆商业学校上学时,她又因在速度测试中感到胃痛而完全崩溃,从而离开了校园。劳拉的身体缺陷加剧了她的精神问题。她过于腼腆,不敢与他人交流,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交朋友的运气”[3]90。她担心佩戴的支架碰触地面的声音过大,每次去学校前都要犹豫一番。劳拉过于关注自己的身体问题。她谨慎地处理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胆小悲观,越来越不愿参与社交活动。最后,劳拉再也无意且无法交友,只能与玻璃动物和家人为伴。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劳拉的状况愈来愈差,在经历梦魇时愈加脆弱。

2.家庭原因:母亲的管教和父爱的缺失

正如之前所提到的,阿曼达想要让劳拉拥有美好的未来。母亲关爱孩子是正常的事情。但“阿曼达对劳拉给予如此之多厚望,这给劳拉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5]。去商业学校学习和被迫约会都加剧了劳拉的不安。劳拉不想让阿曼达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她自己退学的消息。当阿曼达发现真相后,劳拉愧疚难当。在家中所受的教育让劳拉变得顺从。她耐心地倾听母亲不知第几次讲述的在蓝山时辉煌的过去;在汤姆和阿曼达吵架后请求汤姆给母亲道歉;当她听说要来共进晚餐的人是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吉姆时,她多次拒绝开门,可最后还是迫于母亲的压力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阿曼达的管教加重了劳拉的负担。

父亲在家庭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劳拉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温菲尔德先生就残忍地抛弃了家庭。父亲的缺席削弱了劳拉的安全感,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困扰。

三、艰难之中的恢复尝试

创伤的梦魇会持续不断地侵扰受创伤者。为了驱散创伤的阴霾,受创伤者必须采用各种方法减轻创伤事件对其造成的影响。在《创伤与复原》中,赫尔曼指出,受创伤者不可能在自我封闭中被治愈。人际关系(包括受创伤者与治疗师、朋友、家人的关系)在创伤恢复中可以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此外,自我赋能也是恢复过程的重要一环。赫尔曼将创伤恢复划分为三个阶段:建立安全环境、回顾哀悼、重建联系感。剧中的两位女主人公阿曼达和劳拉在创伤梦魇前并没有放弃,而是采取了一些方法,试图使自己恢复。但这条恢复的道路却荆棘遍布,困难重重。

(一)阿曼达的恢复过程

建立安全环境是创伤恢复的首要任务,它的关键在于受创伤者对身体和周围环境的掌控。“一旦受创伤的人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难所,她便能逐渐打开心门,积极地融入这个世界。”[2]162在丈夫离家后,阿曼达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教育子女的工作中,把家庭作为避风的港湾,一次次充满感情地向子女传授生活的经验和教训。

受创伤者可以通过向治疗师完整叙述创伤经历的方式促进复原,患者和治疗师的勇气缺一不可。这种重建工作能够让创伤回忆融入受创伤者的生活。在《玻璃动物园》中,阿曼达多次因丈夫酗酒和离家的创伤经历而难过。在蓝山被温菲尔德先生所吸引,未从十七位追求者中挑选一位出嫁的过往也使她饱受记忆侵袭的困扰。在第一幕一家人用餐期间,阿曼达回顾了在蓝山时接待十数位绅士的过往;当汤姆向阿曼达道歉后,阿曼达表示她不想让儿子变得和父亲一样嗜酒;为和吉姆共进晚餐做准备时,阿曼达不断讲述在蓝山的田野中采摘黄水仙的过程,“把这个当作武器来面对残酷而令人窒息的现实”[6]。在回顾和哀悼的过程中,儿子汤姆和女儿劳拉很好地扮演了治疗师的角色。他们的倾听稍微缓和了阿曼达被创伤侵袭的紧张感。

受创伤者不能永远待在可怕的梦境中。她们需要增强对未来的自信,并建立新的人际关系。通过重建联系感,受创伤者们可以直面生活,继续前行,走出创伤阴影的笼罩。在意识到家庭缺少资金支持的情况下,仍然陷于记忆侵袭中的阿曼达鼓起勇气,融入社会。她在“妇女联合会”找到了一份工作,后来又设法用电话为一家名为《主妇良友》的杂志招揽订户,并将所获得的收入用于装饰家庭和供给女儿上学。阿曼达在社会中寻找自己的全新定位,努力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撑。她选择通过教育子女建立了安全的环境,通过回忆丈夫酗酒和离家的过往完成了“回顾哀悼”的环节,又以打工的方式与社会建立了联系,从疯狂的回忆中稍稍得以抽身。

(二)劳拉的恢复过程

对劳拉而言,摆脱身体问题的困扰显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此,她开始寻找舒适的环境。玻璃动物园承载了劳拉的梦想,即能够被平等友善地对待。每当同玻璃动物在一起的时候,在学校交不到朋友的她就会感到温暖和安全。因为晶莹剔透的玻璃收藏不会嘲笑、讥讽和挖苦她。当母亲阿曼达建议劳拉和一位年轻的好小伙结婚时,劳拉立刻拿起一只玻璃动物平复自己的心情;听到吉姆承认自己早已和高中女友分手的消息后,劳拉握住一件收藏掩饰自己的欣喜;吉姆订婚的讯息让劳拉十分震惊,她将自己最喜爱的,已被摔成碎片的玻璃独角兽放到了吉姆手中,这象征着劳拉在创伤恢复中建立安全环境的环节遭遇了失败。

留声机是劳拉建立安全环境的又一标志性物件。劳拉把音乐世界看成可以使她免受伤害的避难所。当阿曼达询问劳拉不去上学的原因时,她“笨手笨脚地站起身来,走到一个留声机跟前,摇发条”[3]22;当劳拉必须给吉姆开门时,她在母亲的催促下冲到留声机边摇上发条,在旧唱片播放的乐曲声响中鼓起勇气;在吉姆进门要和劳拉交流时,“去弄弄留声机”又成了很好的借口,让她逃离了尴尬的境地。虽然玻璃动物园和音乐世界都存在于劳拉的幻想中,但它们确实很好地让劳拉的情绪安稳下来。

和阿曼达不同的是,劳拉重建联系感的过程并非主动。她并不喜欢在学校的时光。高中时,劳拉因为腿跛经常上课迟到,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艰难地走到最后一排。高中毕业后,劳拉被母亲送到了商业学校学习打字。可惜的是,劳拉并没有理解母亲的初衷,不知道母亲希望自己能够多学习一些技能,从而可以于竞争激烈的社会中找到一份工作,减弱对男权社会的依赖。在第一次速度测试完全垮掉之后,她就不再去上课,而常常到博物馆和动物园打发时间。对她来说,在艺术世界徜徉或欣赏热带的花朵,要比同学校的同学建立联系简单得多。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中表示,受创伤者需要和他人产生关联,恢复“不会发生在隔离中”[2]133。劳拉在玻璃收藏、大自然和音乐世界中减轻了压力,但她自始至终不敢与人交流。她的自我封闭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创伤恢复。

吉姆的拜访打破了劳拉平静的生活。劳拉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她曾经暗恋过的男孩。在交流中,她内心的迷惘被吉姆的热情驱散,开始分享自己的感受,讨论高中生活,展示自己最喜欢的玻璃动物园。这一切都让她和吉姆的关系愈加亲密。吉姆的鼓励让她变得自信,他的吻让她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在被吻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找到了真爱。但之后吉姆订婚的消息把她从美好的幻想中惊醒。她的心如同被碰到地上的玻璃独角兽一般碎裂了。劳拉在上学时受到过很多次创伤。吉姆的到来让她重新振作,只可惜这仅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重建联系感的尝试,随着吉姆的离去戛然而止。她虽然成功地在玻璃动物园和音乐世界中找到了躲避风雨的地方,却因没有进行“回顾哀悼”,就被强行拖入“重建联系”的环节。她的创伤恢复过程也因在商业学校的退学和与吉姆约会的不成功而宣告失败。阿曼达多次闯入劳拉的生活,为劳拉做出不合她意的安排。这样的被动创伤恢复方式非但没有让劳拉变得勇敢坚强,反而让她在抵御创伤侵袭时愈加被动。

四、结论

本文分析了《玻璃动物园》中两位女主人公创伤的症状和成因,展现了创伤经历给阿曼达与劳拉带来的强烈心理折磨和巨大精神压迫,同时也探究了剧中两位女主人公尝试摆脱创伤回忆困扰的方式。在创伤恢复过程中,经历“建立安全环境、回顾哀悼、重建联系感”三个阶段极为重要。同时,受创伤者既要进行自我赋能和自我努力,也要积极同社会接触,寻求他人的帮助。还需注意的是,治疗师或扮演治疗师角色的亲友应该帮助或引导受创伤者控制情感,而非约束和规范受创伤者本人。

在男性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中,女性受到的约束要比男性更多,在社会和生活中的压力更大,也更容易受到创伤事件的袭扰。为了走出创伤阴影,女性需要直面困难和挑战,勇敢地打碎身上的枷锁。她们应当认识到,自己是可以掌控命运的。在争取独立的过程中,取得经济独立和接受教育是至关重要的。同时,交流和沟通也必不可少。在自我赋能和他人的帮助下,女性一定可以变得更加自信和强大。

本文从创伤理论视角对《玻璃动物园》中的女性形象进行分析,不仅旨在为该剧提供新视角的解读,同时也指出了创伤恢复的重要性和关键点。若受创伤者们能够坚定信念,鼓足勇气,在自身努力和他人帮助下直面梦魇,便可以为自我的恢复注入能量,减轻甚至最终摆脱创伤的袭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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